渡十娘| 客厅:陈学昭,一生在骇浪中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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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绿骑士
编辑|渡十娘 Eric.T
“工作着是美丽的!”
说这句话的陈学昭
中国第一位旅法文学博士
曾经红遍大江南北
她是如何被渐渐淡忘的?
作者简介:绿骑士,原名陈重馨。广东省台山人,香港出生,毕业于香港大学。后赴巴黎国立美术学院,及于罗浮学院修读美术史。1977年起居于法国。曾于欧亚美加举行个展或群展。著有散文、小说集:《绿骑士之歌》、《棉衣》、《壶底咖啡店》、《深山薄雪草》、《石梦》、《哑筝之醒》,《花都调色板》、《神秘旅程》。诗画集:《悠扬四季》。儿童故事三本。法文诗画集五册。近年致力于诗与画的配合创作。
陈学昭,1936
从花都到火山城--陈学昭
法国书香游之二
作者:绿骑士
这位第一代新文学作家、是中国首个在法国获文学博士的女姓,曾经红遍大江南北,渐渐竟然被淡忘了。香港与海外只有很少人听过她的名字,在国内亦不普为人注意。
从钱塘江的巨潮、到塞纳河的波涛,再回到黄河的洪流。陈学昭这位非常女子,一生在骇浪中翻滚。她喜爱音乐,而以生命奏过许多不同的乐章。
青春进行曲--新女姓冲向自由
陈学昭(原名陈淑英),一九零六年出生于浙江海宁盐官诗礼之家。七岁丧父、母多病,由四个兄长教养。他们遵照思想开明的父亲的遗言,不替她缠足及让她上学。但管教往往过于严厉,而且男尊女卑的传统仍十分强烈。她倔强的个性自幼便像被磨的刀子,越磨越坚利。钱塘巨涛在她心中化为铿锵的旋律,反封建旧社会的黑暗与不公平,追求自由独立。
她小学时便与同学一起上街宣传反对卖国条约,抵制日货。十五岁就远离家乡到上海求学,参加进步文学团体「浅草社」等。十七岁,以《我所希望的新妇女》获得《上海时报》征文二等奖,从此踏上文学之路。她开始发表系列散文,文字清秀而刚健,结集成《倦旅》出版。短短几年间,成为了文坛新星,活跃于多份对全国具影响性的刊物,并受到很多前辈如鲁迅、戈公振、瞿秋白等鼓励。
陈学昭早期作品集《倦旅》
像一只不理天高地厚的彩鸟,羽翼初成,便要远走高飞了。一九二七年、她二十一岁,没有家庭支持,没有公费、她单靠自己笔耕的收入,毅然只身闯天涯。郑振铎预支了《寸草心》和《烟霞伴侣》的稿费给她作赴法旅费。
迷矇小夜曲--欸欸深情三重奏
她六月底来到巴黎,正是满街梧桐碧溶溶的初夏,像迎接这个遥远的东方来客,在此掀开了一份新乐谱。
每当我经过卢森堡公园、和索邦大学附近她曾居住过的笛卡尔路(Rue Descartes),尤其是在幽静的黄昏,日未完夜未至那种使人有些恍惚的时分,有时竟会错觉,转角处,可能会碰上那三个年轻人?这些绵密古老的街道,承受过无数青春的燃烧和渴望,亦会容许无限幻想。
巴黎,笛卡尔路,转角处,可能会碰上那三个年轻人?
陈学昭立刻进法文补习学校。同时,作为《大公报》的驻法特约记者,每周供稿,又给《生活周刊》、《旅行杂志》等刊物写报导。
她脸圆圆,不是标准的美人胚子;嘴巴微斜,却反然有点儿带英气的妩媚。热切的心灵使她神采飞扬,充满活泼的魅力,难怪追求者众了。谈到她的留法生涯,无法与她的感情生活分开。
她在国内与画家孙福熙已有婚约,但为了各种原因,不欢而散。她十七岁时认识比她年长五岁的季志仁。季对她十分倾心,在国内曾提亲但被她的家人拒绝。他比她先到法国,学音乐,等待着她的到来。虽不再提婚事,但对她照顾周到,爱护有加。
季的好友蔡柏龄是蔡元培的三子,跟母亲王仲英长居法国。他当时是巴黎大学物理系学生,对陈无比倾慕。季建议蔡给陈补习法文,陈给蔡补习中文。蔡选了刚获诺贝尔奖的法郎士(Anatole France)的名作《红百合》,她选了《史记》,互相一段一段解读。在爱欲交溶的法国爱情故事与雄奇曲折的东方古史间织起一段绵密情意。
陈学昭无数次深情地回忆起那段时光。好些细节,在自传式长篇《工作着是美丽的》和回忆录《想天涯、思海角》中都有同样记录:「平常总是明纯和德伟(季和蔡的代名)来看她(小说主角李珊棠,自己的化身)的时候居多,他们每个星期天一来,也总要和她开一点小玩笑。有时,他们立在钢琴室的窗外,突然地吓她一跳;有时一个先来,在会客室里会她,等一路走出去的时候,从一棵树旁边走出来另一个人……」
「她想起一九二八年的春天,当她住在巴黎笛卡尔路的日子,在下着雨的黄昏,室内室外都是异常地静,她一边练琴,一边也借此消解心头的寂寞,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肖邦的『春天』。在琴声的间歇中,她听到一种熟悉的脚步声音,从路的转角过来,往伐莱脱的小路上去,她还望见一闪一闪的手电的光……」都是多么满满诗意的情境。
三人亲密无间、同去中国餐馆、听音乐、过节日等。回忆录中满是温馨有趣的细节。在小说中她形容三人之间:「她和他们呢,他们间的友谊已经登峰造极,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了。」
在如此浪漫的气氛下,陈学昭一贯的强烈社会意识丝毫不减。就是在一些游记体的文中,例如,写一次去近郊拉斐德墅(Maison Lafitte)春游,在优美的景色间都处处联想起祖国的情形和一个中国人在外国的好些问题。她说:「一拿起笔来就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她的文笔细致活泼,甚至带点辛辣。
巴黎,陈学昭曾住的这条街上,百年之后,这么巧,开了间名为「火山」的餐室
在巴黎,当她看到当时有些公费留学生聚赌嫖娼的状况,便如实报导,受到许多恐吓责骂,声言要打她。那段时间,季和蔡都保护在她的左右。「他们坐在我们三个人旁边的桌子上吃饭,我们准备好他们动手来打,但是他们毕竟不敢动手。」「只是季和蔡总不放心我独个人来回学校,独个人在拉丁区走动,担心我吃眼前亏,因此他们两个人有时一个人来送我上学,有时两个人来接我回寓所,吃饭总是一同去的。」
然后她因家事必需回国一转。季千里迢迢地伴送她从巴黎南下到马赛乘船,她形容为「千里火车困顿的柔情与蜜意。」并记述在旅馆两人同床夜话,季对她无限爱恋,仍是十分尊重守礼。
两个男子对她的倾慕是非常明显的,她对两人亦怀着两种不同的深情。在小说中她描述得很明确。徘徊在情曲与友谊之歌之间,十分深厚又若即若离,像雾中迷蒙缠绵的三重奏。
料不到竟插入了第四者。医科学生何穆(小说中叫做陆晓平)死缠烂打地追求,以自杀威胁,又以肺病和眼泪作武器,终于使这个光芒闪烁的女子基于同情终而答允了与他结婚。她说:「我心情很矛盾很消极,感到这样纠缠下去,永无宁日。⋯反正总要有个丈夫⋯我写信告诉鲁迅等,大意是说我将和H结婚,因为他有肺病。」后来收到周建人的信才悟到「结婚不能当一件慈善事业来做的。」最奇怪的是,在忆述中她说在斯太斯堡渡暑假时第一次见到何穆便非常讨厌,之后每次提到都充满憎恶之词。怎会为了同情而至下嫁呢?但这是当事人亲笔写的自传,外人真是无从猜测。如此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怎会连这样显浅的道理都不明白?叫人甚为费解。果真当局者迷一至于此?抑或没有尽言真相?或是她不忍在季与蔡之间作取舍,以致出此下策?
至于那两位温文尔雅的男伴,虽然静默中爱意已满满流溢,除了季志仁曾明确地告介她:「他与你不配合」,二者都没有采取较积极的行动与表示。是否都太谦谦君子了,因为对手是最好朋友,不想加以伤害?千丝万缕,无从整理的乱结。感情是如此荒谬的怪兽。
火山城怨歌--黑冷溶岩缀诗词
一九三一年夏,到法三年多,她离开了巴黎,也告别了生命中一段优美的旋律。前去里昂与何穆厮守。很快,她就觉得:「我内心很懊悔自己太轻率地离开了巴黎,无非怕H去碰墙壁,其实这种人自私到极点,是不会自杀的,可是我已开始掉进一个陷阱。」跟着他俩遵照医生的指示,转去克蒙莱(Clermont Ferrand),因为那儿的空气适合肺病病人疗养。
一片屋海,被庞然岸立的黑教堂镇住
克城在法国中南部高原(Massive Centrale),是欧洲最大的睡火山脉。果然,接近这区,沿路都望到大大小小的死火山,沈睡了数十万年,摇天撼地都平静下来,山岭柔然相接。顶峰点一千八百八米,并不很高。克城有一大部份是建在一个古远的火山口上,是半大陆气候。这儿是交通要塞,又是个著名的大学城和工业城,其中以米芝连(Michelin,陈译为「米显伦」)车轮厂为全城经济命脉,雇用了无数员工。而举世知名的数学兼哲学家、计算器的始创者柏思卡(Blaise Pascal)在此出生。像是继承了这项突出的成就,克城是个先进的科技中心。有四万个大学生,六千名研究员。
我们投宿民居,在城边一处斜坡上。可望到全城暗红夹灰的屋顶,像个大海,而其中黑黝黝的大教堂耸立如座庞然尖岛。屋主夫妇热爱旅行,又十分好客健谈,告诉我们好些此城的事,如米芝连家族如何充满人情味,但后继无人,不久前成为了一个再没有个人特性的大企业。又说这儿的水特别好,自来水完全就是矿泉水。想到当年何陈夫妇搬来此城是为了好空气,便提出这问题。但屋主说以前可能空气甚佳,不过是在盆地中,现在工业发达,空气已很污染了。
走进这城市,街上也一片深浅交替的灰黑,因为多数屋楼都是以玄武岩石建成,不过有不少都用明亮的颜色盖过了。阔大的祖德广埸(Place de Jaude)是全城脉膊跳跃的中枢。不远便是旧街区,穿过窄窄而商店林立的斜路,上到去宏伟的圣母升天大教堂,则是古城的灵魂,可俯视旧城和远山。这个大教堂浑身黑沉沉。火山溶岩石像是冒满冷却的泡沫,有点儿似乌暗的海绵,却非常坚硬。
城中可望到死火山
在咖啡座上和一些当地居民聊起来。邻座有一位年轻的大学讲师,本是埋头在计算机前工作,听到我们在地图上寻找大学的所在,自动热心地帮助我们。幸好得他指示,因为巳有许多改变。来到城边缘,沿一条林荫大道而上,找到当年陈学昭上课的文学院旧址。那座典雅的建筑物现已改为教育局,在一个起伏有致,花团锦簇的大公园中,非常舒美,盛热中仍有不少游人。对街便是「神府」(Hôtel Dieu) 大医院的旧址,医学院附设其中,何穆在此上课。
百年前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女子,是在这样幽美的环境中进修,留下了多少足迹与梦想,但她在这城中却多是苦涩日子。
到克城翌年,一九三二年四月底,陈诞下了儿子。为了工作和上学,她只喂了半个月的奶,就把婴儿托交一家法国人葛尔夫妇。葛爸爸是米芝连厂的退休工人,身上还带着大战时上前线的重伤,有一只义腿。他俩把孩子当宝贝般抚养,当母亲的也可放心了。可是因为产后欠缺休息和营养,她身体很差,得了胃下垂病。她在克蒙莱这三年也正是像这个城市那么灰暗。
她一面努力写稿赚生活费,虽然被《大公报》辞退了,替《申报》和《生活周刊》撰稿仍可让她支持下去。除了经济紧据,最痛苦的是与伴侣的裂痕越来越深,他对她的好友都作剧烈抨击。至于她的作品,「他从来不看我写的东西,只是计算稿费。」
在这三年间,她曾计划出走,一切悄悄准备好了,在最后关头,看见他的病况和为了孩子,虽然「我很心底里厌恶、憎恨他」,仍是留了下来。
陈学昭与C教授相遇,像在个阴沉的穴洞中开了一度透进光芒的缝。他十分向往东方文化,大力鼓励她以中国文学为题写一篇论文。并替她联络上巴黎大学东方语言学院院长格伦言(Granet)教授;他也反应热烈,希望她以中国的词为题。她也明白了,原来院长自己对中国词也不甚了解,所以很熟衷希望有一位中国文化人能作耕垦。那个时代法国很多知识分子都受中国文化吸引,汉学热正盛,而中国留学生不多,这么天外飞来的一位才女真是凤毛麟角,她自己也许并不意识到呢,总之也积极地投入论文的准备了。但克城文科大学图书馆根本没有中国书。她专程到巴黎拜访葛教授和去法国国家图书馆搜索,但亦只找到很少资料,其中不少印的是极古式的字,而且字迹模糊,所以硏究工作十分困难。终于只凭身边带着的《李后主词》、《白香词谱》,还有她心爱的《纳兰词》等几本册子而进行。她与C教授密切合作,他尤其是在法文上给她很大帮助,两人间也建立起一段珍贵友谊。
在此无意探讨何陈夫妇间的是非恩怨,以及何穆是否确是如此不堪、抑或只是片面之词?无论如何,她在克城三年,在写稿、上课、买菜、煮饭、冲突、吵骂之间,致力预备博士论文。
从万里外的故乡带来数百年前的文字精灵,她将诗词像彩色花粉般散发在异国灰沉沉的火山石上。也无意中成为了一个早期的文化传递使者。
到了一九三四年夏,论文已定稿,但她无钱付这笔印刷费。她向当时在美国的戈公振提起,他立刻汇来一千五百法郎。葛院长专程来克城主持论文讨论,顺利通过,并获得评语「很好」。(她自已留着的两册论文,在一九六六年和一九六七年几次抄家时被抄走了。)葛院长热情地劝她留在巴黎东方学院帮助他作助教,两年后就会提升。其实戈公振也邀她到美国,在那边也会有很大发展的可能性。但是,她并不选择命运奉上给她的、前途光明的机会。一待何穆也获得了学位,他俩在翌年初便起程回国。其实这许多年来,无论在快乐或痛苦的日子,她心中最挂念的是祖国。
离去时,奶娘葛氏夫妇巴巴地伴送他们从克城到四百多公里外的马赛上船,依依不舍。她心中的百般滋味,恐怕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回国后,「只因为对奶娘信中说:『现在我们得重新安家了。』大约他们想象我们遇到困难,竟电汇了三千法郎来。」以一个退休工人家庭,不是小数目。可见他们对陈的情谊,亦可看出陈对人的热情,才会获得这样的关爱。陈也担心欧洲情况越来越动荡,连忙把钱退了回去。
这只是一个例子。其实,在坷坎的一生间,她曾获得过许多深厚的关怀。
陈学昭在旅法七年半中出版了《如梦》、《忆巴黎》等十多部散文和小说、其中十万字《南风的梦》,表现了当年中国留学生在法国的生活。
波涛交响颂--冰霜中红梅傲立
旅法期间,她因家事曾回国一转。然后坐西伯利亚火车再去欧洲。中途停站,有段有趣的细节:冰天雪地间别人都穿着雪靴,而她为了保持仪态优雅,仍穿高跟鞋,在滑溜溜的冰地上举步艰难。
当时相信她没有预料到前面是不断的崎岖路,她需要的是一对铁靴。
回国后她从一个小资知识分子,脱胎换骨,热切投身革命,三度赴延安。
一九四零年儿子脑炎早逝,两年后婚姻破裂,是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打击。她独自带着幼女,随母姓,取名陈亚男。
无论在怎样艰苦的跋涉间,她以惊人的意志,写下了许多作品。陈学昭在四四年加入共产党。五零年时达到事业顶峰,可是并不安稳。跟着整风被开除党籍、土改、反右、尤其是文革期间,陈学昭一直过着非人的生活,二十年间创作当然空白。直到一九七八获得平反,恢复了党籍,终于再获写作的自由了。她以饱受催残的老病之躯,在各种疾病、如坐骨神经痛的煎熬下,又笔耕不断。她说:「只要一息尚存,我要继续战斗,继续工作。在任何情况下,我永远不会消沉。」在一九八零年的文化回忆录《天涯归客》中,她对在巴黎那段浪漫的岁月仍满透深情。
季在陈离开后断绝了联络,蔡则一直对她关心,直到四十八岁才结婚。两人巴黎一别,四十五年后曾在国内一次重逢,其唏嘘无以言喻。一九九二年,陈学昭在杭州病逝。按照她的意愿把她骨灰撒进钱塘江。一九九二年季在美国去世;蔡一九九三年在法国去世。拉丁区那些古式路灯下那段动人的三重奏,在天各一方中烟消云散。
陈学昭从一九二四年发表第一篇作品《我所希望的新妇女》,直到一九九一年八十五岁去世前的封笔之作《可贵的痕迹》,长达六十七年的创作生涯,留下了三部长篇小说、六部短篇小说,十四本散文集、还有翻译、回忆录、诗集、论文、杂文等。通过这浩浩荡荡近三百万字的创作,反映在惊天动地的历史火山爆发年代中,一个独立女姓追寻真理的崎岖历程。其中如《延安通讯》、《漫走解放区》等都名噪一时。
陈学昭自传体作品《工作着是美丽的》
而自传体的四十多万字《工作着是美丽的》上下集可说是她的代表作。上集于四九年在大连出版,引起极大反响。这是典形的革命文学作品:热情女青年从小资知识分子,自我改造、投入革命。她在法国时,常听法国朋友说:「Qu'il est beau quand on travail。」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便将这句话直译用作此巨著之题目。这句口号一时也广为传流。下集在五七年才陆续完成,要等到一九七九才能两卷同时出版。内容跨越了半个世纪。上下集之间经历了像浴火凤凰般的心路历程变化,文风亦很差异,像出自两个不同的人的手笔。
陈学昭是一个被淡忘的作家。阎纯德教授与夫人李杨曾多次采访陈学昭,并替她在文学史上刻下了应有的留痕。
丁玲在给陈学昭的一封信中,曾说:「你年轻时为一枝早熟的春兰,峭然挺立在石山上⋯⋯现在你已进入老年,却正如西子湖边的红梅,傲霜而怒放。」
有人评论:「二到延安之后,陈学昭写下了大量的通讯、诗歌和杂感。文风没有早期的浪漫优美,渐渐趋向表层和形式。」这正是她为了融入一个伟大理想、努力埋葬小我而彻底自我改造的结果。当她以弹钢琴的手纺纱的时侯,她甚至想:「要是从前就是一个劳动的妇女,那怕是一个文盲,总比现在这样不三不四好。」她与个人写作告别,相信是渐被遗忘的原因之一。这有待文学史工作者去作深入研究了。
走在深浅灰黑重迭的克城街道上,这个不平常的女子的事迹特别使人感动。陈学昭年轻时曾说:「我的心剧跳着,它奔出胸膛,直冲灰色的云天,飘摇在空间;我的热情燃着,火球似的烫着了这冷酷的大地……」其实,她在一生不同的阶段都怀着这种理想主义者的天真,和对生命炽盛的激情,多傲岸而辛酸的波涛交响曲。
晚年陈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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