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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外武官亲历 | 张林初:美国驻法国武官要我转交重要信件始末

张林初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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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林初,1941年出生于上海,1965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外国语文学院,正师大校军衔。曾任中国驻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大使馆武官处秘书、中国驻法国大使馆陆军武官、中国驻意大利大使馆陆海空三军武官、中国国际战略学会高级研究员,现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第九届理事会理事、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国研究会高级顾问、北京外国问题研究会理事兼欧洲研究中心副主任。长期从事军事外交工作及国际安全和军事问题研究。

作者荣获一网站举行的征文活动一等奖

曾在《解放军报》《环球时报》《国际战略研究》《外国问题研究》《环球财经》《和平与发展》《地缘与能源》《世界知识博览》《世界文化》《军休之友》《中国地名》《世界文学》等报刊和国际网、中国社会科学网、江山文学网和银河悦读中文网上发表过数百篇时政论文和文学作品。主要著作:《怀念父亲母亲》《永远的记忆》《岁月的痕迹》《走向2000年的欧洲》(合著)《列国志——科特迪瓦》《世界各国知识丛书》之比利时、阿尔及利亚、南非等18国《万国博览》之葡萄牙、比利时、摩纳哥等4国。主要译作:《阿尔及利亚总统胡阿里·布迈丁传》(合译)《法国核力量发展史》《21世纪战争》等。


摘 要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美国对华战略发生了重大变化,从接触+遏制变成全面加大遏制中国崛起,把中国视为美国的主要挑战甚至威胁。然而,50多年前美国驻法国大使馆武官要我转交重要信件的一幕仍在眼前。那时急于接触,如今却从贸易、政治、科技、军事和南海、台海等全方位打压、限制、遏制、封堵中国,多大的反差啊。值得深思。



特朗普上台执政后,把中国定格为战略竞争对手,采取多种措施对中国进行限制、遏制、封堵,甚至要与中国“脱钩”,美国竞争性对华战略框架已基本成型。蓦然间,我想起了50年前美国驻法国大使馆三军武官沃尔特斯将军要我转交美国总统给我国政府一份重要信件的往事。

1970年4月27日,我作为翻译陪同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三军武官方文应邀前往波兰驻法国大使馆参加波兰大使举办的一个招待会。

4月的巴黎,万木吐翠,百花争艳,多姿多彩的巴黎越发青春、美丽。我们同往常一样,从使馆驻地乔治五世大街11号驱车出发。一路上,星光灿烂,华灯满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不到半个小时,我们便到了波兰驻法国大使馆。波兰驻法国大使馆是一座宫殿,富丽堂皇,极其华贵。走进宴会厅,已是宾朋满座,熙熙攘攘。人们或在讨论形势,或在谈天说地……我们也时而与朋友交谈,时而品尝波兰的陈酿佳肴。

作者在法国总统府参加法国庆招待会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告别主人,准备返回大使馆。告别主人后,我们便沿着长长的楼梯下楼,去衣帽间取存放在那里的方文武官的军帽。此时,我们发现美国驻法国大使馆三军武官沃尔特斯将军紧随我们。到衣帽间后,我替方文武官取军帽,方文武官则到院子里招呼我们的司机。正当我为方文武官取军帽时,美国武官沃尔特斯将军一个箭步走到我面前,用法文对我说:“我有一份总统重要信件,请您转交贵国政府。”我说我将立即报告武官。按照当时不能与美国外交人员有任何接触的外事纪律,我们没有理睬美国武官沃尔特斯将军,驱车直接返回使馆,向黄镇大使作汇报。

黄大使当机立断,要我们立即起草一份电报报告国内。第二天,外交部即回电,要求我使馆以最快速度了解美国驻法国大使馆三军武官沃尔特斯将军的有关情况和背景。黄镇大使和方文武官令我去完成此项任务,并要我注意保密,不许向任何人说。

我领受任务后即去法国资料中心,翻阅有关报刊。法国报刊称,沃尔斯特将军精通八国语言,法国总统戴高乐访问美国时当过美国总统的翻译,曾多次被派到国外执行秘密使命,是尼克松和基辛格的亲信……我使馆便将有关情况立即报国内。

之后,美国武官沃尔斯特将军还在多次招待会上欲与我攀谈。然而,当时外事纪律规定,我国外交人员不能与美国、南朝鲜、南越、南非、以色列和梵蒂冈等六个国家的外交人员有任何接触,哪怕是握手。所以,我总是千方百计地躲开美国武官沃尔斯特将军,以免违反外事纪律。

提起上世纪70年代打破中美关系坚冰的纵横捭阖,至今人们记得的可能是毛主席在天安门会见埃德加·斯诺和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然而,在此之前还有一连串为人鲜知的故事,以及美国驻波兰大使追我使馆二等秘书和我描写的上述情况。

作者在我国驻法国大使馆工作照

话还得从1968年说起。这年是美国大选年,总统候选人尼克松在竞选中对记者谈话时说,“我将会访问中国,如果中国发给我签证的话。在今后8年内,中国问题一定得解决,不然它将成为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他还说,如果他当选总统,他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尝试与中国接触。如果中国不能成为世界的一分子,在未来10至15年内,世界将无法运转。时任美国总统约翰逊也试图利用中国问题为竞选加分,通过各种渠道表达改善中美关系的愿望,主动采取缓和中美关系的措施、放宽经济和旅行管制。

1968年9月17日,美国国务院通过中国驻波兰大使馆向中国递交了一封信,建议恢复实际上处于停顿状态的两国大使级华沙会谈(中美大使级会谈始于1955年,开始时在日内瓦,1958 年改在华沙。在很长一段时期内, 这是中美两个未建交国家联系的唯一渠道)。美方的建议得到中方的同意,双方商定1969年2月进行第135次中美大使级会谈。但由于1969年1月中国驻荷兰代办廖和叔叛逃,并得到美国庇护,中方决定取消会谈。第135次中美大使级会谈由此搁浅。

尼克松赢得了1968年的大选,1969年1月走马上任。他立即就着手实行自己关于与中国进行接触的设想。鉴于发生中国驻荷兰代办廖和叔的叛逃事件,第135次中美大使级会谈再次中断,2月1日尼克松指示基辛格应尽力“试探重新与中国人接触的可能性”,并指明这种探索“应私下进行”。与此同时,尼克松告诉美国驻法国大使馆三军武官沃尔特斯将军,在他担任总统期间想做的工作中,有一项就是设法与中国进行接触,他要沃尔特斯将军在这方面做一些私下工作。

在尼克松任总统的首次访欧期间,1969年3月1日,他在巴黎同法国总统戴高乐会谈时说,不管有什么困难,他都决心与北京对话。1969年4月初,法国总统戴高乐到美国参加美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葬礼时,尼克松正式请戴高乐转告中国领导人,美国希望与中国改善关系。1969年5月,法国新任驻华大使向中方转交了尼克松的信函。

按照尼克松的指示,美国国务卿罗杰斯在1969年3月访问巴基斯坦时,当面询问叶海亚•汗总统,巴基斯坦是否愿意帮助美国同中国建立秘密的外交联系渠道,并请叶海亚•汗总统转告中国,美国政府愿以“严肃和坦诚”的态度与之对话。

1969年8月,尼克松在环球访问中来到巴基斯坦,在会见叶海亚•汗总统时,又一次请他向中国领导人传递口信:“美国不参加孤立中国的任何安排。”随后,尼克松访问罗马尼亚,再次向齐奥塞斯库总统表示了与中国建立新关系的愿望,希望齐奥塞斯库总统能向中方转达。

1969年9月,美国驻波兰大使斯托塞尔回国述职,尼克松下令要他设法直接与中国大使接触。可是中国当时的政策是不与美国有任何来往,斯托塞尔10月份向尼克松汇报说,一个多月的努力毫无进展。尼克松要他不要泄气,要打破常规抓住一切时机。

于是,1969年12月3日,在华沙举行的南斯拉夫时装展览会上,美国大使斯托塞尔不顾一切礼仪,死活追上了中国驻波兰大使馆二等秘书李举卿和波兰语翻译景志成,向他们转达了美国政府要与中国会谈的意愿。经请示国内,1969年12月11日,中国驻波兰大使馆临时代办雷阳在大使馆会见了斯托塞尔。几经讨论,双方商定1970年1月20日举行第135次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

在第135次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中,美国大使斯托塞尔向雷阳代办表示,美国政府准备派一名代表赴北京直接同中方人员讨论有关问题。

在1970年2月20日举行的第136次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中,中国驻波兰大使馆临时代办雷阳说,“中国政府认为,如果美国政府愿意派部长级代表或美国总统的特使到北京,进一步探讨中美关系中的根本原则问题,中国政府愿意接待。”但是,美国国务院和白宫(主要是罗杰斯和基辛格)的矛盾争执,使得美国几次变更第137次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的时间,几番往来,中美双方最后同意1970年5月20日举行第137次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

然而,1970年3月18日柬埔寨武装部队司令朗诺发动政变,把西哈努克亲王赶下台。朗诺实行反共政策,关闭了西哈努克港,不让来自中国的军用物资通过该港运往越南。4月30日,美军开始进入柬埔寨作战,战争扩大到整个东南亚。在此情况下,5月18日新华社受权宣布,取消原定于5月20日举行的第137次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尼克松苦心编织的中美联系纽带再次断裂。

但是,尼克松并不甘心。他已经看出由国务院主管的华沙会谈充满内部扯皮很难谈出结果,私下里早就想踢开这班官僚,另辟蹊径,进行秘密谈判。在华沙会谈尚在进行期间,他就动用提前布下的另一颗棋子,美国驻法国大使馆三军武官沃尔特斯将军进行活动。他要沃尔特斯将军向中方转交一封信。于是,沃尔特斯将军像他的华沙同事一样,也不得不打破常规,在1970年4月27日波兰驻法国大使举行的招待会上主动与我们搭话。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4月30日美军出兵柬埔寨,沃尔特斯将军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秘密接触的初次尝试没有成功。

然而,虽然我们没有接收美国驻法国大使馆三军武官沃尔特斯将军的重要信件,但是他的举动引起了我高层的高度重视。我外交部急电我驻法大使馆,要求了解沃尔特斯将军的有关情况和背景,不久又要求我驻法国大使馆寻找美国著名记者、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埃德加·斯诺。毛主席、党中央从全球战略的高度,从当时中国、美国和苏联三角关系的现实需要,为了我国的安全特别是北部边疆的安全,决定改善中美关系,牵制阵兵百万我北部边境的北极熊。

随后,便出现了1970年12月18日毛主席会见埃德加·斯诺和1971年4月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等人所共知的故事,中美关系悄然步入快车道。

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松走下 “空军一号”飞机,与前来迎接的周恩来总理亲切握手,这一场景被定格为中美领导人冰释前嫌的经典镜头——历史性的一握。

1971年7月,基辛格秘密访华。随即,中美在巴黎建立秘密渠道,黄镇大使担任中方代表,沃尔特斯将军担任美方代表,中方参加秘密渠道工作的同志还有使馆一等秘书曹桂生和黄镇大使翻译兼秘书韦东,地点在中国驻法国大使官邸。大使官邸是位于巴黎近郊诺伊市的一栋三层别墅楼,是1964年中法建交后以较低价格从急需现金的一法籍罗马尼亚军火商的某一任夫人手上买下的,环境幽静,前后都有花园。当时,我就居住在大使官邸。从秘密渠道建立起,沃尔特斯将军共来我大使官邸45次,基辛格4次,与黄镇大使进行了广泛的接触与商谈。商谈内容有准备基辛格第二次访华和尼克松首次访华;有双边关系中一些具体问题;也涉及联合国中国合法席位、越南战争、中东局势等问题。

1972年2月21-28日

美国总统尼克松正式访华,发表了著名的《上海联合公报》。

1972年3月

秘密渠道改为公开渠道。

1972年3月

沃尔特斯将军离开巴黎,出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副局长。

1973年2月

基辛格再度访华,双方商定在两国首都互设联络处,黄镇大使出任中国驻美国联络处首任主任。从此,两国联络的中心移到北京和华盛顿,巴黎渠道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1979年1月1日

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可以说,中国驻法国大使馆特别是黄镇大使在推动中美关系的发展上留下了浓浓的一笔,做出了重要贡献。

回首往事,历历在目。然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美国对华战略发生了重大变化,从接触+遏制变成全面加大遏制中国崛起,把中国视为美国的主要挑战甚至威胁,从贸易、政治、科技、军事和南海、台海等全方位打压、限制、遏制、甚至封堵中国。这与50多年前美国驻法国武官要我转交重要信件,形成极大的反差。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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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图文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 | 张林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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