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的摇滚教父也姓崔
2006年的都灵冬奥会上,韩国短道速滑天才安贤洙夺得了三金一铜的骄人成绩。
本应被全国人民像英雄一样对待的他,却因为没有把金牌让给老队员,受到了整个国家队的排挤。训练中的受伤再加上国内俱乐部的倒闭,使得安贤洙在整个韩国的体育界没有了容身之地。
2011年,走投无路的安贤洙加入俄罗斯国籍,改名维克托·安,梅德韦杰夫亲自签署了同意的总统令。
△ 这位短道速滑的王者在索契奥运会上夺得了三块金牌,震惊了时任韩国总统朴槿惠
不过,当所有人都在讨论韩国的体育界究竟有多么魔幻的时候,我却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安贤洙为什么要改名为维克托·安呢?
终于,我在一期叫做《超人回来了》的综艺里找到了答案。
已经在莫斯科定居的安贤洙带着妻子和女儿,面对着阿尔巴特大街上一堵被涂得花花绿绿的墙,对着女儿说:
“爸爸改名为维克托·安,很大成分上就是因为他啊。”
他就是苏联摇滚教父维克托·崔,比中国的摇滚教父崔健大一岁,也姓崔。
我今天要讲的,就是维克多·崔的故事。
维克多·崔和维克多·安都是俄国的韩裔移民,有着相同的血脉和经历。
1962年,维克多·崔出生于母亲的国家哈萨克斯坦,他的父亲却是一个韩裔。
维克多·崔5岁的时候跟着父母一起搬到列宁格勒,那一年,正好是苏联十月革命五十周年。
当时的苏联正值勃列日涅夫时代,工业和军事都非常发达,苏联人民颇有一只脚已经踏入小康社会的幸福感。
△ 1968年位于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国家机器人研究院,颇有几分赛博朋克的色彩
维克多·崔喜欢画画、音乐和文学,考入了谢洛夫美术学校,是一个典型的文艺青年。但是在学校里,维克多·崔发现了一个比画画更牛逼的存在:摇滚乐。
这种孕育着变革力量的音乐,对于有思想、不甘于平凡的他来说,就是最带劲的伏特加,一顿不喝都闷得慌。十几岁的维克多·崔就在学校里和马克西姆·巴什科夫成立了一支名为“第六病室”的乐队。
乐队的名字来源于契科夫讽刺沙皇俄国的小说《第六病室》,契科夫在书中把整个俄国沙皇统治比作一间病房,底层人民就是深陷其中的病人,十七岁的维克多·崔就开始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讽刺苏联的政治。
△ 反映沙皇统治的版画作品
当时的苏联虽然在生活水平上比较富裕,但是精神上依旧保守,仍然视摇滚乐为西方毒物。维克多·崔如此明目张胆的玩摇滚,还起了“第六病室”这么个名字,果断被学校扫地出门了。
△ 政府派警察在大街上巡视,见到衣着发型可疑的年轻人就把他们的头发连带衣服全都剪掉
“他们在怕什么呢?”
被学校开除的事更激发了维克多·崔对这种带劲音乐的追求,也让他对体制和规定愈发不屑。
除了经常接触披头士、性手枪这样的西方摇滚作品以外,他还加入了位于列宁格勒的摇滚俱乐部,面对着当时全苏联最嬉皮的一群人演出。
在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上,一部名叫《盛夏》的电影悄然登场,还原了维克多·崔刚开始接触摇滚乐时候的情景。影片里,崔和好友迈克共同在贫苦的生活条件下讨生活,在充满汗味和烟味摇滚俱乐部里演出,他们被排在Zoopark乐队后面。
亚洲面孔、留着长发的崔成了俱乐部中的异类,在上台之后也会紧张忙乱,但当吉他响起之后,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青春和躁动的气息。
△ 电影《盛夏》剧照
谁也没想到,这个在台上连音都调不好的黄皮肤青年,将来会成立Kино乐队,会成为全苏联人的精神领袖。
Kино在俄语里是电影的意思,事实上,维克多·崔的一生确实就像一场电影一样华丽而短暂。
1982年,Kино乐队以地下翻录的形式发布了第一张专辑:《45》,宣告维克多崔的Kино乐队正式成立。
在这张专辑里的《通勤列车》里,维克多·崔就开始借着歌词影射政治了。
他在歌词里这样写道:
В тамбуре накурено, и в то же время как-то свежо.
在门口台阶处,乌烟瘴气,
同时又有些事物是清新的.
Почему я молчу, почему не кричу? Молчу.
为何我保持着沉默,为何我不大声呼喊?
沉默着.
Электричка везет меня туда, куда я не хочу
列车载着我开往并不想去的某地
他的歌词并不是无病呻吟,而是在切实的反应当时苏联民众的意愿。
△ 1979年,苏联发动了对阿富汗长达十年的战争,不但拖垮了苏联已经过载运行的经济,还害得很多苏联人民家破人亡。
当自己的国家在和美国的军备竞赛中大力发展核武器,愤怒的维克托·崔又写下这样一首《无核区》。
Я объявляю свой дом
我宣布我的房子
Безъядерной зоной!
无核区!
Я объявляю свой двор
我宣布我的院子
Безъядерной зоной!
无核区!
Я объявляю свой город
我宣布我的城市
Безъядерной зоной!
无核区!
维克托·崔才不想参与这场丑陋的侵略战争,干脆装病进入了精神病院,获得了一张免兵役证。
从那时起,维克托·崔的作品开始在小范围内传播。因为当时的苏联,到处都是激进的号角和腐朽的味道,只有崔的音乐,像薄荷糖一样让人清醒。
1986年,随着乐队第六张专辑《Noch》的问世,Kино乐队和维克多·崔才开始真正在苏联崭露头角,要知道,2008年周董的专辑《魔杰座》销量是260万张,而比这张专辑早22年的《Noch》却在当时的苏联一下就卖出了200万张。
△ 专辑《Noch》的封面
那么问题来了,当时的苏联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新媒体,维克多·崔既不是微博大V,也不能去买微博热搜,那么这张专辑为何能在那一年大受欢迎呢?
△ 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受害者,令人毛骨悚然
首先,当年位于乌克兰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了爆炸,辐射波及到将近700万人,这么大的悲剧,各级政府欺下瞒上,足足憋了十几天才对民众宣布,苏联政府长久以来的迂腐与官僚化可见一斑。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后,民众纷纷敢怒不敢言,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敢于发声的代言人。
其次,面对苏联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官僚政治;外有美国的高压,内有乌克兰和白俄罗斯闹独立,这座呼呼喘着粗气的巨型国家机器马上就要难以为继,不但是戈尔巴乔夫,每个苏联人民都迫切要求变革。
最后,常年的军备竞赛拖垮了苏联的经济,苏联人民还没有走出战争的阴影,就要饱受物资短缺和计划经济的痛苦。就像杰克·凯鲁亚克记录了美国垮掉一代的《在路上》一样,吃不饱饭,苏联的底层民众只好去寻求自己的精神寄托。
但维克托·崔不同。
他的作品简单、直接,他不靠愤怒的嘶吼,而是靠自己低沉沙哑的嗓音和抓人的旋律,唱出那些大胆激进的歌词,就像一个睡梦中的人不小心说出真相,有种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迷幻感。
成名之后,崔甚至还带着Kино乐队走出了国门,去到美国、日本丹麦和法国,改变了西方摇滚乐一味地向苏联输出的趋势,做到了本土摇滚乐向欧美输出,并且大受欢迎。
△ 崔在日本演出之后的合照
维克多·崔说:“每次都有外国的观众带着迷茫的表情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是那个手拿巴拉莱卡琴,身穿俄式衬衣的样子呢?”
这也说明了当时的崔不只有满腔热血,他作品之中的音乐性也非常先进,改变了外国乐迷们苏联音乐的刻板印象,这也说明所谓的音乐的输出,其实不分地域,而是看你的精神内核是不是解放人性、符合自由期待的。
于是,提倡反战、无核,直言不讳,又时髦炫酷的维克托·崔,自然成了人们追捧的对象。
但其实,维克多·崔并不是打响前苏联摇滚第一枪的人,他能成为苏联的摇滚教父绝不是因为“早”。
一本名为《回到苏联:披头士震撼克里姆林宫》的书中曾经提到:早在1960年,披头士的专辑就夹在X光片里流进了苏联。听摇滚这件事,从起初上流社会的特权逐渐向下发展。
△ 1959年,如果你在苏联刻了一张骨碟(用废旧X光片翻录的黑胶唱片)被抓到,就很有可能得到古拉格蹲五年牢。
△ 前苏联人的噩梦:古拉格改造营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一些有自觉意识的摇滚歌手开始摆脱翻唱西方摇滚的模式,尝试独立创作。一个叫马卡列维奇的青年被披头士的音乐所感动,成立了时间机器乐队,为了能正常的创作和演出,跟苏联的文化警察展开了长时间的拉锯战。
△ 时间机器乐队
纵然维克托·崔的第一张专辑比时光机器的成名晚上十几年,但这却丝毫不能撼动维克托·崔“苏联摇滚教父”的地位。
在我看来,时间机器虽然一直在对抗体制,但他们的音乐主要以致敬披头士、滚石等国外乐队为主,他们叛逆、新潮,却没有创作出太多可以感染更广大苏联民众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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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太阳的星星》MV,片中有很多意象,代表着维克多·崔对体制的蔑视和对自由的向往
△ 最经典的专辑:《最后的英雄》
在维克托·崔发布《最后的英雄》专辑之后,其中收录的《血液型》和《变化》,激励了处在最低谷的苏联人民,在《血液型》风靡全苏联的过程中,阿富汗战争也逐渐走向了终结。
变化!我们的心脏在要求
变化!我们的眼睛在要求
在我们的笑容和我们的眼泪中
还有我们静脉的脉搏里
变化!我们等待变化
战争结束后戈尔巴乔夫亲自接见了维克托·崔,对他说:“同志,为了perestroyka(改革)和人民,需要你的力量,一起努力吧。”
最终,崔带领很多苏联民众熬过了漫长了雪季,彻底成为了苏联人民的精神领袖和英雄,但也成为了苏联保守派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俄罗斯电影《危楼愚夫》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叫季马的管道工,发现一栋大楼即将倾塌,他不顾官员的阻挠和暴力威胁,执意要去通知住户救人。
全片的结尾,本可以远走高飞的季马,不听妻子和父母的劝告,在冷风中走向危楼,他的背影孤独且坚定。
此时的配乐正是维克托·崔的《平静之夜》。
这座危楼就代表着当时苏联腐败官僚的政府,大楼摇摇欲坠,所有人都试图推卸责任,只有季马,只有当时的摇滚英雄维克多·崔敢逆行于世俗,向毫不知情的人民大声疾呼。
如果你问我什么是摇滚,我说这就是。
1990年,度假途中的维克多·崔撞上了一辆高速行驶的大巴,当场死亡,年仅28岁。
对于维克多·崔的英年早逝,人们有着万般猜测。
据说,当维克多·崔的死讯传回国内,苏联所有激进派报纸都大肆渲染他的死亡,但保守派的报纸则只字不提。所以有人认为是戈尔巴乔夫利用完之后又想抛弃他,也有人认为是保守派派人暗杀了他,还有人认为崔是因为疲劳驾驶才被大巴撞飞的。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崔的死都给苏联人民带来了巨大的悲痛。
△ 在崔去世之后,他的最后一张专辑《乔尔尼》在黑市被卖到了原价的十倍
当报纸上刊登出崔的死讯之后,有五个苏联姑娘为他自杀,更多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向利加市立医院悼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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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克多·崔生前的最后一场Live演唱了《当你女友生病时》,感受一下这位摇滚英雄的浪漫柔情
圣彼得堡艺术家们筹款在他的墓地上制作了追悼碑,苏联各地陆续出现了以他的名字为命名的街道。
在莫斯科阿尔巴特大街的二号,出现了一面属于维克托·崔的“痛哭之墙”,墙上写满了人们对他的思念,这面墙至今还坐落在莫斯科,每天都有摇滚青年前来朝圣,崔的《血液型》永远响彻整条大街。
△ 2012年6月21日,Google俄罗斯在其首页推出特色Logo,纪念维克多·崔诞辰50周年
今年六月,哈萨克斯坦境内也树立起一尊维克托·崔的雕像,崔留着经典的发型,手中举着燃着的打火机,象征着改革的火种经久不息。
△ 崔,借个火
提到维克多·崔的死,爱他的人总是这么说:
“崔没有死,他只是出去抽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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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yandex网站为了纪念维克多崔55岁的诞辰所拍的纪录片,全片一镜到底,可以客观的反映出俄罗斯人对维克多·崔的热爱
可能在这篇文章的开始,一个问题就会一直萦绕在你的脑海里:为什么这么巧,两位社会主义摇滚教父,都姓崔?
确实很巧。
1986年是维克多·崔的专辑《Noch》大卖的一年,也是崔健第一次登上大型舞台的一年。
当1986年的崔健在百名歌星演唱会吼出那声振聋发聩的一无所有之后,这两个崔姓的青年之间,就一直存在着玄之又玄的联系。
他们不但都姓崔,还都有着朝鲜族的血脉。崔健是公认的中国摇滚教父,维克多·崔是苏联的摇滚教父,中国和苏联都是社会主义超级大国,更有着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渊源。
维克多·崔发布过反战作品《无核区》、《血液型》,崔健也根据对越反击战创作出经典作品。
1990年,维克多·崔因车祸去世,同年崔健在亚运会巡演上演唱了摇滚版《南泥湾》,却因为领导不喜欢而惨遭封杀。
两个国家的摇滚乐似乎在同一时刻开始起航,又在同一时刻短暂停止呼吸,最后又像战后黄花一样开始绽放。
这是冥冥之中的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结果?谁也不会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我只知道,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现在的中国和俄罗斯,已经很少有人谈摇色变了,摇滚乐就像一盘拍黄瓜一样走进了千家万户。
摇滚乐不再是特权阶级的产物,也不再是只能在地下欣赏的精神毒品,我们这些小人物也可以通过耳机和音响,随时随地的听到维克多·崔和崔健的作品。
但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他们的歌不好听了,请默默关掉吧,不要骂。因为他们曾是为数不多的为我们说话的艺术家,他们是英雄,是一座丰碑。
参 考 资 料:
报道:《哈萨克斯坦伟人之维克多·崔:他没死,只是出去抽支烟》
莱斯利·伍德海德《回到苏联:披头士震撼克里姆林宫》
俄罗斯龙报:《苏联摇滚教父维克多·崔:心有摇滚必定自由》
电影:《盛夏》
俄罗斯yandex纪录短片:《Звезда по имени Солнц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