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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华和他作品的历史温度:只有这样的人生才能提出“为什么”

谢礼恒 艺术野疯狂 2019-04-15

艺术野子

艺术野史


不知道为什么?越到临近,我心里越是犹豫:要不要把那些从箱底翻出来的东西拿出去展示?我犹豫的是:在今天这个眼花缭乱的审美时代,这些曾经活跃在四十年前改革开放初期的“古董”,其实并不“好看”……就像经过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潮退却之后,留在海滩上的只有沙子与贝壳……如何能让这些今天挂在墙上、躺在展柜里的东西“复活”?重新展现出当年的大浪淘沙、激动人心的场景?——这全靠有思想的研究者!我以为:真正无愧“文献展”称号,而不只是一些“旧画”加“手稿草图”的展览,应该是首先呈现出一部有权威性的“研究成果”,是一部仍然还活着的历史。

——高小华

- 展览现场 -


- 1968.上海.琴梦 -

面前这张1974年与上海著名知青画家刘柏荣的合影让高小华印象深刻。刘柏荣儿时于上海和陈逸飞、陈丹青等同在少年宫习画,后来成为高小华绘画的启蒙老师。文革期间的刘柏荣名气特别大,因美术创作突出被招入武汉军区政治部美术创作组。那时的高小华也正好从河南洛阳的野战部队调任军区《战斗报》社做美术编辑和摄影记者——这又是一次完美的命运安排:高小华拜师刘柏荣。

- 高小华与刘柏荣手拿苏联《星火》杂志。高小华说在那个知识封闭的年代,他与刘柏荣很幸运,在军区美术创作组里竟能阅读各式中外图书和画册!-

11月7日,高小华专门来到西南民大高小华美术馆,再度为记者导览这次的“历史的体温——高小华文献展”。

我特别喜欢读墙上依次排开的老信件。通过细读这些信件,会知道陈丹青1979年第一次到中国美术馆看到那些还未来得及展出的四川油画,“激动与亲密的直接的感受”。那些两面写的信,刻意平静又炽热的讨论,有一种动人的真诚:“照片收到,谢谢你寄给我的照片。近来我们增加了课程,又在搞纪念张志新的创作,时间较紧,所以没及时复信。你作品的照片,我给许多同学和老师看了,他们都称赞你画得好,认为你很有前途,的确你是很有前途的。你学画时间不长,条件也不是很优越,能掌握这样的技巧,创作出比较有感染力的形象,说出自己要说的话。这是很可贵的……在艺术上不要着急,诚恳地一步步走去,毕业以后一定要来中央美院作研究生,这里的水平毕竟是全国最高的。你是完全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走上这条道路的。发现一个比较成熟而有希望的青年是不容易的,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不要过多的夸奖我,我们是同学,我每一天都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差。相反,只有过去还很不行的时候,却常常很满意自己。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是痛苦的。搞艺术太难了,我们都要吃很多的苦。


湖北襄樊的一颗锈钉子


时空拉回到1970年春的湖北襄樊。14岁的高小华随父亲下乡“劳改”,之前父亲让他做选择:独自留在上海读书还是一起去湖北乡下?其实高小华无可路选,文革中他是“走资派”的后代,是“狗崽子”,在学校备受歧视,还有乏味无聊的课本,他早已心生厌学。“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有什么作为?他并不清楚,他只想逃学,逃离那个不愉快的学校和城市。

然而,农村比他想象的要艰苦,可又充满别样的快乐;他可以看风景,在自然天地里画画。当时高小华被分配做三件农活:种菜、养猪、烧锅炉——对一个城里的孩子来说这每样都是苦活累活,印象中最深最苦的就是烧锅炉:“为了解决一百多人的喝水,我每天要从很远的一口井里去一担一担的挑水。像这样珍贵不易的水,队里是有规定的:只能饮用,不能洗漱或做其他。可是冬天来了,寒夜中常见有人拿着盆子或桶,来偷偷接我烧的热水,我都看在眼里,从未告发;我想人们整日辛苦劳作,实在太累太冷,谁不想用点热水?乱世中的孩子早懂事,一个14岁的少年,已经开始理解人同情人。可是谁又来同情我呢?看着很快被打光水的空锅炉,我心疼啊!因为第二天我要起得更早----我常常是忍着疼痛抹着眼泪去挑水。”

- 1970年,14岁的高小华随父下乡湖北襄樊接受“劳动改造” -

养猪,是三件农活里最快乐的,他喜欢与动物打交道,哪怕是一群猪。记得一夜狂风暴雨,翌日栅栏倒塌,他们一帮人都毫不犹豫地跳进粪水里去抢修,突然,高小华脚底一阵剧痛,头懵眼花,一根铁钉险些扎穿他的脚!----“在苦陋的乡下猪圈,一根肮脏锈蚀的钉子扎进身体里,拔出后竟然没有打破伤风针,后来想想都感到后怕!(或许是少年时脚底留下的“不安全感”,我至今都爱穿大皮鞋)我的确年少无知,甚至想着自己会‘因公负伤’或成英雄。”

我特别喜欢高小华这一段叙述:那年代《英雄儿女》之类的电影总会把“负伤”与“英雄”联想在一起。我一拐一瘸的坚持劳动,真的在年底被评为了“模范”。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的所谓“艰苦奋斗”的“甜头”。这“甜头”还不止是“模范”的称号,我竟成为“可以被改造好的子女”的典型,被推选去当兵!

当兵在那个年代是最幸运最光荣最值得夸耀的事情。1970年末,高小华由湖北襄樊当兵到了河南洛阳。第一站是43军127师379团,对外番号是0206部队。这是一个“荣耀之师”。其实荣没荣耀他没在意,他的兴趣在努力成就绘画上,因此,新兵受训一结束,他就被机关的“星探”看上,调到了受人羡慕、可以画画的岗位:团部电影组。 

- 1971年河南洛阳43军,15岁入伍新兵高小华因为绘画被选为放映员。 -

1972年,作为培养对象,16岁的高小华幸运的被调集到军部的美术创作组,在这个组里,汇聚了许多军中历届参加过美展的创作能手,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与提高的机会,他没有辜负命运的安排,初试身手竟旗开得胜——他创作的套色木刻《野营路上》入选了全国美展!这是高小华平生第一次和他的作品一道走进北京中国美术馆,正是这幅稚嫩的作品,奠定了他今后的艺术人生。

- 1972年,高小华的作品第一次入选全国美展。 -


骑摩托车的军报记者


1973年是高小华人生中最大的转机。他从河南洛阳的野山老风里被调到了武汉军区政治部《战斗报》社做美术编辑和摄影记者,这是他在美术领域跨出的最大一步,从一个基层部队电影组里画板报幻灯的战士,成为了大军区将领机关报社的专职美术工作者,甚至还有一辆专车!

- 1973年,17岁的高小华调任武汉军区《战斗报》社美术编辑与摄影记者。 -

高小华骑着那辆摩托英姿飒爽,采访什么呢?军事演习。那时叫渡江演习。

1973年,高小华随武汉军区记者组采访横渡长江军演。 -

1973年夏。武汉军区《战斗报》报社采访组。(与郭丽卿大姐等记者) -

1975年高小华和刘柏荣合作的水粉画《数九练千枪》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美术作品展览》上展出。


“东方红号”汽轮


六年军旅生涯一瞬而过。他来到1977年。高小华至今保留着四川美院七七级唯一的一张“准考证”。他喜欢保留东西,可能是因为多年从事记者的经历,保存资料的同时,还以敏锐独特的眼光去观察社会。

那年高考之后,第一次有外国展览来到中国,“瑞典油画展”,首展上海,第二站在长沙。所有人都在躁动,面对天大的好消息,可遥远的路途和昂贵的路费却让人发愁,那个时候最经济的路线是乘火车去长沙,当许多同学都在遐想并琢磨着怎样画车票混火车,还是变卖其他物品凑路费时,高小华和程丛林等带薪学员,已在盘算如何先睹为快,捷足先登前往上海。

上海是高小华母亲的老家,数十年期间他曾随父母多次通过水路或陆路赶火车往返上海、武汉和重庆。“瑞典油画展”给了高小华考大学后重走这条路的机会。他的想法是:带上已经完成的油画《为什么》的照片,去上海参观展览的同时一路拜访画界名人,之后直奔北京开会(全国第19次学联代表会)。—切都在计划之中。

高小华也是在这一趟旅程中与程丛林交情笃深。之前,程丛林还请求带上同班女生李珊一道同行。为这一趟旅行高小华买好有床位的四等船票,程、李二人买的是经济舱五等船票,就是领一个席子只能睡在船舱底层的那种。可上船之后高小华与程丛林畅聊甚欢,无话不谈,通宵达旦,后来两人干脆铺席于轮船甲板上,暮雨夜风,浪漫神侃,四等舱就让给了女同学李珊。

“东方红号”江轮途经三峡出川,缓缓驶抵武汉港,为了此次游学观访之旅,高小华早已告知武汉军区的战友启蒙师长刘柏荣,码头上几个人愉快会面,那个年代能见到刘柏荣这样的名人真是兴奋且不易。

江轮再行三四天,终于抵达上海。


以青春的名义


三个年轻人抵沪后,住在高小华二姨妈家位于淮海路长乐路的一幢民国小楼里。第二天高小华就和程丛林奔到上海“油雕创作室”去找陈逸飞,那时的陈逸飞是美术界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热情地接待了四川来的朋友。在画室里,两个人欣赏了陈逸飞许多原作,包括他1977年“建军五十周年全国美展”的名作《黄河颂》。

其间,当高小华拿出自己的油画《为什么》的照片给陈逸飞看的时候,还是让这位著名画家吃了一惊。他说以前只是听到过,四川的武斗当真有这么厉害?高小华回答“真的,我是亲历者。”陈逸飞还问了很多关于重庆文革武斗的细节,并称赞这幅画很棒、很有震撼力,他说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画这样的东西,一旦发表出来肯定会在全国打响!

结束访问,离开“油雕创作室”,两人准备去见陈丹青。那时陈丹青刚刚考上中央美院,在民间已很有影响,“大家都在传说有个十几岁的上海小青年,油画棒极了,我当兵时就知道他,希望能去拜见,陈逸飞就陪我们骑着自行车去到石门库。”关于这一段,陈丹青后来在一篇《以青春的名义》文章里开头就讲到:“我第一次认得四川画家,1979年春天,一天中午刚出门,正赶上陈逸飞同志带着两位四川哥们来找我,说其中一位是四川美院高小华,画了一幅武斗的画,很棒,介绍完了,他就离去,我带着两位哥们又折回家里,要了高小华的油画照片来看,那幅画就是日后著名的‘伤痕美术’开山作《为什么》。我们谈了好一阵,高小华头发,鬓角很长,站着时一条腿叉开,频频抖动着,我大概自己也喜欢没事抖腿吧,所以至今记得。秋天我收到一封来信,还有一张放大黑白照片,照片上又是一幅描写武斗的油画《1968年某月某日雪》,我拆开信读,署名程丛林,他说,他和高小华在上海我家见过面。我立刻想起他,戴眼镜,卷头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应该说,这个真实的故事,道出了程丛林油画《1968年X月X日雪》产生的大概经过与历史背景。而之前,77级油画班长高小华率先带头“罢课”搞创作的“牛逼”行为,更是影响和开启了一代川美人的创作风气。他以其文革中乡下、当兵及作品两度入选全国性美展而“少年得志”的非凡经历,在进入大学后,没有像一般新生那样陶醉于石膏画像的基础练习,而是一鸣惊人的创作出了划时代的油画作品《为什么》。一年后,程丛林亦以他为榜样:罢课了,走人了,来到成都。在他哥哥教书的一所中学暑期的空教室里,完成了那场“雪”。


《美术》杂志上的《为什么》


1978年高小华画完《为什么》素描稿,将图片寄到《美术》杂志后就如同石沉大海。1979年他得到了一次赴京的机会:当选为全国第十九次全国学联青年代表,与后来成为西南民大党委书记的罗布江村同时入选。这份情谊延续至今,亦是高小华执教西南民大艺术学院12年的缘起。

1979年春,高小华与罗布同时当选为全国学联代表并在北京八达岭长城合影 -

是的,高小华借北京开会的机会去到《美术》杂志社追问究竟;接待他的是一个女的,“哦,你就是高小华,我们正在讨论你的稿子,我带你去见负责稿件的栗编辑。”

这个“栗编辑”就是栗宪庭

当时的栗宪庭是个刚从央美毕业的“文青”,分配在《美术》杂志做编辑。他握着高小华的手很激动,说终于见到了《为什么》的作者,没想到会那么年青!还说这幅作品太有思想,太震撼人心了,编辑部正在研究发表事宜……。两人握手站着聊了好一阵竟忘记坐下。高小华回忆说,没想到那时的老栗思想开放,行动敏捷,在谈到《美术》杂志准备以“三件齐发”的高规格(即:作品彩色版加“编者按”再配作者创作文章)重点推出《为什么》的方案就兴奋。 

由于种种原因,此后不久,《为什么》就在《美术》杂志1979年7月号匆匆刊登出来,但是规格十分的“低调”,没有“隆重”的“编者按”,只有黑白图片插页和一篇根据通信编辑而成的短文:为什么画《为什么》。很显然:老栗先前打算以“高调”推出的计划严重受挫!后来得知:编辑部为推出油画《为什么》争执不定,结果就以所谓“试探性”的方式发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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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谢礼恒   美编:西子

老照片均由高小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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