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经典 | 陆游《示儿》（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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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 儿
陆游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讲解专家：李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下面我们一起来欣赏陆游的诗《示儿》。
《示儿》这首诗很特别，特别在这是他的一个临终遗嘱。我们说写遗嘱，把钱分给这个，把这块地交给那个，这是一般人这么写。陆游死的时候口占了一首诗，那就是《示儿》，大意就是我死了以后并无什么可牵挂的，只是将来若有一天我们国家的军队把九州统一了，你在家祭的时候不要忘了告诉我，“乃翁”就是你父亲。
陆游生在公元1125年，到1210年去世，这个年岁很大了，因而是岁数比较大的一个诗人。他实际上是绍兴人，他祖上母亲那一枝的唐介还是在北宋做过宰相的，也可以说是这个仕宦之家，家里历代传承，是很有传统的一个家庭。他这一辈子主要是生逢离乱，就是他的生活时代是南北分裂。我们中国历史从唐以后，一直到元这段时间，在元朝建立之前是一个南北分立的时代。
以北宋为例，我们过去都认为它是正统，但实际上北宋并不统一，当时整个局面是南北分裂，北方有辽，有西夏，有金，南方才是北宋。既然有这种现状，就有人要统一，就会有人对统一充满了期待，陆游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是他那个时代造成的他独有的一种性格，在诗里他会展现出一种品格，就是对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他很关注，或者说他经常在诗里反映的问题就是南北统一问题。我们要讲的这首诗也不外如此。
陆游也在官场上不少年，先做过县里的主簿，有点像秘书长，是管理文案的，后做过删定官，还做过通判，通判是司法的，这个时候他就表现出那种坚持抗金派的态度，有些主战性质，准备收复失地，他这样的倾向表现得非常分明了。陆游一生很勤奋地创作，他的诗一般而言是平易晓畅、章法严谨，很有法度。这是一个当时名声很大，创作也很多，水平也相当高的一个作家。另外他的爱国情绪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人。他一辈子建功立业，他倒不是像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这当然是他的一面，但他主要的就是收复九州，恢复我们这个九州的大一统。
我们来看诗，“死去元知万事空”，这句话语序有颠倒，“元知”就是本来知道，即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将来人死了万事皆空。有人说陆游这样写好像是传达一种悲观情绪，其实不然，这是要突出下面一句。“元知”是早就知道，本来就知道死了什么也没有，这是用了一种当时很流行的我们现在也在说的说法，人生最后死的时候攥的是五个手指头十个指甲。折腾了一辈子，最后实际上什么也带不走，还是一场空。这有点像佛家观点，主要以佛家说空。
虽然早就知道，而现在要死了，就更知道这个事儿了，不过其实是为了突出“但悲不见九州同”，实际上即便再空，空中也总有一个让我挂记的事情，那就是这个国家不统一，我们的土地南北分裂。“九州同”就是大一统。陆游给我们在他的诗里面单独表现对九州大一统的渴望，而这实际上是从三千年前的一个观念，一直这么延续着、延续着，也表现了我们历史的一个特征。
所以他告诉孩子：“王师北定中原日”，哪天我们国家的军队向北定了中原，“家祭”就是家里面祭祀，祭祀祖先的时候。死了以后他自己升到祖先位置的时候，嘱托孩子不要忘了告诉统一的消息，即家祭时别只说家里今年多增了几头牛，多增了几倾地，而要告诉在那边焦虑的我中原统一了没有，即千万不要忘了把这件事情告诉我。陆游用这个遗嘱提醒孩子、提醒后代别忘了这一点。实际上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在提醒他身后的人们别忘了这件大事，别什么文恬武嬉，在那西子湖畔的光风霁月下受熏陶，以致忘了天下统一。
“家祭无忘告乃翁”，到死的时候和孩子嘱咐，你看这遗嘱没有别的事情，万事皆空，留财产、分割遗产之类的，说实在的都是空的，但是唯有国家大事、民族大义不是空的，所以把这件事情单独拿出来，显示了一种死而不已的坚持。这就是这首诗所显示出来的令人尊重的一种精神，他不是想他自己家的事情，而是想到国事，是涉及到历史责任，国家民族大义，涉及到这样一个事情，作为一个士大夫，生死不忘，这就是这个诗的感人之处。
而在艺术上，这首诗它没有任何雕饰，就是肆口直言、有话直说，但是里边也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在活跃着，它毕竟是——我们说从血管流出的是血——从一个大诗人嘴里边出现的，即便这种肆口直言的诗，它也是带有某种意味的。比如说像“但悲不见九州同”，仔细分析“九州”的概念，“同”这个字的使用，他是不经心中便用了很多典故，这也是他的一个文化素养在那儿，他不用专门去用典故，他一说话便是如此。所以艺术上它是一个以不修饰见长的作品。再说都到生死之际了，还拿艺术范那就有点假了，所以这个作品他的肆口直言恰恰表达的是他最后的这点关切，这点关切不需要任何的修饰，不需要任何的文饰，直说出来便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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