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收藏三十年的晚清民国老家具放进房间，既是精巧书院，也是网红民宿

作者丨谢礼恒

编辑丨艺术野疯狂

图片丨且照

排版丨崔婷

且照是书院，也是民宿：美，好像是一种哲学的练习，奇特的理念，形而上学的支柱……

且照主人周姐约着去且照的时候，是去年，我和助手当时正在虹口的江南忆庄园喝茶，发朋友圈的时候带了定位，那时五月，有一种“微小差别的自我陶醉”。

周姐刷到那些清脆的文图，邀约去且照喝茶。

|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01

且向花间留晚照

“且照”，出自宋代诗人宋祁《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 我愿意去领会那些混搭带来的时间错位

周姐是文学教授，作为媒体前辈，曾在我供职的报社对面笔耕多年，话说得少，写得多，我写得多，和她见了面话自然也多。我始终在想，且照在街子古镇，并不出奇，但干净以一个情怀做底，像自家院子般手工细作，以周姐自己近三十年的晚清民国家具收藏为主题，布置进房间不说，还堂皇搬家到各位访友心里：或者我们以暗示的方式，反映出“美”与“收藏”的自身期待，从而使得这些不同的家具之神魄，重新整合，以所谓合乎逻辑的方式（美即是最合乎逻辑的方式），发展出更多的组合变体，具有合化作用的领略与阅读，在此不再造成障碍，甚至面对这一时间的暗示，即使是那些过于泛滥的情怀口号、画片、门楣、石缸也令人愉快地染上了异国情调的魅力，我眼见那些20、30年代海派家具旧旧又新新地出现在卧房或大厅——我愿意去领会那些混搭带来的时间错位，这些时空的间距，在眼光的翻译中如此轻易地消失不见，于是我试图要做的是，探索我这样的访客，在闲来冒险的拜访中，它能将我指引到多远的地方。

| 只有美处于感性的中心，它做出标记，指引我们朝向超越

02

且行且照

青花、粉彩、洒蓝、紫钧……且照房间以瓷为名，配以川派书画家的定制之作，如果没有这些墙上茶挂、书置，访者甚至不会想起这个理念的空间，如果没有与它完全分离，它本身也就不是理念的世界（纯粹、永恒、绝对……）知识分子在90年代爱提“永恒”二字，“因为所有都从这理念之地被分离出来，只有美处于感性的中心，它做出标记，指引我们朝向超越。”（《美，这奇特的理念》，【法】弗朗索瓦·朱利安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1版）

| 不惧狼狈，甘于“破损”，人生方得自在

且照最大的文气与底色，是将晚清民国时期的江南老木作，主要是苏作家具，与川西民间老家具混搭，置放于每个房间，真正的被使用，在生长，一些缺损，带着包浆，被完整的保留，虽说修补容易，但毕竟伤了原貌，得不偿失，“不惧狼狈，甘于‘破损’，人生方得自在。”我乐见这样的天德与自得，美通过时间显现来强调可见，正如它通过超越将可见引向极限——这些家具的自由组合（当然这种自由是带有功能性的有限的“自由”）成为一种新的文人书房或起居空间的样式，以前写茶，引《茶之书》里第一句写“茶是对残缺的崇拜”；而如今，面对植物的另一种生命形态，老木作家具的美，通过深入自身的缺席，同样捕捉我们的目光。

| 许是倒影，许是想象，总有浅浅一湾回忆

03

粉彩与云姑

且照在街子古镇三家巷（云来巷）28号。门脸可以，小巷里悠悠一眼就找得到。四合院里一间十分个性的房间取名“粉彩”。除了一排定制的民国风琉璃彩色玻璃落地老木窗之外，古典满雕花的架子床也耀眼，我手机相机拍了不少，它是从宁波收来的清末古董床，当年民间又称干金床、女儿床，是富裕人家干金小姐的卧榻或嫁妆；凤凰牡丹、闺阁生活，雕刻活灵活现，寓意锦绣美好。见到这样的场景，想起在伊斯塔布尔河岸领略过的玻璃花窗，许是倒影，许是想象，总有浅浅一湾回忆，勾住旧日情愫。不知当年读到董桥笔下的云姑，是否曾住过这样的房间：大衣柜、衣架是清末的，雕花精美，一对小巧的坐椅是民国苏州文人雅士书房之物，透着闺秀气。可云姑是有一些年纪的女人，风味在那里，房间带有阳台，阳台上可品茶、可依着“美人靠”坐椅打望小巷，这终究是典雅而深望的风味……我始终觉得，这次来街子，和以前对这里的印象有很大区别，街子主街总嘈杂，像川西坝子上的孩童习惯了打闹，每每见到他们都额伤有痕，这次进入幽幽小巷，人也不少，可那天周姐见我们来，烧壶泡茶，大门一关，一只法斗“二豆”心痒痒地跑过来拉着豆豆的裙角不让走，透过两扇巨大的落地窗就把世界一分为二——且照春花秋月，外面秋雨绵绵，恍然想起云姑“昨宵疑有雨，深院更无人”的题句。

| 使用与观看，成为擦亮时间行文的标记，这是“那一代的事”，更是“这一代的事”

且照有个双床房间，取名“青花”，有四十平米，除两张香樟木实木床是新做的外，其他都是江南海派老家具：床边落地雕花梳妆台特别出彩，它来自旧上海大户人家，西式，柚木，摩登的意思；与之搭配的大衣柜也是民国上海的西式雕花，英伦风格；镶嵌大理石的圆茶桌，也是亮点，配有三张鹅蛋椅，我母亲最喜欢这个，品茶喝咖啡，倾仰又有调调。临小巷一排落地琉璃彩色玻璃木窗，民国味油然而生，分明是在与时间对抗的一处地方，而又让人忘记时间。

| “青花”，镶嵌大理石的圆茶桌，也是亮点

出门在楼上往下看，中庭天井一个清代石缸，一朵莲悄悄簇出，“流水杳然去，乱山相向愁”，母亲说这里的革新味道更浓，虽然老家具，其实是新意思。

| “流水杳然去，乱山相向愁”

04

慢悠悠的苏作与性情的川作

且照的设计装修故事奇多。设计图纸出来复杂极了，手工部分也多，基本调子大家都喜欢，可在请工人上犯了难。那么多手作，又有诸多小细节，川派工人不愿意做，精细，工期耽误也长。幸好周姐当时正好在成都遇到三位苏工师傅，赶紧请来看现场。活儿倒是接了，可苏作师傅活路慢，一点点抠细节，慢条斯理，天天加班。

| 慢作的手工与匠艺带来慢慢的变化

周姐马不停蹄，与木匠、设计师、装修负责人去周边的古镇元通、怀远等淘来老木料、老青砖，院里的装修木作、门、窗、装饰线条、贴脚线、吊顶等都由老木料制成。传统工艺，榫卯结构，墻面、阳台、院子花台都是老青砖，没用现代仿品代替，这是且照院子成色的一个特点。老木料是一根根选岀来的本地杉木、柏木、偶有楠木，花了很多工夫寻找挑选，经常上午看到还有一堆老料老砖，买了一些，用着用着不够了下午赶紧去补，东西却没了又再去找料……

| 有书卷气有江南味，有那么一点川西院落风潮里的苏派情调

慢作的手工与匠艺带来慢慢的变化。老木作的雕花床围收到以后要嵌上墙，灯光勾勒嵌入，打开后一线描出空间轮廓。风味要是现代设计，可骨子里是时间储缸，得有书卷气，有江南味，还要体现那么一点川西院落风潮里的苏派情调——胭脂素粉，曼曼昭昭，含隐得当最难了。——就像写文章，陈腐笔锋没人看，装典故更被人贬低，年轻人看到就远离，所以得深深鞭策要让人看得进去，住得下来，记得起来……我觉得“且照”最大的风味，是没有让这些老家具成为时间庙堂里的呈堂证供，而是放低身段悄悄融入每个空间，和身处其中的人协应、相伴甚至厮磨。使用与观看，成为擦亮时间行文的标记，这是“那一代的事”，更是“这一代的事”。

| 一些木作，还带着工匠早年浅薄的技艺，但它不曾脸红

我当然也信，性情取胜的川作木工与慢悠悠的苏作，都是与木器和睦相处的典例，他们只是通过各自的眼光，看到木在夜空中的“回声”。一些木作，还带着工匠早年浅薄的技艺，但它不曾脸红，怔怔出现在访客眼里，押住青春的证据，木也许是最接近人皮肤的材质，寒星似的眼神天生是无字的故事，藏着依恋，藏着叛逆，藏着天涯。

| 川作木工与苏作，都是与木器和睦相处的典例

谁都曾为早年凌云的自信而沮丧。那天从市里躲进且照，听周姐摆她之前在媒体多年，所见所闻几多相似几多无奈，面对一墙书，像是拼命钻回线装的世界寻找一草一药，少年时代对资讯多么热衷，如今对信息就有多么惧怕。茶有些凉，周姐过来续上热水，大家都好像对且照有一份独特的关爱。我问她怎么看且照，她说这空间有浓郁的文化关照和人文情怀，自己把这里当作离世俗有合理距离的一处“心院”，有属于自己的文化痴迷和审美。自己和访客既是且照的“发烧友”，更是这里的“朋友”和“说书人”。

| 著名艺术家 刘朴在且照

写这些字的时候，和那天在且照一样濛濛细雨。一整个下午豆豆都和“二豆”玩耍，这样的空间总有理由让人续茶续话，内心里对烟火气也不必妥协，不必为之前遇到的一切而“厚理念 轻感情”。大多对感情有些执念的人，遇到这样一方庭院都有些囹圄：我未曾想过这一种可能，和那些不愿再记起的往事、一心还想念及的人，没有寒暄，各自登上列车，在某一站突然停下，那些人和事，背对我不说话，一步步走入晚霞——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且照，名字多好，我猜你也不舍删那些照片。

| 一心还想念及的人，没有寒暄，各自登上列车，在某一站突然停下，那些人和事，背对我不说话，一步步走入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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