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故事 | 一名黑人雇员对中国使馆的守护
中国驻卢旺达共和国使馆(官网)图片
像往日清晨一样,让·鲁克先生不自觉地拿起扫把。这是他一天生活的开始——打扫使馆大院,升中国国旗。可是,今天不同,整座使馆大院空荡荡的,除了他,就剩下两条狗和两只皇冠鸟。
让是中国使馆的一名黑人雇员,能讲不少中国话。他先在一个中国专家组干活,后被介绍到使馆,与中国人打交道有10多年的时间,到使馆工作也有5年光景了。“都是战乱闹的,好好的日子变成了腥风血雨,停水、断电、缺粮。他妈的……”想到这里,让爆了粗口。望着湛蓝的天空,昨日与中国使馆人员依依告别的情景不禁浮现在他的眼前。
自1994年4月初,卢旺达总统座机被不明身份者击落导致总统身亡后,报复开始了,首都都疯了,全国的人都疯了。种族仇恨被煽动起来,打打杀杀狂飙横扫全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中国使馆是卢旺达使团中最后撤离的一个。临行前,使馆办公室主任拉着让的手说:“我们很快会回来的,你的任务就是尽量不让外人进来。”他点了点头。
想到中国人的重托,想到自己与中国人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想到平日里从大使到普通馆员对自己的尊重,让望了望使馆主楼顶端临时加挂的三面五星红旗,心里似乎平静了许多。
他回过身去,两条狗和两只皇冠鸟立刻围了上来。看着动物们相安无事的神态,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动物尚且如此,往日的邻居们怎能反目成仇呢?
卢旺达大屠杀纪念馆内的受害者照片
一阵呐喊声传了过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门缝窥去,是一群拿着棍棒、锄头、砍刀和狼牙棒的家伙,气势汹汹向使馆涌来,其中有他认识的邻人。
“快开门,拿吃的给我们,还有酒和饮料。”来人大声喊叫着,有人补充说要可口可乐之类的饮料。
“这里是中国大使馆,你们看看上面的中国国旗。我们这里已经断水断电两个星期了,正为等米下锅发愁呢!”让大声回答道。
有一个家伙用脚使劲踹门,还有人用锄头砸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雷声,很快一片乌云压了过来。高原的雨说来就来,还没等这伙暴徒们反应过来,倾盆大雨就浇了下来,暴徒们顿时作鸟兽散。让心中暗暗说道:“老天爷也不高兴了。”被雨打湿的红旗贴在墙壁上,显得更加夺目。他又找出两面旧的国旗,一面搭在使馆的大门上,一面拿在手里。
中午的阳光很毒,空气湿淋淋的,腐尸、枯叶、垃圾的恶臭似乎凝固在空气里,赶也赶不走。人们都忙于打、杀、抢,城市许多天已无人打扫了,到处是屎尿,到处是尸体。让心里很烦,他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正在宣读当局要求支持者像掐死臭虫一样除掉反对派的通告,声嘶力竭地鼓动着,一会儿又是激烈火辣的歌曲。
“咣咣咣,咣咣咣”,使馆的大门又遭殃了。从墙头看去,是几个持枪的士兵在敲门,声称受上级指派,向中国使馆借车。看到来人并非那么不讲理,让向他们解释说,中国使馆的车都开走了,面包车被中国医疗队借走了,别说车,连车轮子都带走了。士兵的头儿是个中尉模样的年轻人,听到中国医疗队也走了的消息愣了一下,挥挥手带着士兵离去了。“可能中国医生救治过中尉或者他的家人朋友。”让自言自语。
中国第18批援助卢旺达医疗队队员(中)为当地居民诊疗。(图片来源:人民日报)
是啊,从中国和卢旺达建交伊始,中国医生便来到卢旺达工作,他们精湛的技艺和救死扶伤的精神感动了无数的卢旺达人。卢旺达国家电台和报刊多次报道过中国医生救人的事迹。
傍晚时分,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让也松了一口气,心想那些狂热分子也应该回家了吧。天空中出现了乌鸦列阵,黑压压的,像一条无尽头的大河流向西北方向。乌鸦长得很肥,据说是吃腐尸长大的。过了许多年,当我到卢旺达工作时,仍可见到晚归的乌鸦群列队掠过屋顶树梢。
让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突然又响起砸门声,声音大得震天响,狗叫了,皇冠鸟也发怒了,发出刺耳的叫声。这是一批散兵游勇,想趁着天黑前捞一把。他们拿着枪,高叫着要钱要物,不答应就要破门冲进来。
让把国旗披在身上,向来人解释说:“这里是中国大使馆,中国的土地,不容侵犯。中国人是我们的朋友,帮我们修路、看病、盖体育场、建碾米厂。你们吃的大米就是那个碾米厂的产品,你们盖房用的水泥也是中国援建的水泥厂生产的。谁要冲中国使馆,谁就是上帝的敌人,上帝会惩罚他的。”看着披着红旗的他,散兵们的气焰似乎收敛了一些,他们哪见过这种阵势。
让在使馆见过不少军官,他灵机一动说:“你们的金少校是中国大使的朋友,刚才姆加马中尉也说要保护中国使馆。”望着大门上的红旗,听到上级的名字,再看看眼前这位同一个部族的兄弟大义凛然的神态,来人有点沮丧,随着同伴“找另一家去”的招呼便快速冲向下一个目标。
从早到晚,有民兵、有暴徒、有军人、有散兵游勇,一波又一波,一茬又一茬,让估摸了一下前前后后有十几拨人马“光顾”中国大使馆,想到不知何时能结束的折磨,他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中国朋友走了,但使馆还在,中国的国旗还在,中国人留下的业绩还在,中国的影响是任何人不能抹掉的。想到此,他似乎又坦然一点,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吧!
几年之后,我到我国驻卢旺达使馆工作,从友人处得知,许多外国驻卢旺达使馆都被劫洗一空,甚至连门窗都被拆卸走了,唯有中国使馆安然无恙,库房里的物品一件不少,甚至冰箱里存的饮料都没有动。
让老了不少,又有了两个孩子,加上收养的一个孤儿,一共五个孩子。他更忙了,主业是使馆的勤杂工,但还兼着司机和招待。他的中国话说得更溜了,能讲出“小舅子”、“大姨子”之类的北京话,但仍不会写。我问他:“当年,当兵的拿着枪要冲使馆时你怕不怕?”他笑着说当时好像还很英雄的,但事后还有点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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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 《老外交官散文选》
作者 | 郭天禄(前驻卢旺达使馆政务参赞)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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