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子弟 | 以吟唱《国际歌》为起点,以“去见马克思”为归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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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徐雅雅 外交部第一代外交人员子女;曾是公安资深记者,其作品《刑警步入雷区》获公安报告文学金盾一等奖。
2003年抗击非典中,对非常时期的警务工作进行调查采访,到小汤山医院等一线随警作战。
2020年春应《啄木鸟》编辑部之邀深入一线采访,为在抗击新冠疫情中牺牲的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模、北京市公安局民警艾冬同志(董存瑞烈士的外甥)撰写了报告文学《舍我其谁》。
在我的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是爸爸留下的做人原则:
要夹着尾巴做人;要随遇而安;要超脱;要好自为之;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针对我常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毛病,爸爸专门且多次提出两个要求:“不要浮躁,要甘于寂寞”,“多思”。这是他对我最深刻的忠告。
在1975年11月他和妈妈寄给我的信里(当时我在广州军区文工团话剧团演员队),他写道:
亲爱的雅雅女儿:
你的回信收到了。知道你精神状态很好,很高兴。这封信想告诉你几件事……
(注:关于我想调入在京部队文工团一事)在这个问题上,要根据情况,决定方针。什么都要有两种准备,要善于判断、善于处理问题。组织、领导上对你还是很照顾的,这一点要充分认识到。这些意见只供你参考。
第二件事,是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问题,这对你是没有问题的。主要是指领导干部,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正确对待群众,正确对待自己。这件事,搞不好,随时都可能犯错误。
你自己要好好地学习,好好地锻炼,好好地工作。特别要有意识地、自觉地克服自己身上存在的一些弱点、缺点和错误。最近,我看了一些长征的回忆录,很受教育,很受鼓舞。一个人可贵的地方,就在于继续革命,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要不断前进,不断有进步。你还是要多动脑子,多思考……我和妈还是老样子。
小胡带来的你给咪咪的东西已收到(注:指我为妹妹咪咪生的小孩所买的礼物)。你要的香肠没有买到,买到再带去。你的金鱼养的还好,摸不到规律,所以死了两条,现在都活得很好。小猫长大了,有时晚上吃饱了斗(注:逗)它两下,暖气热了,它也不出去,晚上睡得很死。
好了,希望你勤看书、勤看报、多劳动(力所能及的)、多锻炼,关心同志、团结同志,多观察、勤体会,勤动笔、多思考。
爸 妈 11.23
从以上这封信里针对性的文字,可以看出爸爸对我的严与爱,从个人如何处理问题,到如何看待国家大事;从关心我的工作学习,到讲讲我的那些小鱼、小猫近况;如今阅读起来,则更体会到他的睿智和风趣。
信中提到的“小胡”,是一位跑京广线的列车员,在餐车上工作。他刚成年就顶替了父亲上班,十分机灵,与我们文工团北京兵很熟悉。我们常托他往家里带点广州特产,家里人也请他带点北京的好吃的,包括糖葫芦、心里美大萝卜。他每次到我家,爸爸妈妈都要留他吃饭,成了忘年交。
后来爸妈听小胡讲“广州的耗子比猫大,家里的耗子不怕猫”,就把我的小猫送给了小胡。我还专门到小胡家看望小猫,因为小胡常把餐车上的剩菜剩饭给它吃,这只北京小猫长得又肥又大,令广州耗子望而生畏。我又写信把小猫的近况告诉爸妈。
我们家就是这样,我们离开北京到外地插队、从军时,给爸爸妈妈写信;我们回到了北京,爸爸妈妈又出使他国去了,还是给爸爸妈妈写信,主要是靠外交部的信使传递亲情。(他们出使民主德国时,我才上六年级,不懂外交部的规定,在信封里装了一些在北戴河海滩上捡的小海螺,结果那封信爸爸妈妈没有收到。)
▨六十年代徐家的留守儿童(此时,徐晃夫妇在我驻民主德国使馆)。图源:《新中国的外交官徐晃夫妇》 拍摄者:齐怀远(1950年进入外交部工作,1983年任第一任外交部新闻发言人)
小时候我们几个孩子都是住校生,暑假寒假虽然住在家里,但爸爸妈妈早出晚归,能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很少、很少。也许是想多和我们在一起,爸爸有时会带上我去办公。
最遥远的记忆是在武汉,我跟着在中南公安部工作的父亲,去过监狱,去过审判大会,去过珞珈山上的武汉大学,还在晚上跟着他坐着吉普车外出。车灯刺破黑夜,在土路上奔驰,车轮溅起路上的积水,向两边喷射出两排水帘,就像船在水面上航行。
1954年武汉发大水时,我跟着他上了公安交通艇横渡长江,记得江面上漂浮着树木、家具等,还看见一块漂过的草皮上停着一只喜鹊……
到北京后,爸爸晚上或周日加班时,常让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带我到(老)外交部去。大院里黑黢黢的,楼道里静悄悄的。他打开台灯,趴在桌上办公、看文件。我则拿支笔,拿张纸,写写画画,更多的是趴在地毯上玩曲别针。我把曲别针穿成串儿,有的当项链,有的挂在头上当新疆姑娘的小辫子,亮晶晶地挂了一身一头!
▨ 徐晃夫妇五个子女童年时在无量大人胡同6号院。图源:《新中国的外交官徐晃夫妇》
父亲的这个加班习惯“传染”给了我,我也喜欢在周末或节假日到办公室写写东西、看看文件。这时的机关大院里静悄悄的,公安部南大楼的楼道里也没有了穿梭的身影和匆匆的脚步声,正是凝神静气“出活儿”的好时候。我想,我们父女两代的这个习惯也不能用“工作狂”一词来概括,这里面还包含着对事业的热爱,对责任的敬重。
工作之余,爸爸休息的办法是散步。我家搬到报房胡同后,他的散步路线有时能从华侨大厦走到景山一带,常去的地方就是沙滩附近的北大红楼。在一个又一个温馨的夜晚,他把我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攥着,一边走,一边讲:红楼对面的小胡同里,曾有《青春之歌》中林道静住过的房子;这里小饭馆的烧饼卖五个铜子儿一个,但有时也买不起。
他还带我去过赵家楼、铁狮子胡同,给我讲“五四”,讲“一二·九”和“三·一八”,还教我唱“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炸火药库,后烧北大营”……
我跟父亲出差坐火车共三次:
第一次是1953年他从武汉到北京开会,带上了我。白天他参加会议,我在屋里乖乖地呆着;晚上带我去看了天安门。
记忆留痕:夜观天安门
出了公安部的大门,继续往外走,父亲拉着我的手,一直把我藏在他身后。他身材魁梧,我才上幼儿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在后面走。
隐约记得走了几十步,他猛地把我拉出来。我看见被无数亮晶晶灯泡勾勒出来的天安门雄伟轮廓,惊喜万分,高兴得又蹦又跳,拍手喊着“天安门!天安门!”
第二次是1954年离开武汉举家赴京。
第三次是1961年父亲带我和弟弟回山东老家泰安。当地热情接待,派了一辆吉普车和一位干部陪同。
▨ 泰安旧照
一天我们从郊区一个单位回城,车正走着,父亲突然喊:“停车,停车!”原来,他发现路边有一位妇女躺着,我看见他和那几个老乡说了几句话,接着就把那位妇女抬上了吉普车。原来这位妇女得了急病,正发愁怎么去医院呢!于是吉普车后坐上多了一位病号和她的家属,挤得满满的。陪同的同志感动地说:“徐‘参座’真是个好人(他把参赞说成是‘参座’)!”
爸爸还带我和弟弟到附近农村的集市进行调查,他边问物价,边做记录。我当时真不明白他记这些干什么,不过我也记住了两个物价:一个菜馅饼子五毛钱、一头小羊一百元,集市上还有卖装在一个个麻袋里的白薯干的,多少钱一斤没记住。
后来又听他和当地干部谈物价,并与民主德国的“肉油奶蛋”进行比较,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肉油奶蛋”四个字串起来说,现在才明白他那是关心民生问题。我工作后也学着爸爸进行物价调查,出差时,有机会就钻菜市场,也要问问“鸡蛋多少钱一斤?肉多少钱一斤?米多少钱一斤?”
还有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父亲出使老挝第一次回来休假时,他带着我到了王府井百货大楼,却不进去,而是在中间的那个大门前站着、看着,过了一会儿,他高兴地对我说:“平均十个人里,有七个穿皮鞋的了,老百姓的生活真是好起来了。”
这点点滴滴、润物无声的教诲,不正是一位老共产党员留给下一代的精神上的“舍利子”吗?
▨ 徐晃大使去苏联访问时在列宁像前的留影。图源:《新中国的外交官徐晃夫妇》
爸爸的追悼会结束,贺晓明对我说了一句话:“你会梦见你家老头儿的,我就时不时地梦见父亲。”果然,我曾多次梦见爸爸,人很健康,我却“先知先觉”地说,爸爸你要注意身体呀!他总是笑而不答。
作者徐雅雅
与父亲徐晃合影
我曾听爸爸说过“晚年要回老家”,他说要回山东泰安当老师,可以教历史、地理和英语,“我在北大学的是这个呢!”
泰山啊,你听见了吗?
“死后去见马克思”是老共产党员人生的终极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活着是一棵树,为老百姓遮风挡雨,死了是一座山,把沉甸甸的爱留给中华大地。谁能无视天地之间的这股浩然正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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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徐雅雅
图片 |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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