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泉：难得境界是骨气

艺术野子

艺术野史

- -  刘云泉

远宫廷，近自然。庭院是心的外化。不同庭院映照不同的心性。认识书家刘云泉，是从他在芙蓉古城的园子开始，一座清秀的锄园美术馆安坐其中，书、画、相、景，透着静和净的心性。自题“八阶堂”三个字，桀骜钉在墙上，看出其圈园、墙垣、铺地、种花、选石、借景、开窗的个性，十多年的经营，这是他自我的“园治”。他打开一个大木盒，盛满叠叠手稿，捧出，翻阅，一则“羊锋随情走，守山更艰难。乱柴心不乱，白云护秋山”的诗清清爽爽又滚滚而来，这是墨骨。

书家画画，画者会书。聊书喝茶，金句噼噼啪啪，几小时访谈下来，那股子文气与骨气都快钻到天上去了。美术馆一墙上端端正正挂着“江湖不湿脚，涉墨莫黑心”的字，旁边开个小窗，光透进来，众山亦当窗。

文气与趣味

在他一则《题风动松林图》诗稿中，他写“茅阶安坐搜奇稿眼前景色骤觉鲜 树不挡风风摇树 山不碍云云碍山”。我拍下来发到朋友圈，众人觉得妙趣横生。因“趣”而引趋。刘云泉说流沙河先生为人做事作文的格给了他很大启发。“沙河先生说一切艺术没有趣不可看。我认同并颇受启发。写文学作品，文字无趣也不可看。我一直把‘趣’当成终生追求。当然趣也要界定，不能低级，比如我就喜欢川剧名丑周企何，他的趣，有味道，耐寻味……李伯清有时候也冒几句金句，令人玩味。”

刘云泉说到的“趣”，能在一些旧时画家里找到例子，比如齐白石，很多时候并没有直接说趣，但文字里透出的趣可多了，点醒了画，有引力。“八哥解语偏绕舌，鹦鹉能言有是非”。“把生活中的常见琐碎升华了。再来一句‘省却人间烦恼事斜阳古树看鸦归’，更是精彩。”郑板桥，“很多诗人写诗赶不上郑板桥，‘一节复一节 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 免扰蜂和蝶’，刘云泉在‘我自不开花’后面加了一句变体：‘只缘身露星空’。”刘云泉我赞同语文对人的重要：人一生的成就在你的语文好不好。“我看到一些过去的同学，画得很好，但走到后来就没救了，因为没有底气。艺术走到高层时，如果没有文学根基，很难往下继续。文学决定了你的意境、境界，决定了你画的精神。作品里没有文气、骨气，诚意不够，难以为继。所以我坚持作品里死守文气，骨气。一个书画家，画好画，并不是很难的事，但一个书画家，最后走到画中，能看到‘骨气’，太不容易。”

中国古典文学上的几个概念，基本能涵容园林设计的美学。“清淡、优雅、静秀、冷逸、超洁”，十个字，五个词语，清为澈，这是第一的，明晰若无，了无痕迹。淡为无痕迹的表征，是自然与人为的界限。难怪刘云泉的锄园、写字作文，书画，讲的是正义，“一种真，一种精神。”换言之，是片清澈的世界。

明清涉猎，汉魏兼修。“我的艺术世界，一直在努力如何使我更有文化。艾芜先生的儿媳王莎有一次半开玩笑说：“刘云泉，你如果多读点书，你的成就就更好了。”玩笑话过，刘云泉倒是认为自己读书的质量比较高的。他又翻出一则手稿，上写“越少越是珍品，越怪越是奇才。”那份自得，呼啸而来。我翻看他2012年作一件《题画签字笔》，他写道：不是高山流水，就成泡沫文章。“沙河老师说，我们要写的东西都是被前人写过的，现在就是看炒陈饭如何炒出新味道。如何写出你自己的那种精神境界。在我看来，写文，讲究文采释放，用不着谦虚，释放自己的时候就要那份‘过瘾’。谦虚就会封闭自己，约束自己的表达。”

情真与敲字

刘云泉一生中的机遇似乎很好。70年代毕业后就进入当时的省文化局，现在的文化厅，因为给四川美院做了很多事情，写字画画装饰全能二三，当年想达成的第一个奋斗目标就是月工资一百元，那个年身这个工资可是高不可攀。第二个奋斗目标就是能到省文联工作，最终都如愿以偿。到文联后第一个和流沙河先生成了朋友。流沙河说，刘云泉写文章，切入点有意思，“太怪”。36年前的5月，刘云泉调入四川省文联书法家协会工作，13年后，他在《刘云泉书流沙河对联》后记里这样写：“上班第一天，一切都新鲜。偶见一位又高又瘦者，甲字脸，貌不扬，走路风快，一下子就钻进文联对面三中旁边的厕所里。以后上班又常见此公盘腿坐在外院东檐小窗下，悃书琢稿，伏案炼章。不多久便对上了号，知道他就是流沙河先生。后来我与他熟悉了，谈及入厕雅事，说到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守窗苦文，入厕飞快’时，先生笑答，本性懒动，又爱喝水，每月承担三家报纸刊物的专栏文章，还要端《星星》诗刊编辑饭碗，所以上厕所不到胀慌是不去的。’彼此会心一笑。”切入点的新鲜让人有读下去的欲望。

 “坦率地说，我当时‘瓦’了很多沙河老师的油。也在当时省文联一帮老师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一些老师也告诉我，写文章少用形容词，多用动词。少用‘的’、‘了’。特别是与流沙河亦师亦友的关系让我体悟很深。我比沙河老师小12岁。都属羊。一些文友说我的文字带着几分沙河老师的味道，后来沙河说：云泉，我们俩都爱吃回锅肉，所以炒来炒去都是一样的。他为人做事作文都高，我更是专心学他‘敲字’的精神。他对文字推敲的运用和功夫令人印象深刻。在我看来写文字，首先是‘真’，情真，用真情，二是要‘准’，用字要准。他说过一句话，我铭记在心：你要用最常见的字，写出不常见的话。”一次他在机场候机，无意中看到一位作家在给学生介绍文章如何写好时用了这样一句话：文言里面加俚字，白话文里加之乎。他一见倾心，奉为知音。

当刘云泉逐渐在文气与文字上愈发修炼出心得，他也自悟出，无论书法还是绘画，除了那份趣味，还有更重要的可读性。他写字、绘画、作文都是按照文学作品在创作，与“作家”靠拢。当然，这个“作家”，并非等闲之辈。“作品要耐读，读出‘话外之意，弦外之音’，看出这个作者干什么，想什么，还要搞明白作者的‘为什么’。”

以奇为正，以偏得中

费纸三千，真花两朵。多少巧合，往往偶然。书法确实是一切魅力之最高深。刘云泉说当下真正懂书法的太少太少。“看闹热的多，艺术之高低，要看境界，看学养，看功夫，这是层进关系——艺术艺术，‘艺’是境界，‘术’，技术，放在后面。书法最抽象，几个字，就是自身的一种锤炼，书法严格上来说是种文化综合的结点，它的精尖位置令众人仰止。”

行家都知道，刘云泉的书法，走的是碑的路子。“既为‘碑’路，善书者必精于画。不懂画的难以懂得书法。反过来也成立，精于画者必善书。”刘云泉在对“碑”的研究上，的确下了苦功。如今顺手拿来纸笔，便可背书双钩（本是一种中国画技法名。就是用线条钩描物象的轮廓，通称“钩勒”，因基本上是用左右或上下两笔钩描合拢，故亦称“双钩”。大部用于工笔花鸟画。又旧时摹搨法书。沿字的笔迹两边用细劲的墨线钩出轮廓，也叫“双钩”，双钩后添墨的称为“双钩廓填”。）“顺手把字形钩出来，一个字，用一根线，表现出来。这是基本功。”换句话说，这要对字本身烂熟于胸。可想得见，他在精修《爨宝子碑》、《爨龙颜碑》、《中岳嵩高灵庙碑》等碑文之时，是何等苦傲与卓绝。

笔墨的内涵。章法的结构。谋篇与布局。大凡书法精神，表征的要点即是这些。提到书法的用笔，刘云泉提到影响他最深的就是八大山人。八大是用笔的高手。他也曾受过郑板桥的影响。过去的作品中甚至还与郑燮有些相似。后来渐渐远离。“我极其喜欢郑板桥的诗作，齐白石的题画诗，徐渭的诗画作品，扬州八怪……”绘画上，刘云泉坦言其受黄宾虹、陈子庄的影响。“一个成熟艺术家应该博学，学杂。不应该局限在某一种思路上，应有一种‘拿来主义’。我现在都能做到。偷学高人的东西，对其融会修变，引发我的思维，他走前山，我走后山。我欣赏‘以奇为正，以偏得中’这样的思维。书法亦如是，不能死守一种，也要博采众长。必须要借鉴或说偷学、旁用。”他提到的博采，实际上则是“拿来”与“化入”。

刘云泉书法中有太极的内涵。这似乎与他早年在人民公园每天看太极习练有关。“太极讲求形正，字也要讲究‘体正’，线正，现在很多字不便说，乱，以前我在人民公园天天去看太极拳，受了太极拳很大影响。书法要讲求运力‘劲不使尽’，气力不要使完，内含一点。”书法确似纸上的太极，无动不舞，无往不复，一笔一画都是力量的初生，推衍与回收。一阴一阳，一如天机。

老实与不老实

 “我的书法方式，又老实又不老实。对的就照着来，初学时奔着‘像’去（像也要讲方法、窍门），善学者，在对的时期，尽量老实。‘不老实’，就是做学问要‘活学’，朱熹那句话极有道理，’为有源头活水来’。有些人的教学方式是越像越好，但我认为，临碑时，要对碑帖各个方面的组成部分了如指掌，懂得字的组成、部位、部件。汉字的组成，要烂熟于胸，临帖时就要用心记住（但又不能机械模仿），随后则是自我组装，汉字的组装是种本事。会学书的人，对字形会熟悉再三，拿捏前后左右的大小节奏。”刘云泉主张，写字时，切忌一字一字重复习练，“从基础开始，就要使这个作品成章，一口气写成文章，以章为单位，不以字为单位。”

刘云泉说书法讲究学以致用，边学边用。“我自我总结，写字不能过分活跃，也不能过于死板。要认识字的本体，字的部件，不同的分工……横、竖，是一个字的脊梁，如同建筑里的梁。横和竖不能写得歪歪倒倒，骨要正；撇捺可以相对自由，可长可短，露锋，侧锋，中锋都可，这是字里出彩的地方，写得好看，神采可出。点，点就更自由，打得远近高低，可根据章法需要发挥。一个书家基本功的好坏，是能通过“点”看出来的，所谓‘画龙点睛’。点的运用，有棱角，有走向，有释放精神，这是内涵，也是端摩书家魅力的窗口。”

“大境空画少 奇峰草稿多 人与画心合 山与笔墨和”。记者注意到他迷恋那份自得与冷逸。冷，是条理与归属，是对心的约束，逸是分外之思，又是对心的驱使。他的一幅题画诗里有这八个字：有求放矮，无欲则刚。去四姑娘山写生，他写“峰插蓝天里树古岚带环 苍鹰横空破 白云伴红颜”。这是一份静气，指向内心的自审，不使心有所挂碍；他又爱“净”，自己写的简历：2003年5月11日由四川省文联退休。身心健康，每年体检，暂无疾病，稍有“三高”。饮食习惯，远腻近素。时常多在朵庐锄园画画、写字、看书、敲句、会友、听鸟、种花。个月左右，斗次“地主”，著名输家。昨天过去，明天未来。外界不了解刘云泉的人，认为他傲，不好接近，他写“画里云烟时飞渡弄懂笔墨有几人”，了解他的人认为他这是为了“免俗”，可这个“免”有多难，可想而知，于是他又写：“尘埃浸竹叶 垢迹日日添 绿竹成灰竹 世间免俗难”。

刘云泉，1943年出生在四川射洪。1960年至1970年在四川美术学院附中和学院绘画系版画专业求学度过。1970年后曾在四川省文化厅艺术处、四川画报社、四川省书法家协会从事书画组织工作和创作，专业书画人。

本访谈将收录在四川人民出版社与四川浙商美术馆联合推出的《何不怜取眼前人》之中，2018年4月即将推出。敬请期待。

这是十七位艺术家的玩藏哲学。

（庄园美术馆）

这是理想中的城、会馆、居所、休养之地，藏在山里。

500多件藏品，8000平米，含多重文化与养生功能。

汇聚刘朴、叶瑞琨、吴绪经等当代一线艺术家和青年有潜力艺术家的作品。

地址：四川省都江堰市虹口白八路庙坝

邮编：611830   电话：028—61928999

人在名利中行走

心在江南忆听雨

（江南忆庄园）

文：谢礼恒  摄影：刘墨  美编：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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