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至1998年在刚果(金)留守的日子
作者简介
丛山 毕业于西安外国语大学法语系,自1985年起先后在中国驻毛里塔尼亚伊斯兰共和国大使馆、驻加蓬共和国大使馆、驻刚果共和国大使馆、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团、驻法国大使馆工作。
我们在刚果(布)战乱的枪林弹雨中的中国驻刚果共和国大使馆坚守了8天8夜后,于1997年6月13日撤到了刚果民主共和国首都金沙萨(详见另文:《战火经历|回忆1997年刚果(布)战乱》)。
遵照国内指示,刘豫锡参赞(现任驻非盟大使)和夫人杨晓兰一秘与我和我的夫人作为留守组驻守刚果(金)使馆,负责处理驻刚果(布)使馆的相关事务。
我们给使馆所有撤离人员预订回国机票,用我带过来的公款支付了所有人员的回国机票费用,很快送走了所有人,开始了我们长达一年的留守工作。
驻刚果(金)使馆给我们腾出了办公室和宿舍。我们每天通过对讲机遥控指挥当地雇员在驻刚果(布)使馆内干活儿。
刚果(布)的战火也影响到了刚果(金)首都金沙萨。有一天,刚果(布)的一发炮弹落到了距离我驻刚果(金)使馆不到300米的地方,炸毁了一间民房,我还特地跑到现场去看了看。局势一下紧张起来,刚果(金)立即向刚果(布)提出抗议,但交战双方谁都不承认是自己发射了炮弹,双方互相指责是对方打的,刚果(金)方面也开炮进行了还击,不过都打在了没人的空地。更多的是示威,表明一种态度。两个刚果相继宣布封锁边界,禁止刚果河两岸通航,两国关系也慢慢恶化。
我们每天都通过新闻广播、电视、报刊与留在驻刚果(布)使馆的当地黑人雇员联系,了解情况,分析局势的变化和发展趋势。每天晚上都要登上驻刚果(金)使馆楼顶观看利苏巴政府军和萨苏民兵之间交火的情况,有时还掺杂着刚果(金)这边的偶尔射击。曳光弹划出一道道亮光,炮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到后期,仅根据射击声音,我们已经能分辨出是什么武器,根据爆炸声来确定远近,大概在哪个方位。有一阵,政府军方面还请到了外国的雇佣兵,驾驶着武装直升机用机关炮和火箭弹进攻萨苏民兵固守的一座坐落在刚果河边的星级酒店。我们每天都在观看现实版的战争大片。
我夫人和杨晓兰一秘去法国出差时帮我和刘豫锡参赞购买了西装,因为战乱,我们的个人物品全没有了,出席外事活动总得有衣服穿。
为了在刚果(金)行动方便,我们马上为留守组采购了一辆日产丰田越野车,并很快办理了相关手续,投入使用。
(作者供图)
有一天我开着这辆新车外出,在一家公司办事,门外闯进来几个持枪的士兵,非说我的车来路不明,需要检查。我立即义正词严地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外交人员,受《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的保护,我们买车的所有手续都经过了刚果民主共和国外交部的审查和批准,你们无权检查我的车辆,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同时拿出了我的外交护照。那家公司的老板也出来说:“我认识你们军方的高层,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怀疑你们的身份,你们无权到我的公司里来对我的客人进行检查,而且还是来自中国的外交人员,我马上叫宪兵来。”因为附近就有宪兵,说着他就开始打电话,那几个军人一看形势不对,就马上跑掉了。
没过几天,驻刚果(金)使馆经参处的一辆车就被人以这种所谓检查的方式抢走了。原来有一些散兵游勇就借着这种方式来实行诈骗,等把你带到人少的地方,就实施武装抢劫。我算是躲过一劫。
就是在那几天,刚果(金)的中建专家组也发生了一件事。
专家组的翻译是团中央下面中国青年旅行社借调来的一个小个子年轻人,一天,他和组长开车出去办事,路遇两个自称警察的军警,其中一个拿着AK47冲锋枪,非说他们车辆有问题,要带回去检查。他们让中建专家组长和翻译坐到后排,而那两个自称是军警的人坐到了前面,一个人开车,另一个则持枪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
中方这两个人发觉不对,怎么汽车越开越偏僻,事情有些不妙,他们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喊了一声拼了吧,小个子翻译一下就把拿枪人的AK47抢了过来,组长则拿起手中的对讲机朝另外一个开车人的头上砸去,那两个人停下车便弃车而逃。组长和翻译拿着那把AK47冲锋枪也不知如何处理,就把枪交到使馆来了。使馆也没处理过这种事情,最后把枪交给了刚果(金)外交部。那时就是这么乱。
在刚果(金)留守期间,作者与夫人出席“八一建军节招待会”后留影(作者供图)
我们应邀出席了驻刚果(金)使馆举行的“八一招待会”和“国庆招待会”等大型活动。印象深刻的是他们请到当地的一家啤酒厂,让啤酒厂现场给客人提供扎啤。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为我们今后搞这类大型招待会提供了经验,这本身就是一个学习其他使馆好的做法与经验的过程。
我们每天都与雇员通过对讲机保持联系,直到5个月后,战争快结束时,乱军闯进了使馆,打伤雇员,使馆被抢劫一空,联系也中断了。
在安哥拉军队的帮助下,萨苏取得了胜利,但两个刚果还没有解除边境封锁。当局势刚刚缓和后,驻刚果(布)使馆的当地雇员就通过下游乘独木舟过河,来到了驻刚果(金)使馆找我,我给他补发了工资,给了他一台对讲机,这样又恢复了中断的联系。
我们接到了国内指示,要求立即与萨苏建立联系。刘豫锡参赞立即通过海事卫星国际电话与萨苏方面取得了联系。我们一直也在与刚果(金)方面交涉,最后我们成了两国解禁后最早一批过河的人。我们先让驻刚果(布)使馆当地雇员从下游过来与我们汇合,办理了出关手续后,就去租快艇,平时十几美元就可以租到,但没人愿意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最后花了高价租到了一艘快艇,负责接送我们。把我和刘豫锡参赞还有那名雇员一起送了过去。
抵达布拉柴维尔码头时,码头上满是军人,上满子弹的重机枪架在那里对着河面。萨苏的专车,一辆奔驰S600和总统卫队长已在那里等待我们。
我们被拉到萨苏官邸,刚果劳动党第一书记在一个顶部被炸掉一半的会客室接见了我们。为了挡雨,炸塌的那部分会客室屋顶被一大块类似我们农村用的塑料彩条苫布盖着。刘豫锡参赞转达了中国政府的口信。第一书记对我们的到来和中国政府的表态表示热烈欢迎!吩咐打开一瓶法国香槟。最后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说想回使馆去看看。第一书记立即安排人开车带我们去使馆。路上到处是战争留下的痕迹,还有一些死尸没来得及清理,整个城市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被反坦克火箭筒击中的刘豫锡参赞办公室
(作者供图)
当我们到使馆时,大门还紧锁着,一名士兵正拖着一具尸体朝官邸那面的门走。我们从旁边新华社那里走了进去,使馆院内一片狼藉,到处是劫后景象。被炸毁的车辆还扔在那里。我立即和陪我们过来的总统卫队官员说:“请你们马上派人把这里保护起来,现在我们回来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里。”刚方答应立即照办。
当我们走进使馆食堂的时候,一面墙的颜色不知怎么变成黑的,等走近一看原来爬了一墙的苍蝇,把我恶心坏了。我给随同的使馆当地雇员交代,让他把其他几个雇员找回来,打扫这些屋子,买杀虫剂杀灭这些蝇虫。另外指着被扔了一地的酱油、醋和香菇木耳等物品,让他们捡起来放好。
后来在新华社院内发现了整箱的高射机枪子弹和火箭筒、火箭弹。令我惊讶的是我们的雇员非常熟练地拿起一个火箭筒就装在发射器上,看来他们都接受过训练。我让雇员联系总统府卫队的人把这些军火拉走。很快我们就又被拉回了码头,乘船返回了刚果(金)首都金沙萨。从那天开始,我们就开始了复馆工作。不过那边的景象和气味熏得我几天都吃不下饭。
驻刚果(金)使馆的馆舍比较陈旧,电梯经常出毛病,我们当中就有人曾被关在里面,最后是当地黑人雇员用手摇方式,就像农村从井里打水那样,用辘轳把电梯摇到楼层,才设法把电梯门打开,把人从里面解救出来。
在刚果(金)期间,两个刚果由于战乱,信使来不了,需要派两名临时信使去瑞士取文件。最后确定我和另一位驻刚果(金)使馆的同事作为临时信使去瑞士。我俩经法兰克福转机到了日内瓦,吴建民大使在他的办公室专门接见了我们两个从战乱国家来的人。我们再次去了洛桑参观了国际奥委会和奥林匹克博物馆,代表团还派人陪同我们参观了万国宫、日内瓦老城和国际劳工组织,去了大椅子广场。让我们感慨的是两边的差异太大了,我们在战乱的环境中,真羡慕他们的和平环境。
我和刘豫锡参赞那阵儿经常乘船过河去使馆指挥雇员干活儿,清理垃圾,修复馆舍。雇员开着车,到码头接我们,下午他们再开车把我们送回码头,再乘船回到驻刚果(金)使馆休息。
由于刚果(布)战乱一直持续了五个多月,一直看不到停火的迹象。国内就把原驻刚果(布)使馆人员全都转到其他使馆去了。停战以后,曲阜君大使和夫人重返刚果,也暂时来到了刚果(金)金沙萨,不久国内又陆续配备了新的馆员,第一个到来的是外交学院刚毕业到外交部的吴小俊(现任干部司副司长),被安排在办公室工作。经过一段时间工作,我们修复了使馆部分馆舍,初步具备了复馆条件。
不久,新任驻刚果(金)的大使也到任了。孙昆山大使在欢送会上高诵荆轲刺秦王的诗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为我们送行,颇有一番壮行的味道。
作者在办公室内留影
(作者供图)
1998年6月,我们结束了在刚果(金)留守的日子,回到了刚果(布),开始了我们新的征程。
这一年的留守生活让我体会到了外交工作的艰辛与不易,体会到了驻刚果(金)使馆同事们的热情与支持,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即国家的外交事业而付出。恪尽职守是我们每位外交官的基本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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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丛山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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