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收藏家廖茂林：收藏是另一种史笔诗心

访谈作者丨谢礼恒

摄影、设计丨张涵

部分藏品图文资料来自茂林博物馆

访谈时间：2021年7月8日

访谈地点：四川茂林博物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想：二十多年来，我由商界进入收藏似鬼使神差，不知不觉地进入痴迷癫狂的程度。想当初，我经济受困而经商，每次挣了钱，心头总有一种快感，可是时间久了，感觉渐渐地淡了下来。一个人的事业是多方面的，就我个人的收藏而言，收藏要比经商刺激得多。我常常为得到心仪的藏品而兴奋不已……”

 丨四川茂林博物馆展厅

13年前的秋天，廖茂林在一个深夜写下这样的文字，详述自己从经商到收藏家的心路历程。37年前，那个在会府旧货市场花2块8买下人生中第一件收藏品（珠山八友王琦“如何一局定千载”瓷瓶）的他没有想到，“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己会在随后几十年里，一边经商，一边收藏，一边考据，一边落笔。那隐在成都永陵博物馆旁华业广场整整一层办公楼，成为他学藏、玩藏、珍藏的大本营，去到他主要以收藏瓷器为主、已创立12年的四川茂林博物馆，不由得想起他这些年跌宕传奇的收藏话本，那简直是白话版的《前尘梦影录》，也成了同道同好开始接触字画文玩最后直抵瓷器这一孤高境地的参考飞地。从新石器时代、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西晋、东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到民国精品瓷器，体系齐全，品种丰富，同行都晓得这位由成功商人转型的瓷器收藏家，那世界级的珍宝已有30来件，瓷成墨影，玉成花苑——廖先生一身不装不桀，不抵清风明月，倒是多了几许率真，务实与诚恳。

 丨四川茂林博物馆展厅

1

元·釉里红缠枝牡丹纹罐

打开“廖式收藏账户”

丨元代釉里红缠枝牡丹纹罐

据说廖先生当年买的那只瓶子，现在能值百万之巨。1990年，他又花5万元拿下一只元·釉里红缠枝牡丹纹罐，正式打开“廖式收藏账户”。说是瓷器界有个传说，谁拥有元代釉里红瓷器藏品，即是其身份地位的象征。元代御窑善于创新，这来自景德镇陶瓷工匠的才能，关于创新，比如二元配方。原来瓷器原料只有瓷石一元配方，到了元代，创新为瓷石加高岭土的二元配方；比如青花瓷器，元代创新烧造出青花瓷器，其烧造过程，清人总结为72道工序；比如新的品种，创新烧造出釉里红、钴蓝釉和蓝釉白纹等新的瓷器。一如釉里红瓷器，其烧造技术极高、极难，超过青花瓷，因为成品率很低，极为珍贵。老廖这件瓷器着笔施彩，非常巧妙，工艺精美，来历非凡，高28.5cm，口径18cm，足径19cm，此罐制成于至元1289年。传为当年西藏为元政权属地和藏汉和睦的见证之物。买了这只罐子，廖茂林四处找专家帮着“掌眼”，去了多次景德镇，北京也专程去了三次，最远还请教过故宫博物院瓷器泰斗耿宝昌耿老，后来瓷器圈各名角方家均来面见这老罐子，“黄云鹏先生看过，说这是元代景德镇出产的，“现在其价值可以买我脚下这栋楼，还是两栋！后来川大教授程德福教授也看过，他是对元研究较透的学者，学术娴熟，他倒是谦称自己看元代器物不太多。”廖先生随后还送四川文物总店、北京琉璃厂瀚海拍卖鉴定。“现在来看，我开始研究中国历史就是从这只罐子开始的。”

丨海晏河清尊

和当下圈内其他藏家有所区别，收藏至今，廖茂林一手一脚完成自己收藏版图的拼接，没有找过其他人参与。“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如果买错了那就刻骨铭心去研究它。”四川茂林博物馆的藏品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渠道也正，以民间藏家私洽和各拍卖场购藏目前其陶瓷藏品已非常丰富，达4万余件，其中古陶瓷万余件，已基本形成中华陶瓷史各个时期阶段不断代的收藏，部分收藏还可以做到真品赝品对比展。其最精彩也是在业内最为著名的就是明代瓷器收藏。

丨大明宣德青花龙纹梅瓶

“收藏之初，肯定买了不少赝品，学费是交了不少，现在随着自己辨别能力的提升，自然真品也更多，收到一些精品，我们也做了专馆专厅予以呈现。现在我想要收藏的都是流落到民间的精品和孤品。”

丨清雍正粉彩宝相花纹梅瓶

茂林博物馆2009年挂牌后一直低调运营，颇为神秘。之前更怕其他人纷至沓来，馆内藏品至今还未出手过一件，对瓷器痴迷有加的廖茂林几乎把全部身家都放在瓷器收藏上。

丨北宋汝窑青釉长颈瓶

2

孤品重器闪露岁月光辉

从毛毯大王到彩电大王再到收藏家

1953年出生的廖茂林几乎踩准了改革开放的每个进取节点。

从5000元起价开始经贸，历尽酸甜苦辣。1984年创办四川省长城有限公司，在成都市金华街114号经营，初期购销毛纺织品，羊毛大战中他只身前往兰州，第一笔生意豪赚几十万，成为有名的“毛毯大王”。据说当时成都不管国营、集体还是个人经销的毛毯，一半是他供的货。由于制定了切实可行的经营管理计划，确立了以毛毯经销为主的发展方向，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占领了拥有1000万人口的成都市毛毯市场。从经销几百条毛毯开始起步，到1985年年均经销毛毯达几十万条，经销额数千万人民币，一跃成为中国西南地区最大的毛毯经销商。1986年末，中国家用电器产品开始走俏，“彩电大战”一触即发，公司经过市场调査，决定改变经营方向，转而经营电器产品，主营彩色电视机。正确的决加之经营有方，在一年多时间里，使公司利润过原经营毛毯时的数倍，年销售彩电数万台，逐步占领国内彩电市场。同时，公司扩大经营范围，对建筑材料、石油等产品进行了开发、经营，取得显著成效，成为中国大西南颇有影响的经销企业。1991年初，中国政府对房地产开始初期开放。1992年创办四川长城房地产开发公司，急速筹集巨额资金，大胆决策，在成都台商投资区的综合服务区，购进一批地产。随着台商投资区的发展进度，先后又在投资区中心地带购进地产2000余亩。短短3年时间里，由于地价增值，公司资产已发展到数亿元，成为中国民营最大的地产开发企业。先后在北京、上海、天津、广州、深圳、厦门、昆明等20多个城市设立了经济联络处；在国际上，和美国、日本、英国、比利时、新加坡、泰国及香港、台湾等地区的考查团频繁进行洽淡，并与美国金城集团签订了一些开发项目……

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他始终葆有对收藏的痴迷，特别是瓷器。按照当时的媒体报道，他倾注巨大热情和资金收购、抢救、征集了大量的文物古董。收藏过程中一路摸爬滚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实战一路，学养一路，越挫越勇。他常常为了一件陶瓶开车数小时赶往古庙深山，1996年，他花2万从民间收到一件身怀六甲的女性裸俑，手法粗犷，工艺精湛，后被鉴定为新石器时期一件作品，随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秦兵俑、汉舞俑、汉亲吻俑、哺乳俑等颇有文史价值的物件。1996年他还成立“四川廖氏邮票邮品有限公司”，成立不久经中国邮政总局批准发行的《墨龙图》三连张邮资明信片更受到业界极大关注。当然，廖茂林的瓷器收藏，才是他的精华之作，红山良渚，西周镌刻着铭文的地听，春秋战国的原始青瓷，汉绿釉陶马，唐三彩俑、蓝釉执壶，宋官哥汝定钧五大名窑，元釉里红、元青花，明瓷更是精彩异常，名品众多。与摄影师在茂林博物馆精品馆内逡巡，不断感叹如此庞大精彩的瓷器收藏体量，堪称民间博物馆的顶级，成建制、成套系、成规模的各色陶瓷闪露着岁月的光辉，一些孤品重器，他更是在访谈里一一取出供拍供鉴。前文提到的元代釉里红缠枝牡丹纹大罐，元青花鬼谷子下山瓷塑，明宣德官窑青花龙纹梅瓶，明成化官窑天字款暗刻龙纹薄胎白釉杯、清雍正斗彩缠枝花卉纹梅瓶、清乾隆粉彩描金海晏河清燕耳尊、清乾隆粉彩九桃天球瓶等等等等，令人眼花缭乱，历年来国博、台北故宫、大英博物馆等等专家、策展人都曾来四川茂林博物馆参观交流。

3

“好眼”与金“金律”

这一次最坦率的廖茂林

丨鬼谷子瓷塑

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9月，“金缕玉衣”事件闹得沸沸钖扬，央视《新闻1＋1》主持人白岩松对此事件作解读，节目采访了好几位收藏家，廖茂林是其中一位，采访画面中，廖茂林站在他那间博物馆中，对当下的收藏鉴定乱象直言不讳，抨击了时下一些鉴定专家只说话不负责的歪风，彼时的廖茂林刚从韩国回成都，他应邀去首尔帮忙鉴定一批古陶瓷，回国后得知“金缕玉衣”事件，感叹自己早年也吃过这些“专家亏”，撒出去上千万，那几年间，正值全民收藏热，廖茂林也经常接到一些邀请，帮人掌眼把关，但他主要的身份还是收藏者，长年累月地四处收东西，经手过数万件真假陶瓷，使得他练就了一双圈内认可的“好眼”，因为收藏圈有个“金律”，只有上手、上眼过足够多的藏品精品，才有可能成为鉴定高手，这一点廖茂林很自信。

丨清乾隆粉彩缠枝莲花回纹双耳福寿瓶

在更多媒体和外界人士的眼里，廖茂林是从商人到博物馆馆长的华丽转身，财富化为数万件陶瓷，有着民间博物馆的翘楚英姿。而少有人知道他在这三十多年背后的酸甜苦辣。投入全部积蓄，卖掉自己的别墅、工业园，不时买到赝品，一次次冲上拍场，反复为收藏纠结，埋首书堆典籍，每天十五六个小时鏖战于瓷界江湖，接受访谈那日更是他夫人的生日……1994年拿下明成化斗彩三秋杯和成化青花葵口碗，1995年在美国多地购买大量明清瓷器，2003年在杭州古董商收购良渚文化三足鼎，2004年飞往欧洲多地拿下多件珍藏，2005年又去内蒙古购藏一批陶器，2006年受邀参加亚洲古董展，在香港展会现场豪掷收购一批瓷器，2006、2007年分别在云南、北京、首尔拿下大量后来撑起茂林博物馆经典藏品的展品，这其中就有颇具文物与历史价值的民国珠山八友成套系的瓷器……收藏使他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

也许他13年前那篇坦率的“自序”已袒露了他的收藏心迹，“夸大了说，我是个小有成就的人，常常引来朋友的议论和记者的访谈。有人说我经商发了财，有人说我收藏发了财，有人说我经商的成就比收藏大，有人说我遭蒙骗了……众说纷纭，对此简单地承认与不承认，我都觉得不合适。确实，经商我比较成功，而我的收藏之路却好似急流险滩，有过挫折，有过失败，很多事鲜为人知。我不说那些事，不是顾及脸面，而是说了于事无补。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我走遍川内各地，还多次到新疆、西臧、东北、香港，多次去美国、欧洲收购藏品，过眼过手无数陶瓷，只要自己喜欢，谈价、掏钱买。同时拜访过很多文博界权威人士，见到比较权威的图录、图鉴必买必读，相关书籍在我的卧室、办公室、车上，是必备的，我每天工作学习十五六个小时，看书占了很多时间……我的收藏常常快节奏、大手笔，比较干脆，很少错过机会，即使买了赝品，只当花钱买知识、买经验，很少扯皮，在古玩界也算建立了良好的人脉关系。我在古玩艺术品方面，前前后后投入大量资金……当然也买了赝品，打了‘水漂’。但是看多了，学深了，摸久了，就会有顿悟。我觉得收藏古玩艺术品的豁然开窍，非常有意思。见多识广，行内说洗了眼睛，实践出真知。有比较才能鉴别，才知道哪些好哪些差，哪个是精品。眼看着我的藏品逐渐增多，并且能自我去伪存真，我真有了成就感。”

丨元代影青白釉瓷塑观音立像

老廖大概命里注定是要以瓷安身的，这条路走到现在，褪去所有华丽的文笔，转身进入陶瓷的幽林。那日在茂林博物馆静待多时，与那些时光的天工相对默然，多少有点不舍。明人宋珏云：“文多虚神，然当从实处入。”虚实之间，真伪之离，收藏也是另一种史笔诗心。老廖不是个先锋派，但他绝不守旧，收瓷玩瓷笔耕不拙，时时还不忘旁涉新的瓷史，要复原一个时间深处的中国。

丨红山文化太阳女神（陶）

部分参考文章：

《民间收藏家廖茂林》 成都百年百人 

《古陶瓷不断代收藏第一人：廖茂林》文：骆仓（《中国大收藏家》庞毅主编 闵正道、季昌仁 执行主编 ）

《论企业收藏》廖茂林

《一个收藏家的追寻与造梦——写在<廖茂林藏古陶瓷精选>出版之际》文：李复华

《何不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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