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小说:温哥华有故事之:希望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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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睡梦中我以为家里的鸣笛水壶响了。迷迷糊糊中我反应过来,上海的家里有一只鸣笛烧水壶,买了很多年,结婚也没舍得扔,一直在用。做博士论文时喜欢半夜写论文,丽娟清晨烧水吃早饭,我常在梦中听到鸣笛,有时候翻个身继续睡,有时候被吵醒后索性起来吃个早餐看会资料再小睡。那是一段幸福的新婚时光。笛声忽近忽远,我几乎要爬起来去厨房关火,猛然惊醒,那只水壶早就在离开上海前挂到闲鱼上算做沙发的赠品给处理掉了。在希望镇上的新家,我们用的是电水壶,水开之后自动弹起,是没有声音的。
是救火车的声音,一辆接一辆地从家门口开过去了。我伸手关上窗户时觉得远处的光亮不像晨曦是一条线,更像是落日余晖,只映红地平线的一个点。困意完全消失了,我终于搞明白那一片在着火,刚才接二连三的救火车笛声就是去那里。不知道是民宅还是仓库或者商铺,真倒霉。
送妞妞到幼儿园时,家长们凑在一堆聊天,和往日嘻嘻哈哈寒暄似乎不同,他们像是在讨论什么,还挺严肃的。
大概昨晚的火灾有死伤吧。西人的同情心有时候比较泛滥。我也很同情遭遇失火的人,但我们亚洲文化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我们希望入乡随俗,为了孩子不被孤立、不会被视为奇怪的群体,我假装不着急离开,想看看有没有合适搭讪的家长问问情况,以示关心社区的态度。我们镇很小,和大温地区的城市各族裔新移民居多不同,这里的人互相之间都很熟,有些甚至好几代人都是邻居或者亲戚。
有个小朋友妈妈对我微笑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从她儿子身上挪开后,我已经展开了微笑打算和她说话,但她急匆匆走开,把我的笑脸晾在朝阳里。
我搬了几车货物码放好之后到超市后院的角落里喝咖啡。几个同事一边开着千篇一律的玩笑,一边用从未出现过的那种忧郁的眼神看看远方。昨晚没睡好,我有点疲倦。如果是我的母语,即使我不听,旁边的话语也会扑进我耳朵里,或者说钻进我的大脑里。而非母语,必须刻意地去听才能被听到。我累了,不打算和往常一样聊天气聊土豆总理最近去了哪里。
我还是听到他们说起孩子和寄宿学校。我问:“加拿大还有寄宿学校吗?我都没听说过。小孩子也能寄宿?”
他们突然沉默了,奇怪地看着我,又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有位大叔从嗓子眼里干咳了两声对我说,:“哈瑞(我的英文名Harry),教堂被烧掉了。教堂,那个一百多年的教堂。”
“啊,怎么着火了?”
他们纷纷站起来打算去干活,白胡子大叔也跟着他们走了。
我无聊地拿出手机刷微信,一眼就看到了一篇公号文标题为《希望镇百年教堂被烧,数百孩童遗骸牵出历史悲剧》的文章在好几个温哥华生活群里。我连忙打开,很快扫读完。
我们镇失火的教堂是人为放火,被人在半夜里浇了汽油后点火的。
多可惜。教堂就在镇子东头,不大,也不豪华巍峨,反而有点寒酸,尖顶的十字架好像是新换的,外墙只是白色油漆,和一些著名教堂用石头,起码用青砖垒成的豪华不一样。丽娟很失望,觉得又小又旧,没花玻璃,也没壁画,我说西部开发的晚,从东到西用了几百年,最后到达西部的基本上是伐木工、淘金工人,东部开发的早,那时候还是奴隶制,欧洲战乱时,很多工匠过来赚钱,不少欧洲大陆的贵族和冒险家来北美大陆拓荒发财,有了钱之后自然想复制出自己家乡的教堂,等开发到西部,天主教已经衰落,这个伐木工们的社区教堂不算简陋了。
我很喜欢那个原汁原味的小村庄教堂,与富丽堂皇的大教堂有不一样的味道。真可惜。
我接了妞妞步行快走到家门口时,看到几个警察在我家附近,妞妞不怕,拉着我的手要过去。我本能地想离他们远点。警察就意味着有麻烦。妞妞的幼儿园组织过孩子们去警察局参观,和警察们拍过照,她也摸过枪,拿回家一张站在警车旁边和几个咧大嘴笑的很亲切很热情的警察们的合影。
有警察冲着我们走过来,我抓紧了妞妞的手,她感觉到我的紧张,身体僵硬地靠近我。身高超过190公分的年轻警察笑着问我是不是住在这里,我指了指他身后的房子,他点点头,微微一笑,问我在这里住了多久,社区怎么样。我说我们刚来加拿大不到一年,搬到这里不过半年多,他拿出纸笔记录了下来,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摇摇头,没说话,侧过身体让出人行道给我。远处几个警察严肃地看着我,我拉着妞妞的手快步走回了家,直到关好门我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真够倒霉的。
丽娟也看到了我们镇的新闻,我煮饭的时候她和我视频说起这件事,口气是新奇的,带着点兴奋的,事不关己只管吃瓜的兴奋,我烦躁地说:“警察都到咱家附近调查了,你笑什么笑,昨晚我在家里睡觉,可是妞妞能给我证明吗?”
“怎么会跑咱家?都问了你什么问题?你有没有好好解释?你要是说不清楚就要求找翻译,千万别随便说话。电影上都说了,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哎呀,你打听打听为什么警察找你问话。”丽娟急了。
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丽娟毫无理由的瞎着急,简简单单的肉片炒西兰花却被我炒焦了,妞妞挑食,味道对还不肯好好吃饭,有点糊锅的菜她更不会好好吃。我快手快脚切了一只西红柿打了两颗鸡蛋再给她炒了碗番茄炒蛋,幸亏这道菜她百吃不厌。
妞妞问我警察叔叔为什么来,我不想多说,打开电视找了个动画片给她看。妞妞吃完饭继续看动画片,我躺在沙发上刷了几篇文章,总算搞懂教堂被烧是怎么回事。
接二连三在加拿大境内发现的原住民寄宿学校里的遗骸已经有一千多个了。这些上上个世纪开始,一直到1996年才完全关闭的所谓学校,由于疏忽、虐待等系统性强制措施,死亡率是普通儿童的六倍,更有大批没有被登记的死亡。原住民们积压的仇恨被这件事点燃,我们镇上这一座教堂是被烧毁的第六座。
这时,丽娟打视频电话问我有没有去看烧毁的教堂,是烧干净了还是烧掉一部分,情况怎么样。说着说着,她突然问:“为什么听到警车声?是你那边的还是我这边的?我怎么听着像你那边的?”
果然,我家附近又来了警车。我拿着手机趴在窗户上看到警车停在旁边房子前,几个警察站在Jane,不,Natata家门口。我好奇地走出去,看到两个警察正夹着Jane从房里走出来。Jane穿着一件很长的长裙,有点隆重的那种款式,一件华丽的披肩裹住她的上身,她脖子上的孔雀石项链硕大又鲜艳,稀疏的发髻上系的是贝壳做的发箍。她打扮得像是参加婚礼,或者是她自己的寿宴。我从未见过本地人穿的这么华丽正式,也没见过她穿戴过像样的衣饰。她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丽娟在手机里问我:“为什么抓那个老太太?”我压低声音让她别再说话了。
七八个警察,四辆警车。附近的邻居们都出来了,我假装自然地拿着手机让丽娟满足好奇心。
邻居们都往这边走过来,警察站在两边形成一道人墙阻挡住人群。几个老人围住一个头目模样的警察小声说着什么,他们摇头摆手地用身体语言表示着什么,我猜不出他们说了什么。Jane走的很慢很慢,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一切,押解她的警察很耐心,站在她身边随着她的目光打量她熟悉的一切,带着复杂的表情,像是在保护她,又像是来请她出山那种。
Jane的目光对上我的目光,我吓意识想回避她炯炯的眼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转动眼球,和她对视了几秒之后,她移开目光,很留恋地或许也可以说是很欣赏地看看我家的房子,一点一点地她又看向另一座房子,仔细看每一个围过来的邻居,面无表情却带着万语千言似的看每一个人的脸。
我从未见过这么安静这么缓慢的逮捕现场,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个世界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吸了音,安静极了。丽娟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地下室里都被这种安静镇住了,一丁点儿声音都不再发出。
Jane终于走到警车旁边,有人打开车门,那个人像对待自己祖母那样弯下腰搀扶着她慢慢地跨进去坐好,高大的女警察俯过身体替她系好了安全带。女警察对Jane很温柔很小心。
警车开走了。没开警笛,安静地一辆接着一辆开走了。邻居们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警车,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交谈,也没有人离开。很久很久之后,人群沉默地散去。
第二天茶歇时,我听到有个人说汽油泼的很仔细,所有的门窗上都泼到了,用完的牛奶桶就在旁边草地上扔着。我突然想起Jane给我两个牛奶桶让我灌上汽油,如果是她干的,我不就是协犯吗?还是提供犯罪工具和犯罪材料的罪犯。我吓的手脚发抖,心脏砰砰砰乱跳。
我给主管请了假,去幼儿园接了妞妞去她最爱的麦当劳吃了晚饭,回到家,我给她打开电视让她看动画片,这才浑身瘫软在沙发上,一身又一身虚汗出个不停。妞妞看烦了,自己关了电视过来找我,看我闭着眼睛,她一声不响地坐在我脚边玩起给娃娃喂奶换尿布游戏。我努力地,费劲地,反复地安慰自己: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只是帮忙,我不知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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