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馆生活素描(上)
作者简介
杨冠群 新中国资深外交官。1950年调入外交部;1951-1954年派往朝鲜在志愿军停战谈判代表团工作;历任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随员、国际关系学院和外交学院讲师、外交部美大司副处长、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领事、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参赞、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常务副代表等职。
有人说,驻外使馆就像一个国家的海外领地。此话确有一定道理,派出的外交官和工作人员共同生活在一个小天地里,不受驻在国的管辖,并且往往把本国的思想观念、规章制度、生活方式也统统搬了过去,自成体系,别人奈何不得。当然,使馆人员也不是工作和生活在真空里,驻在国的物质和文化环境必然对他们发生影响。他们还必须遵循外交界共同沿用的惯例和做法。
中国的驻外使馆生活还有点与众不同。绝大多数外国使馆人员都是集体办公、分散生活,而中国使馆却是融办公和生活于一体。后一种做法的好处是:国家可以节省费用,馆员可以相互照应,还可以增加集体的凝聚力和有利安全保卫。但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天天见面,事事碰头,由于观点不同,利益相左也不免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摩擦。
我们独特的使馆生活方式已经延续了将近半个世纪,积累了许多经验教训。本文不拟予以总结,这既不是作者的责任,也非力所能及。作者只是就其中的某些突出问题谈谈自己的认识。
使馆生活过去都列为保密内容,其实,难以保住。对使馆的一举一动,外界,特别是同使馆接触较多的华人,都了若指掌。好在以下谈的都是历史,顾虑可以少些。
民以食为天
一个驻外使馆,编制小的仅数人,大的百人。不论人员多少,都有吃饭问题。多年来,我们实行的是食堂制,由国家装备伙房和食堂,并配备炊事、采购、服务和管理人员,用膳的广大馆员只交少量的伙食费。
对大家来说,吃食堂的长处是省时省事,固定桌次或各自打菜,下班就可以吃饭,吃完就可以休息,没有自己采买、烹调、洗刷之苦。
当然,它的缺点也很明显。
首先,没有选择的余地,炊事员做什就吃什么,不能适应个人的口味和需要。
其次,各人胃口有大小,有的吃得多,有的吃得少。先前“灶”又分大小,大灶吃得差,小灶吃得好,都交同等的伙食费,吃少和吃差的就感到亏了。
第三,各人对伙食标准的要求不一,有的从健康考虑,希望吃得好些,有的从多分“伙食尾子”出发,希望吃的节省些,真是众口难调。
随着国内饭票制的推行,使馆也进行了改革。在新制下,饭菜的花样增加了,一般都是厨房事先公布菜单,各人登记,开饭时领取。这样,大家便可根据需要选择,缓和了相互间的矛盾,也减少了大锅饭的浪费。
但它又引发了新的矛盾。主要是:多数外交官参加内外宴请的机会多,他们的伙食费便大量节省。为此,有的使馆又规定,外交官参加宴请时也要向食堂交纳一定的费用,以部分解决“心理上的不平衡”。
在食堂制下,我认为最大的弊病还是,集体和国家之间的矛盾十分突出。特别是实行饭票制后,个人的利益同食堂管理的好坏直接挂钩,而食堂的财务仍由国家维持。这就容易出现“损大公以肥小公”的现象。
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但使馆宴会之丰盛却往往在外交团里享誉遐迩。这固然和中国人的好客传统有关,同中国人重视饮食文化恐怕也不无关系。
外国大使也请客,但都比较节俭,不是他们小气,而是交际费都在大使的工资中包干。中国大使却是在计划内实报实销,因此手头上比发达国家要宽裕点。中国使馆都有高级厨师,大小宴会自办。像剪裁必有边角一样,宴会也有折箩。按照传统,折箩都归食堂,大家享用。一次大型招待会下来,“剩余物资”加上折箩就够食堂吃上三五天了。为此,常会出现“把蛋糕做大”的现象。
使馆都在首都,但首都却往往不是商业城市,肉菜瓜果产地更常在百里之外,甚至更远。为了节约食堂开支,采购员常常不辞辛苦,远出采买。从食堂的账面上看,远道贩运降低了成本,但谁都明白,他们的往返车费和食宿费都按出差报销了,没有算在大家的伙食账上。
如果以上算是“开源”的话,还有“节流”的措施——缩紧裤带。中国人都知道,猪头、鸡爪、心肝、肚肠是下酒的好菜,作为肉食的调剂,搭配吃一点,也别有情趣。但如把它们当做荤菜的主要原料,日日如此,顿顿这样,就必定大倒胃口。
为何专吃此类食品?不为别的,只因东西便宜。中国菜谱中有它们,有时还是上品,但在许多国家它们都是废弃物,或是猫狗食,无人问津,故而价廉。
我赞成伙食费适当节约,因为,够可怜的,中国外交官个人的货币收入,在各国的排行榜上,长期以来总是敬排末座。但我不赞成以正常的伙食为代价。难就难在此类问题不易达成一致意见。有时怨声鹊起,但常不了了之,旷日持久不得解决。也许有人会问,外交人员如此省吃俭用为哪桩?答:为了给自己和亲友买“大件”,为了积攒点钱防老。
业余司机的出现
某些国家的环境较好,使馆人员工作之余便可到附近散步或购物,但多数情况下,使馆人员外出都是以车代步。这时出于提高办事效率和保障安全的考虑,有时也是礼宾需要,例如大使因公外出都使用挂有国旗的专车。一般外交官参加外事活动,有时地点离使馆只有咫尺,人家都是坐车,如你却步行而去,也有碍体面。
使用什么汽车颇有讲究。相当一个时期里,我驻外使馆购买的都是西德的“奔驰”车。“奔驰”属高档车,一般大户人家才买得起。它不仅品牌高贵,乘坐舒适,许多人使用“奔驰”也是从安全出发。开车人和坐车人最怕交通事故,它的钢铁和结构比较结实,经得起碰撞,安全系数较高。
但中国人却有另一番考虑,一般的汽车用了若干年便需淘汰,而“奔驰”车经久耐用,驻外使馆用后,运回国内,妥加保养,还可用它十年八年。如今国内“奔驰”车到处可见,改革开放前,却是凤毛麟角,独有北京的外交部保有一支由使馆旧车组成的黑色“奔驰”车队。
驻外使馆的司机有两种人:一种是国内选派的职业司机,另一种是在当地雇佣的外国人。
司机的工作十分辛苦,除保证使馆外出用车外,还要负责车子的一般维修和保养。许多人还肩负分外的工作,如采购、电工、机修、清洁卫生等。
外国司机熟悉当地情况,又懂本国语言,尤其长处。两种司机并用,也会产生矛盾,主要是经济规律在起作用。
外国司机当然是按当地标准付酬,往往比中国司机高出许多。这还不是问题之所在。根据我们的规章制度,外国司机超时工作可付加班费,中国司机加班却一无所获。这就不能调动他们付出额外劳动的积极性,因而某些长途跋涉或夜间出车的任务常推给外国司机。
据此情况也研究过“肥水外流”的问题,提出可否对中国司机也补贴一点。会计根据条文,理直气壮表示反对,还提出:如给司机付加班费,其他人加班,同样辛苦,是否一视同仁?谁也回答不了。
司机好比是驻外使馆的两条腿,离了他们寸步难行。
某些使馆外事活动多,用车便十分紧张。于是产生了其他人是否也可学车的问题。如果外交官自己开车,不就一个人顶两个人用?许多国家的外交官都是自己开车,并不丢脸,也不危险。
也许活动较多的外交官体会深些,要求也迫切些。外国外交官都是“夜猫子”,去他们家做客,10点才吃饭晚饭,喝完咖啡已近凌晨。中国外交官总是不好意思地第一个告退,因为外面还等着中国司机。
顺便提一句,外国主人对司机是不管饭的,也不给“夜餐费”。出了大门,司机大都已在车内进入梦乡。唤醒了他们,多数人态度较好,有时也不免遇到一幅难看的面孔。有时参加活动,没有按照预约的时间出来,譬如说会议延长了时间,还要受到“不守时间”的责难,或者更糟,汽车已迳自回家了!
在国外学车相对容易,会开就行,不需知道太多的原理,也比较容易取得驾驶执照。有的国家考车严格,有多次考不及格者。有的国家考车较松,几乎交了学车费就稳得驾照,因为学车费里就包括给考官的“润滑”费,这样的学生毕业后就须多多练习。有人总结,一般新学车者都需刮、碰三次才能趋于成熟。汽车都是国家提供的,损坏了车,当然还是公家倒霉,但在特殊环境下,要求不能过高,只要不出伤亡事故就阿弥陀佛了。
也有人不想学车。学了车,就需承担义务,不仅要开,还要洗、养、为别人服务。尤其是,开车都有风险,高速公路上一出事故,轻则伤,重则亡。的确,开车不如坐车。
为了有别于职业司机,就给自己开车的同志取名“业余司机”。业余司机的出现大大地缓解了司机班的压力,但也在群众间造成新的矛盾。“有车阶级”工作的生活上都十分方便,尤其是购物、吃饭、探亲、访友、兜风、郊游等私用时,把车一开就“拜拜”走了。反正是公家的汽油,并非每个人都注意节约,特别是假日,有的人一出去就是一天,别人不好细问去向。
“无车阶级”被困在使馆内无法动弹,当然会有想法,有时想出去一趟,也要同“有车阶级”情商,便中捎带。为缓解矛盾,有的使馆于假日组织“末班”,定时定点跑几个大家常去的地方,有的需要者可以搭乘。对“业余司机”因私用车,也订立了登记和付费制度。至于执行得如何就要看本人了。
如此难办,也不知是车为人服务,还是人为车服务。
未完待续~
文章来源 | 《苦甜的鸡尾酒》
作者 | 杨冠群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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