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记｜世间大美必须用心感受
trust ( trustdo ) 随心所语 320 篇
JAKIE｜ 摄影
理发师悠悠对我说：“年轻时候头发越黑越硬，白发出得越早越多；反而年轻时为发质的稀薄枯黄烦忧者，很少在中年生白发。”
我们忧虑头发的黑与白之默契，就像默认暮年的欢乐多在子孙绕膝的天伦。联想起记忆里中老年人焕“染”一新的乌发，我也曾忍不住对着镜子，如剿杀虱子一般清除冒尖的白发丝。
就这样，在对身体发肤的老化中积攒纠结，错失着世间大美。
年轻态
随着对“老”友们的日常缓缓了解，发现年轻是一种生活态度。
“八零后”南希，圣诞前度过第87个生日，由于跳操队的一位“九零后”至今未归队，她就成为现任老大。一小时的跳操常常包含20分钟的快步走，伴着当天最动感的音乐，在室内绕着曲线边走边挥舞双臂。南希只在这部分出列，站在角落里原地踏着步书展上肢。其他时候，她完全同步，包括一腿腾空后展且一臂前伸的单腿独立。
遇到风雨天气，南希开车来跳操。她说自己直到三十多岁才考取驾照，不比现在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就早早上路。我问南希：“你开车，孩子们有没有担心？” 她笑着回答：“只要我自己觉得没有问题，就不会被阻拦。而且真正的决定权在体检报告，每隔一年我需要向驾照签署部门提供一份。”
话锋一转，南希忽然问：“在中国，老年人（如今，北美人提及‘老年人’，惯指65岁以上者）怎么住？”她好奇我们有没有老年公寓，也好奇我们的老年人是否如传媒所说的鲜少自居。听我说中国现有少许老年公寓，她点了点头；听说我们的老年人并非没有条件自居，而是出于照顾孙辈的便利而与子女同一屋檐，她的眉毛挑了挑，伸出手按了按我当空比划的胳膊，说：“我们不和子女住，孙子们出生后，我和我先生告诉子女，可以偶尔帮个忙，但不会天天帮，因为我们有自己的生活。” 我心想，在社会保障消除了养老焦虑的国度，老年人确实更有底气过自己的生活。但还是问了句：“那你们将来行动不便时，会和孩子们住吧？” 南希笑了，摇着头说：“不，可以去提供老年服务的老年公寓，也可以自己住，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生活。” 我表示不够理解，她补充：“我的父亲独居了二十五年，最后几年行动不便时，我定期去他的住所打扫卫生，有时做做饭。你知道，我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所以，我的孩子，也有他们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啊。”
在当地，拥有独立院落的老年百姓，晚年的去向除了申请等候政府管理的老年公寓之外，卖掉独立屋搬入单元楼的不在少数，楼里的房有的购买有的租住，也有少数一直住在原有的独立屋。至于没有房产的老年人，可能一直住在单元楼或廉租房，也有转入老年公寓。老年公寓的服务项目和品质，因收费不同而各有差异。
南希说，由于饮食、医疗服务与时俱进，越来越多的老年人活跃在八九十岁。从前的人年过七十就衰老了，现在却只能算是“年轻人”，例如七十五岁的莉亚。
美丽的姿态
莉亚居然七十五岁了！她看上去那么年轻，虽然皮肤有了老年斑，但举手抬足哪里像是老年人？
有一次要和她一起搭南希的车，约好在她家会和。那天的最高温摄氏零度，刚走近她家的前院，就见房门从里面推开，莉亚穿了件茶青色的薄毛衫，脖子上优雅地环绕着一条非常提神的长丝巾，我忍不住寒暄着：“好美的丝巾！”她开心地笑，说：“这条丝巾陪我许多年，从前工作时戴的。”
说完，她指指客厅窗台上摆好的圣诞老人玩偶，说要照相，而且最好在窗外。拍照的工具是世纪初流行的自动相机，她穿着外套照了几张并不过瘾，麻利地在寒风中褪去外套，只一件单毛衫或围着丝巾或将丝巾系在小挎包的细长绳线上，然后要求给我也拍几张。见我咧嘴憨笑，按下快门的她又说：“多么灿烂的笑容，我也要这样笑。”说完，把相机递给我，换了个位置站好，到底还是娴静的笑不露齿。
想想跳操时的莉亚和恺，穿着最不运动，在其他伙伴的运动短袖陪衬下，显得非常端庄。最让我吃惊的一次，推开门正好迎着莉亚的背影，长袖体恤的花色、图案与自己五年前拥有的那件一模一样，转过身来，领口的样式还更显年轻些。哦，美在其中的莉亚！
终于照了个痛快，再回到屋内，发现墙壁上有一个挺大的相框，里面是壮年时期的夫妻合影。我站定了看一看，还没有开口。她走过来，说：“哦，那是我亲爱的他，已经去世13年了。” 我这才感到房屋里整洁得有些冷清，头脑中浮现出南希说过的老年人自居的话，有些哑然。
事后听她说，日常和没有嫁人的小女儿同住，女儿的房间在地下室。“她没有结婚”，“她不结婚”，“她是单身”，莉亚似乎怕我听不懂，一口气说了三句。难道，我像是从一个人人都必然结婚的国度来的吗？
讲笑话
单看背影，杰西最具辨识度。其他伙伴头发银白，且长度不过三寸，杰西的发色棕黄，卷着波浪垂过双肩；大家的长裤盖过鞋面，杰西的运动裤脚塞在大红色的袜子里。
我开始以为这是一位严肃的荷兰人？
直到有一天，解散后正预备关窗走人，杰西掏出一张纸，沙哑的低音说了句：“有这么一个笑话”，只见所有人都回转身来，自动围城半圆，定定地听她念笑话。举着长铁杆的我，只好假装屏息侧耳，隔着文化隔座山，可惜完全没有抓住笑点，干瞪着眼睛目睹“老”友们笑哈哈。
又一天，签到的时候，杰西递给我一张打印的聚会简介，表示她要在家里办一个迎圣诞的聚会，欢迎带三两个笑话前往。
退休之前的杰西是一名教师，具体科目无人知晓。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她酷爱讲笑话，有时候打印出来朗读，有时候半闭着眼睛背诵。开场白总是：
“有这么一个笑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有着不可抗拒的磁力。
与对的人结婚
莫亚身材高大，眉角修得上扬，皮肤紧绷，顶多年过花甲吧，我以为。
12月初的圣诞聚会时，我坐在她和南希之间，听二人聊了几句家常，并不完全明白。南希特意对着我复述：“莫亚在结婚的当天，同时升级为妻子、母亲和祖母。”信息量如此密集，我脑速明显跟不上，无力地扭头转向莫亚，她挑挑飞扬的眉毛，耸肩点头，“是的，当时我五十岁，先生比我年长些。”我更加无力地将头扭向南希，她也在点头，“我的先生也年长些，大我五岁。”
我忽然来了一股子勇武之气，决定亲闯八卦阵。“莫亚，你介意多聊一聊婚事吗？” 没想到对方非常不介意！
因为一直没有遇到对的人，莫亚年过半百才成家，如今已结婚27年，“这是一段美好的婚姻，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她说。
“我29岁来到这个城市，独自工作和生活。曾经持续35年去另外一个教堂，在那里认识了现任丈夫的妻子，还有他们可爱的孩子们。当他的妻子去世以后，我走进了婚姻，他当时59岁，第一个孙子刚出生没有几天。这一家人很有爱，我们相处得很好。”
原来如此，我没有满足于她的自我陶醉，无情地追问：“请问，在那之前，有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呢？”
“没有啊，”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有两个兄弟两个姐姐，他们都在六七十年代相继成家了。没有人给我压力，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
既然实际上77岁但看上去顶多花甲的莫亚用了“the right guy"，我也豁出去继续冒傻气吧，“听上去，你有一段时间在等待机会？”
莫亚微笑，“不管怎样，要找一个对的人，他是那个对的人。”
好吧，我及时地把不懂事的那句“假如.....没有亡故......"咬碎咽了下去。
起舞起舞
去杰西家里参加迎圣诞聚会的一共20位客人，在相连的客厅和餐厅空间里，靠墙围圈而坐，进门时主人分发了易可贴，写上名字就可贴在胸前以便互相打招呼。从前做工作坊或者团体辅导时，这是破冰的必要环节，并无特别稀奇。但在私人聚会里，还是初次遇到，就感到有些趣味。
大概由于我们的跳操教练凯瑞是犹太人，教师出身的杰西特意讲述了犹太民族的传统节日，杰西的先生还用笔记本播放了一个相关的视频，内容载歌载舞，歌词很简单－－庆祝喜悦。然后，男主人预备好一张cd，杰西则取出几串简易的乐器－－附有小铃铛的布带子，上下轻轻抖动，声音清脆响亮。我拿过来一条，预感到终将能看到即兴的民间舞蹈了。
果然，音乐响起，“七零后们”起身开跳，八零后南希和九零后兰森坐在原位摇着铃铛，我忘乎所以，站在原地一手用力抖动铃铛，一手举着手机录像。一曲终了，又来一曲熟悉的圣诞快板，舞者在客厅与厨房穿梭，轻松自然，我很快也沉浸其中。
传统的玩乐
圣诞树下拆分礼物，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玩乐。
参加聚会的人，除了自带一份自制食品或切分好的水果。主人只需要预备餐具、饮料和三明治之类的主食，还建议带一个包装好的礼物（价值10加元左右），不署名。
拆分礼物之前，杰西让在座的客人依次抽一个序号；接着叫着序号，挨个去圣诞树下挑取一个包装袋，落座打开示众，礼物虽然并不昂贵，却透着选择的心思，常常引起众人的惊叹或者玩笑。
玛丽挑取的礼物拆开是一本书《心灵鸡汤》，她假装失望，然后夸张地补充了一句“本国制造”，大家哈哈一乐；芬利挑取的礼物是一个透明的摆设品，里面装有金黄色的流苏，她摆弄着正欲弄明白究竟作何用途，礼物的原主人按耐不住离开座位，大步走过去打开了玄关，流苏发出炫目的光，惊得全场“哇”声一片；实岁91看上去健步如七十的森迪，挑取的礼盒拆开后是一对搪瓷杯子，一只印有雪花，一只印有松树，“太漂亮了”，周围的人说。由于少一份礼物，最后那个人可以从已经被取走的礼物中任夺其一，排序最后的凯瑞，旋风一样冲到芬利面前，从她手里抄走了这天最耀眼的摆件儿。
我想，七老八十依然能够这么纯然地享受传统的玩乐，美哉！
有意思的是，与这些迟迟未见老态的高龄伙伴混搭在一起，我或许也有还童的迹象？诚然，她们除了岁数遥遥领先，独立、好奇、率性和玩乐的势头，既劲且浓。现行告辞时，莉亚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并大声说：“我太爱你了！”
噢，爱，放松和自在，实乃世间大美。如此畅快于大美的她们，很难不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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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校 ／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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