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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怪那些直男癌了,他们只是脑子跟不上而已

Sapolsky 神经现实 2018-11-10

生物学告诉我们性别是流动的,为什么我们的大脑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呢?

ROBERT SAPOLSKY

封面:Grace Alton


在中非某热带雨林的一个深夜,一只黑猩猩降生了。不久以后,太阳升起,猩猩妈妈和新生儿一起坐着,它们被一场“亲朋好友”间的谈话会搞得头晕目眩。基本上每位“亲朋好友”都会过来,把新生儿的两腿分开然后嗅一嗅,判断其是公猩猩还是母猩猩,这已经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在生物学中,这是最为二元孤立的问题,它的答案是一成不变的。但实际上,性别的二元化终究不是全然的二元化。生物学家很久以前就知晓了生物体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会保持非男即女、非雌即雄、非公即母的状态。现在,我们的文化正在渐渐意识到这一固定且明晰的二元化概念并不正确。



凯特琳·詹纳:美国知名社会人士金·卡戴珊的父亲、前田径运动员,曾获1976年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男子十项全能冠军。


随着凯特琳·詹纳(Caitlyn Jenner)、艾美奖提名演员拉维恩·考克斯(Laverne Cox)的名声大噪,在美国,跨性别者已经能够出任市长、立法者、法官、警员、做国际知名化妆品牌代言人、甚至成为高中返校聚会上的“女王”。尽管现在针对跨性别者的歧视以及暴力行为依然多得可怕,但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性别不再是一件永恒且固定之事。


许多人甚至怀疑,现在是否还有“性别”这一概念。一些人在性心理方面可能具有双性特征、第三性特征甚至没有性特征,甚至一些人对于这个社会的本能感知中,并不会将人按照性别来区分。


这一新大陆建立在和Facebook一样古老而威严的规章制度之上。在Facebook的个人主页上,有58种性别选项供用户选择。其中包括无性人、双性人、流性人、性别存疑者、非二元性别者、泛性人以及两种我最爱的选项——两魂人,这个词透着一股绝妙的美洲原住民气息;还有一个是“其他”,这个词基本上就是告诉别人,哈,我们只是了解了个皮毛而已!


 

Facebook性别选项


对性别二元论有许多最为激烈的反抗,例如游戏玩家在虚拟世界中几乎将全部的时间花在角色扮演上。他们会成为他们想成为的角色——男性、女性、或者二者皆非的杂交人;也可以扮演他们想成为的生物——黑猩猩、长尾鹦鹉、半人马怪甚至毗湿奴神。


只要找到合适的游戏站点,你就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在游戏中度过,就好像一些草履虫试图进化为多细胞生物那样。你还可以在这一过程中,和其他人的化身建立起关系。这一切是如此容易,因为你在现实中有着怎样的身体和物理特征,都和网上的一切毫无关系。


考虑到这一切——永恒且固定的二元性别特征正渐渐地变得模糊——我们可以猜想,离这个概念彻底消失已经不远了。但不幸的是,虽然社会迄今为止正在为这一发展铺路,但它被我们大脑的认知特征扰乱了。在我们击倒这只拦路虎之前,先来看看我们对于性别的认知到了什么程度。



首先,有很多植物就是雌雄同株的生物——它们既有雄蕊也有雌蕊。相比之下,动物则显得不同寻常。有一些动物的雌性不需要雄性的参与来繁衍后代,我们将其称之为孤雌生殖的生物。很多爬行动物就是如此,比如无比酷炫的科莫多巨蜥。动物中也有类似雌雄同株植物的生物,比如蠕虫、海参、蜗牛和鲈鱼,这些生物同时拥有雌雄两性的特征。


海蛞蝓是雌雄同体的一类动物,图为Cratena peregrina

 

图片来源:GABRIELLA LUONGO


其次就是性别模糊、伪雌雄同体的斑鬣狗,其性别几乎无法用肉眼识别。雌性斑鬣狗的一些雄性激素比雄性斑鬣狗还要高,其体格也和后者一样壮硕。她们还拥有伪阴囊,以及和雄性勃起时的阴茎一样大的阴蒂。当然这些性征从来没有在《狮子王》里出现过。


雌性斑鬣狗的伪阴茎。

图片来源:Bettina Wachter/Leibniz Institute for Zoo and Wildlife Research in Berlin


除此之外,还有像濑鱼和小丑鱼这样根据需求变换性别顺序的雌雄同体生物。这些物种的社会结构由一个支配者和一群异性的从属组成(濑鱼的支配者为雄性,小丑鱼为雌性)。当支配者死去以后,异性从属中地位最高的成员就会转成支配者的性别继而成为新的支配者。甚至还有双向雌雄同体的鱼类,他们根据领地里的性伙伴的生殖潜力来回切换性别。


我们常为大自然中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着迷,但这些看似怪异的特征其实无处不在。想想再寻常不过的小白鼠:每一只小白鼠的大脑其实都有指挥雄性和雌性两种性别行为的机制(前者的表现为交配时前后推耸盆骨,后者的表现为弯腰隆起后臀),无论它本身是什么性别。只要你有正确的实验手段,你就能操控它被哪一种性别的行为机制主宰。


现在我们来看看一种单调无趣的哺乳动物——性别被严格二分化,非男即女的人类。当然事实证明二分化并不可靠。


人类的性别由染色体的组成决定:雌性的所有细胞都有两个X染色体(XX),雄性则是一个X和一个Y(XY)。这个设定非常简单,但是还有例外。在一些染色体疾病中,患者的染色体可以是XYY, XXY, XXX, X, 或XXYY。这些疾病大多导致不孕不育;还有一些情况,比如特纳综合征(患者只有一个X染色体),则会引起神经、新陈代谢、内分泌以及心血管方面的疾病


“亲爱的,这就是青春期。有时候你脸上会长痘,有时候你的阴蒂会变成阴茎。这些都无所谓啦。”



比这些罕见疾病更有趣的是,最近有研究表明成年男性的体内遍布含有XX染色体(女性染色体)的干细胞。这些干细胞分化为包括神经细胞在内的成熟细胞。与此同时,生过子嗣的女性体内也遍布含有XY染色体的干细胞。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母体的干细胞会融入到胎儿体内,而部分胎儿的干细胞也会融入到母体内。所以说,我们许多人其实是不同性染色体的混合体,而非单纯的XX或XY(这一现象对个体的影响目前不明)。


一旦确定性染色体的组合,其他的性别设定便有序进行:XX或XY决定你拥有卵巢或睾丸,这决定你的血液里循环的是雌性激素和黄体酮还是睾酮。随后,荷尔蒙的种类在胚胎时期决定你会拥有雌性或雄性生殖器以及其他第二性征——从汗液里的化学成分到大脑活动。由此可见,染色体、生殖腺、内分泌、生殖器官和表型性别都与性别的设定息息相关。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非黑即白:有些疾病让人在上述的某些方面拥有男性特征,在另一些方面又拥有女性特征。


首先,染色体性别和解剖学性别不一定一致。拿46XY DSD 来说,这是一种染色体疾病,患者在拥有雄性染色体和睾丸这些雄性特征的同时,还拥有子宫和输卵管。另一种疾病,卵睾性性发育疾病(ovotesticular disorder) 的患者虽然是单性别染色体,但同时拥有卵巢和睾丸组织,从而导致非男非女的生殖器官。


还有在雌性激素水平上出现障碍的情况。部分睾酮转化成DHT(二氢睾酮)来控制其靶细胞, 除非你携带让转化DHT的酶无法正常工作的基因变异。5-α还原酶缺乏症(5-alpha-reductase deficiency) 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患者的性染色体是XY,并拥有睾丸和正常的睾酮水平, 但因为基因变异让睾酮无法转化成DHT,其性别特征可以从非男非女到完全女性化。


那些出生时拥有显著女性特征的患者则会在青春期时发展男性的第二性征(睾丸下坠、阴蒂放大、声音变粗)。这些疾病在某些偏远的近亲交配泛滥的人口中尤为明显(如多美尼加共和国的山区)。


这些地区对此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亲爱的,这就是青春期。有时候你脸上会长痘,有时候你的阴蒂会变成阴茎。这些都无所谓啦。”


 

由于显著的遗传畸形,多米尼加共和国萨利纳斯的婴儿出生时是女性,青春期时则转换为男性。图为凯瑟林和他的表弟卡拉,卡拉正处于转变性别的时期。


荷尔蒙通过与特定的受体结合影响其靶细胞(雌性激素受体与雌性激素结合,胰岛素受体与胰岛素结合)。另一种荷尔蒙异常是睾丸女性化综合征(testicular feminizationsyndrome),患者携带让雄激素受体失活的基因变异,导致睾酮和DHT无法与其受体结合。


在这种情况下,患者虽然有正常的XY染色体,睾丸和雄荷尔蒙水平,但是因为雄荷尔蒙受体失活,雄荷尔蒙无法发挥其作用,从而导致患者非男非女或完全女性化的性别特征。在后者的情况下,患者通常在青春期发现自己没有月经,因为她们没有子宫和卵巢且阴道封闭,而且睾丸正生产着大量雄性激素。


由此可见,在某些情况下染色体性别和表形性别并非一致。有百分之一的婴儿一出生就患有这些综合症。这个概率其实并不小——一个人患有先天性染色体疾病的概率高于他的智商超过140的概率。


这些染色体异常中最有趣的现象恐怕还不止于此。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拥有性别A的染色体、生殖腺、荷尔蒙和生殖器官,以及包括毛发、声音、肌肉和面部结构在内的第二性征,但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是性别B。


这就是变性人的世界,一些有趣的科研把这个现象的本质指向了神经学。我们大脑中有些部分存在“性二型现象”(其大小、结构、功能和化学组成在不同的性别中存在差异)。这些大脑部分的差异没有明显到可以直接用来区分性别,但它们在不同的性别之间存在统计学差异,并且很有可能对个体有功能性的影响。


 

电影《丹麦女孩》剧照


现在你知道一个——从性染色体到表型性别各个方面——都是性别A的人,但TA的内心对自己的认知却是性别B,那么这个人大脑中性二型分化的部分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多研究显示,他们的大脑和性别B的人有很高的相似度。这其实并不奇怪——我们的大脑决定我们是谁。无论我们面部毛发的分布,声音的粗细,或是双腿之间的风光如何,我们的大脑才是我们本身。


换句话说,并不是变性人对自己性别的认知与他们真实的性别不同,而是他们很不幸地被困在一个与他们真实性别不同的身体中


“连续体”正渐渐变成一个更加贴切的描述性别的词。人类的性别是一个多元化的连续体。我们的基因、器官、荷尔蒙、外貌和性心理认知上可以互不影响地存在差异,很多人大脑中对性别的分类可以和你截然不同。这些差异虽然罕见,但它们并不比我们所谓的“正常”要不寻常。


鉴于目前关于性别连续体的知识和必然到来的新的科学见解(以及名人的披露),我们也许会期待,在不久的将来人们能够毫不费力地将性别视为流动的,而非严格的非男即女。然而坦率地说:没门儿。因为我们的大脑十分抵触连续体。相反,我们倾向于将连续体打散为离散的区块,然后类别化。


举个感知上的例子,人类学语言学家已经对色觉进行了探索。尽管可见光谱产生的颜色是连续的,但我们在认知颜色时仍然将其类别化。我们在每一种语言中发明的单词都武断地打破这种连续,这些颜色术语加强我们对颜色的分类感知。


以英语为例,在英语中“蓝色(blue)”和“绿色(green)”有着不同的术语。与一蓝一绿相比,两种不同深浅的蓝色被视为更相似,即使它们在可见光谱上等距。


一项研究在神经生物学层面很好地展示了我们这种将连续体离散并类别化的习性。在该研究中,研究者让猴子观看狗或猫的图片,并记录猴子额叶皮质神经元的电活动。其中有一些神经元只对狗作出反应,而另一些则只对猫作出反应。随后,科学家们将猫和狗混合到一起,制作了一些变形后的图片,包括80%狗/20%猫、60%狗/40%猫、40%狗/60%猫以及20%狗/80%猫。


值得注意的是,神经元的反应是类别化的。举个例子:一个“狗”神经元对100%狗的图片和对60%狗/40%猫的图片有相同的强烈反应,但对40%狗的图片几乎没有反应。换句话说,类别化的内驱力是如此强大,以致于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神经元认为60更接近100而不是40。


因此,我们习惯了类别化思维。二分化的性别只是大脑所拥有的最强的自然分类中的一种。分类过程非常之快:神经影像研究表明,在意识觉察到性别之前,大脑已经根据性别处理了脸部信息,这一过程在150毫秒以内完成——这是一秒的千分之150。


对一个狩猎采集者来说,一个有益的自动分类系统很可能是“这些动物我需要/不需要立刻逃跑。”



基于性别的自动类别化根深蒂固。一项研究巧妙地展现了这一点。在该研究的第一阶段,研究者想被试展示一系列的球员照片,他们都穿着篮球服,并且每个人都配有一句话,例如“你就是那个先动手的人”。球员们一半是白人,一半是黑人,并且穿着都一样。然后,被试需要将球员同他们的专属言辞进行配对。当他们选错时,有超过50%的几率那个被认错的球员和实际上说出那句话的人是同一种族。


这告诉我们,我们的大脑根据种族自动分类。当被试回想谁说了那句话时候,他们并不是这样思考:“唔……我不确定,肯定是一个方肩的家伙,但究竟是哪一个呢?”他们思考的是:“不确定,但肯定是一个[任何一个种族]的家伙。”


在第二阶段展示的照片中,每个种族的球员都有一半穿着黄色球衣,另一半穿着灰色球衣。被试再次需要将球员同他们的言辞配对。这一次,错配更可能基于球衣颜色而不是种族。这表明种族也许不如之前期望的那么根深蒂固,因为它可以被诸如球衣颜色之类某些琐碎的细节盖过。


最后,研究者再次重复上述实验,但这一次球员们不再靠种族区分,而是性别不同。当所有的球员都穿着同样颜色的球衣时,被试根据性别发生错配。当所有球员都穿着不同颜色的球衣时,被试仍然根据性别错配。


这告诉我们,在我们的头脑中,性别是一种比种族和视觉特征更强、更根深蒂固的自动分类模式


 

Toa Heftiba/Unsplash


类别化的思维模式有很多优点。分类标注的事物更容易记忆,相比于连续的模拟信号,离散后的数字信号也更容易用来处理、组织并据此作出决策。


对于一个传统的狩猎采集者,一个有益的自动分类模式很可能是“这些动物我需要/不需要立刻逃跑。” 举个例子,在我们西方化的生活中有个观念如此根深蒂固,以致于难以理解:“红灯停,绿灯行。”即使我们身处国外,在某个繁忙的十字路口,即使那里的红灯和我们的红灯颜色深浅不同,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停下来。


当然,类别化的思维模式也有很多缺点。当两个点被随意地分在同一分类下时,我们会低估它们之间的差异,当它们在不同的分类下时,我们又会高估这种差异。这是狭隘主义和仇外的核心原因,也是成见和偏见的核心。尽管如此,类别化思维模式的优点似乎足以让其成为一种很强的心理倾向。


当考虑到性别时,尽管生理上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分化,但我们的大脑却进化出如此强大的一种类别化思维模式,这是为什么呢?一个简单的原因是,我们并非雌雄同株的植物,也不是鲈鱼或者鬣狗。


在人类清晰的两性分化中,例外并不常见,并且很多情况下,难以通过表型进行检测。毕竟,在20世纪中叶取得一些科学进展之前——换言之,99.9%的古人类历史中——一个患有睾丸女性化综合症的男性只会被看作一个不孕不育的女性。


文化及其人工制品会影响生物性状的分布,也会影响我们对待这些性状的态度。如今,近视眼已经司空见惯,但倒回到狩猎采集者的时代,这却会被看作一种致命弱点,因为这意味着不容易发现捕食者。多亏了眼镜,近视眼面临的自然选择压力小多了。与远古时期不同,如今视力差的人和视力好的人都能将自己的基因复制下去,与近视眼相关的基因也因此没有被自然选择所淘汰。


不过很难想象,我们大脑中基于性别的二元化分类系统会面临何种强大的自然选择压力。当考虑到进化上寻找配偶的目的,这套系统反而更加便利。接受这种分类系统的脆弱性,需要升级新皮质。新皮质是最晚进化出的一块位于脑半球顶层的区域,其功能是同化文章中的信息,例如本文。


在未来35年内,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将仍然会嗅一嗅新生儿的裤裆,问:男孩还是女孩?在350年或者3500年内,事情也许会发生改变。这是可能的。当然,那时候,也许每个人在问的是:你把你的意识上传到了哪种操作系统。

翻译:沈持盈, Rebecca, ki bear

校对/编辑:EON

http://nautil.us/issue/35/boundaries/caitlyn-jenner-and-our-cognitive-dissonance-rp

Robert Sapolsky

美国神经内分泌学家,作家,斯坦福大学生物学、神经病学、神经外科教授, 肯尼亚国家博物馆研究员。曾获1987年麦克阿瑟奖学金天才奖等。著有《灵长类动物回忆录》、《睾酮问题》和新书《Behave: The Biology of Humans at Our Best and Worst》等。

深读

1

# 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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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生态学

鲸鱼游过他死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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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知科学

我们真的可以无视那些显然的事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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