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远清了了新展“清隐”：幽暗是种姿态，拥有并保护全部的自己

访谈、撰文丨谢礼恒

访谈时间丨4月22日

访谈地点丨了了·艺术传播机构

摄影、设计丨张涵

视频拍摄丨小睿  后期丨潘越

诗人拉伊纳·马利亚·里尔克《俄耳甫斯、欧律狄刻、赫耳墨斯》一首，实际上是对相邻秘室的一瞥，看着神如何引领心灵走出石头的洞穴，以及一个几乎大功告成的艺术行为如何由于艺术家软化并充满欲望地回顾而功败垂成：

丨展览现场

“那儿有悬崖峭壁

和雾霭形成的森林。有桥梁

跨越虚空，和那壮阔灰色的暗湖

它垂挂在远处的湖底之上

像雨天的天空垂挂于地面之上。

穿越平缓而没有险阻的草地，

一条苍白的小路展开 像棉花带子。

顺着这小路他们走来。”

丨展览现场

丨禁不住还是请了了·艺术的小睿拍了展厅的动态空镜，以便盛放那种“冉冉府中趋”的幽暗戏剧感。

1

万镜楼

蝶/顽石（说太湖石更准确）/金鱼/山茶或曼陀罗。

丨向晚六十-安和桥之雪 82×36cm 绢本设色 2021年

禁不住还是请了了·艺术的小睿拍了展厅的动态空镜，以便盛放那种“冉冉府中趋”的幽暗戏剧感。邓远清新作展“清隐”本该在去年年底举办，因疫情延误，倒是给了她更多情愫，开辟新的疆土。进门，墨绿色的展墙新漆，首先增加的是一个为观众准备的围廊，是欲望的最初置换，将观者导向艺术所产生的高雅距离：顺着曲折的动线（犹如庭院或花园的径途），观者被置于一般围观者无法聚集的状态，既能注视墙上这“花园”里的各色景致，内心充满着静谧幻想，同时又可以暗许芳心，以嘲笑我们身边那些还在为“幽暗”困扰的欲望。我们太多时间没有机会去关注内心那片“幽暗”之地——我们已经学会了，在这样的作品面前，也许很不情愿但也无法绕开的，满足于站在原地长时间的注视。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心如止水：画面貌似稳定的结构和抒情的画面主题，实则营造了某种秘密的倾斜、危覆、幽微与沉没。

丨向晚三十八-海棠依旧 93.5×46.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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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向晚三十二-朔望之间 35.5×81.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蜥蜴、危险的花朵、褪掉些许生物性的百合，既是真实的观照，又是悲剧性的，在内心的喜爱与其不可能性之间存在着一个紧张的空间，犹如低身或侧影的窥探，悲剧往往比喜剧更令人印象深刻，能量的散射也更加恒定、持久，这是反复观看这组作品后得到的初步体验。值得一提的是，这紧张的空间又分明是我们每人所拥有的，不可跨越的，也不便公开的一域：联想到邓远清疫情期间更深入的创作思考，这些画作犹如无数的镜子，拉开了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这种面对镜子的注视，我们都感同身受。无数面镜子在花园里搭建起一座万镜楼，成为几乎完全透明又善于遗忘的神秘所在，丢失了的遗憾、伤痛压抑的历史，会在叙事中涌现出来，换句话说，邓远清用一种复杂的叙事性的绘画情调，调动观者向自己的强制冲动伸手，想抓住的那个人、那只蝶、看似不动的龟，竟成为刺穿而不得的铠甲，想靠近，而对方却突然后退，扑空了，外表变回纯粹的外表，幽暗成为真正的幽暗，镜子里有一切，也一切都虚无——它们即是心灵世界的镜像。

丨向晚三十四-G小调柔板 71×51.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向晚二十-白月光 51×70.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向晚十四-云尔 50×70cm 绢本设色 2018年

2

镜与光

丨向晚四十四-野菊 36×81.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向晚四十五-虎耳 36×81.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距离上一次与邓远清的深度访谈已有大半年。除去当时眼见之画面，感觉她的创作更加顺利，思路更为清晰。如果说此前还在大步的探索阶段，而“清隐”呈现出的作品无论从题材、构图乃至技法方面都发生了一些改变，意境表现上也做了一些新尝试，比如幽暗，深微，比如对繁复的有效抵制，怨怼放空，更加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自如，另外在对光的感觉上也有了更加明显的变化，“这批作品里都自然带有一种光感，这与西方绘画是有区隔的，它不是自然光，是画面需要的像舞台一样的光。类似于城市的月光。这些光非常含蓄。”

丨向晚四十七-清隐 82×36cm 绢本设色 2020年

镜与光，是她营造的别致舞台。它们互为映照互为存在；有光，是通过镜的反射，有镜，是因为看到了光。疫情期间她好像迷上了镜像，很多东西在对照、复制、重叠，笔触交叠，攀援着翻过水墨潮湿的墙头，比如《双子座-向晚58》，画一株山茶的正面与背面，雕刻一位女性内心世界的矛盾之影，像回环的言语织出的手镯，“每一句里都有一个你，每一句”（聂鲁达语）。至于《谜底-向晚》、《六福图-向晚39》、《潜行2020-向晚37》等等作品，皆有这种镜像的变形，即对称性的表现与延续，实际上这种表达在2019年就已有了雏形。

丨向晚四十八-斜月远 82×36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向晚四十九-静土 81×36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传统绢本工笔之作以精微入胜，邓远清倒是选择在氛围营造上荡开一笔，悄然抵达万镜楼台的诗（意）与真（幻）。诗意与真幻，并不矛盾，而且相得益彰，我们可以从另一个全新的角度了解她的创作：比如从西方古典诗歌或古典绘画的角度去观看她的画作——她画顽石与蜥蜴，曼陀罗与金鱼，龟与月光，几乎完全贴合聂鲁达《爱情诗二十首》第五首：为了让你能听到我，我的这些言语，时而淡化消失……而我远远地看着它们，我的那些言语。它们是我的，更是你的。像常青藤，它们攀援着古老的痛楚。……它们越来越黯淡，染上你的爱情的颜色，我的这些言语。你占据了一切，一切的东西。

丨向晚四十二-立夏 81.5×36cm 绢本设色 2020年

这也是一种奇妙的镜像。

3

低感光诗意

丨向晚五十九-竹隐 139×69cm 绢本设色 2021年

邓远清很长一段时间对古典园林产生了浓厚兴趣，翻看了大量史料和照片，她巧取那些单纯的景致，净化出某种意象性突出的效果，像低感光的设置，这种单纯的简化，反而营造出更深邃的哲思。她笔下的那些动物，比如象征性浓烈的鹿，实际上是对古老的强制性冲动的招引或恳求。她的藏家和观者，往往会第一时间被画面中那只掩映在庭院、林间的麋鹿击中，这种半隐半显的存在犹如藏在诗句里的“真情”，会让观看变成自省——我们的忧伤具有怎样优美的特性，才能使回忆拥有诗意。

丨左：鸢尾季节 直径23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中：霓裳片片 直径23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右：蔷薇花开 直径23cm 绢本设色 2020年

回忆，一定是低光的。她对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赏拟有加，把审美建在幽暗之处并欣赏这种曲径通幽，是寻找另类赏美通道的捷径。实际上这种通道早在南宋牧溪时代就已成熟，那种稀薄的若有若无的禅定之味因其永远无法参透而赋予欲望以永恒的形状。她希望自己的作品里能有细腻光滑的深邃，萦绕的禅意，透着幽暗之光。“幽暗是一种姿态，拥有并保护着全部的自己。”

丨向晚之一 38×49cm 绢本工笔 2017年

丨向晚之二 38×49cm 绢本设色 2017年

为了抵达这种营造的“幽暗”，邓远清引领着观者进入一种藏而不露的秘境，温文尔雅，不会沉默寡言，不会逃逸而去。她的“向晚”系列颇具“月亮人格”的画性，而更新的近作，似乎带着一些心灵牧歌的情调，放松，简淡，像内心面对某种幻想时的反应，褪去刻意的包装，脱出一阙清歌。展览同名作品《清隐》，娴熟的技法与典丽的力量协应：金鱼，标志着画面诗意的起点，这首水墨散文诗所含的她的隐秘心意只有面对原作才能体察，难怪成为她个人的特别之作。《安和桥的雪-向晚60》在展览前最后一刻才完成，邓远清改到凌晨2点终于满意收笔……“宋冬野《安和桥》MV的片头就是我当时住的地方，每周都会有一次骑自行车穿过四环路的天桥，到旁边的超市买一周的食物。”在那里，邓远清住了六七年，和画面里一样，她就是那样骑着车，在四季穿过。“下雪的时候也这样。可惜后来那个超市拆迁，我住的画院也拆迁掉了。那是我在北京呆的最美好的时光。”

丨向晚四十一-谷雨 81.5×36cm 绢本设色 2020年

这又是一件奇妙的事：“镜子与影子”、“舞台”与“戏剧”、“光线”与“诗意”，在“幽暗”意象反复产生的过程中，缺席的那些实体（邓远清没有画出来的）反而凸显了艺术家的本真，一个个感情极端强烈的神秘时刻的最后一丝踪迹也慢慢浮现。——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真正了解这一时刻，只知道它一定通过这些莫测的诗句，穿越雪里的平桥，抵进清隐的良夜。

邓远清

1999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获学士学位
201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
国家二级美术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现供职于西华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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