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初：忆接待开国中将秦基伟访问阿尔及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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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林初 曾任中国驻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大使馆武官处秘书、中国驻法国大使馆陆军武官、中国驻意大利大使馆陆海空三军武官、中国国际战略学会高级研究员，现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第九届理事会理事、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国研究会高级顾问、北京外国问题研究会理事兼欧洲研究中心副主任。长期从事军事外交工作及国际安全和军事问题研究。

1974年11月1日，是阿尔及利亚武装革命20周年纪念日。以布迈丁主席为首的阿政府决定热烈庆祝一番，为此向各友好国家发出邀请派代表团参加庆典，以营造节日的气氛。

中国应邀派出了一机部李水清部长率领的政府友好代表团和成都军区司令员秦基伟率领的军事友好代表团，同时还派出了北京京剧团的《杜鹃山》剧组和国家男子篮球队。

秦基伟

参加阿武装革命20周年纪念活动的中国军事友好代表团，团长是成都军区司令员秦基伟，团员是总政和总后的两位老红军，以及总参外事局的张科副处长和阿拉伯文翻译周世达。

秦基伟司令员是战功赫赫的开国中将，13岁参加革命，参加过长征、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屡建军功，战绩彪炳。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五军军长，组织指挥了赫赫有名的上甘岭战役，以坑道战大量杀伤敌军，创造了军事史上的经典战例，打出了中国的国威，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军威。秦基伟司令员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暗自下决心要尽最大努力协助大使、武官做好接待秦基伟司令员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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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及利亚国防部高级官员迎接秦基伟司令员（右），笔者（中）当翻译。

1974年10月30日，秦基伟司令员一行抵达阿尔及尔时，林中大使、于克忠武官、徐连儒办公室主任、大使翻译穆文和我到达尔贝达国际机场接机。阿国防部外联司司长阿齐兹上校等阿方军官也到机场迎接中国军事代表团，在机场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秦基伟司令员检阅了仪仗队。代表团安排住在阿尔及尔西郊的松树俱乐部。松树俱乐部濒临地中海，风景优美。朝鲜军事友好代表团也住在这里。

中午稍作休息后，于克忠武官和我陪同秦基伟司令员一行游览阿尔及尔市容。阿尔及尔分为新市区和老市区。新市区依山傍海而建，道路蜿蜒曲折，街道与海岸平行，房舍错落有致，多欧式建筑风格。老市区位于山上，保留着浓厚的阿拉伯民族特色，古趣盎然。我们下车参观了以民族英雄卡德尔命名的广场和具有摩尔人建筑风格的大邮局。

简单游览市容后，秦基伟司令员一行到使馆，与林中大使进行交流，通报代表团的任务和国内交办的工作。秦基伟司令员说，这次能率军事友好代表团参加阿武装革命20周年纪念活动感到十分高兴，这是他恢复工作后的第一次出访。代表团的主要任务是参加阿武装革命20周年的有关活动，顺便参观阿的相关军事设施等，增进中阿两国和两军的友好关系。　

林中大使右三、于克忠武官右一和笔者左二迎接成都军区司令员秦基伟左三一行。

林中大使向秦基伟司令员简要介绍了阿的情况和中阿关系。按照事先的安排，我向秦基伟司令员简要汇报了阿军事基本情况、中阿两军关系和代表团将要参观访问的地方。随后，林中大使在使馆多功能厅宴请了秦基伟司令员一行，于克忠武官和我作陪。

席间，林中大使说，使馆同志长期在国外工作，希望秦基伟司令员能抽空给大家作一次形势报告。秦基伟司令员说：“可以讲讲，不过讲些什么呢？”林中大使说：“讲讲你的人生经历，谈谈国内的形势。”秦基伟司令员说：“那我试着讲讲。”

第二天，按照日程安排，秦基伟司令员一行游览蒂帕萨。蒂帕萨是阿著名的游览胜地，位于首都阿尔及尔市西约70公里处，这里保留着世上罕见的纪元时期、拜占庭时期、腓尼基时期、罗马时期的建筑和遗址，自然风光优美。

为让秦基伟司令员一行全面了解蒂帕萨的古往今来，阿军方请来了旅行社的专业导游。我们在阿陪同军官的指引下，随导游小姐进入景区。

蒂帕萨古城

（图源：伊夫）

导游小姐介绍说，蒂帕萨古城始建于公元前500年左右，是腓尼基人的贸易集散地，后来随着古罗马帝国的兴盛，逐渐被古罗马人控制，并在此大兴土木，成为地中海沿岸的重要驿站，后来成为古毛里塔尼亚王国的一个港口城市。公元430年，古城被汪达尔人占据，从公元600年起阿拉伯人开始在这里定居，从此成为一座阿拉伯城市。据考证，蒂帕萨最兴盛时，曾有10万居民。13世纪大地震引起的海啸将古城大部淹没，沉入海沙之中。1830年法国占领阿尔及利亚，开始了长达130年的殖民统治，期间法国考古界对古城进行了挖掘，使这座沉睡几百年的古城得以重见天日。目前遗址内所展现的只是原古城面积的三分之一，更多的仍深埋在海沙之下。

随着导游小姐的脚步，我们逐一参观古罗马大道、斗兽场、庙宇、教堂、商店、戏院和喷泉等。

我们首先来到古罗马大道，导游小姐说，古罗马大道宽约14米，一直通到当时的王都伊奥勒（今舍尔舍勒）。如今这条道路中长约200米的一段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古罗马斗兽场

（图片来自网络）

接着，我们参观斗兽场。导游小姐说，斗兽场也叫竞技场，这是古罗马遗址的特色建筑，几乎所有的古罗马遗址都建有类似的斗兽场。导游小姐指着斗兽场旁边的一座浴室说，这是当年专门为在斗兽场上获胜的奴隶准备的，他们从斗兽场出来之后直接进入这里洗去身上的血污，更换上新的衣服，再从这里走出去后，就是自由人了。但在人与野兽残酷的搏杀中，真正能来到这里洗澡的人能有多少呢？

秦基伟司令员深有感触地说，奴隶社会多么残忍啊，奴隶主根本不把奴隶当作人，他们从奴隶与野兽的残酷搏杀中寻欢作乐。

一座面积有数百平方米的神殿，深深地吸引了我们，虽然今天只剩下拱形门的一部分和在中间的祭坛。导游小姐说，别看神殿的石拱门残缺不全，可它是蒂帕萨的标志性建筑。

于克忠武官（左三）、笔者（左一）与秦基伟司令员一行留影于蒂帕萨。

秦基伟司令员高兴地说，这里具有纪念意义，拍一张集体照吧。我将相机交给导游小姐，拍下了代表团与于克忠武官和我的合影。

第二天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在于克忠武官的建议下，秦基伟司令员一行参观松树俱乐部，游览松树俱乐部的海景。

我向秦基伟司令员介绍说，松树俱乐部是专门为召开第二次亚非会议特地建造的会场。除了宽大的会议中心和一幢旅馆外，还为与会的每个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修建了一栋办公室兼住房的别墅。整个会场的设计和施工主要由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今埃及）负责。考虑到阿独立不久，经济尚在恢复之中，要承担一个国际性会议会有许多困难，我国政府便先后向阿政府提供了1400万美元的现汇。松树俱乐部实际上是一个由中国出资、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今埃及）承建的会议中心，它是中阿友谊的象征。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松树俱乐部是阿尔及尔最高档的旅馆，经常接待来阿访问的各国代表团。

经俱乐部草坪，我们来到海边。地中海的水真蓝，地中海的水真清，在阳光的照耀下，海面波光粼粼，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环。无垠的大海和蔚蓝的天空连成一片，几只海鸥在空中自由飞翔，顿感心旷神怡！

秦基伟司令员对我说：“小张，景色太美了，快给我拍一张照片。”我刚按下快门，他在另外一个景点又让我拍一张。张张照片收入我的相机。我看秦基伟司令员高兴得像孩子一样。不时，他拿着我的相机给别的同志拍，而且取景、用光都老道，我感到很惊讶，堂堂司令员的摄影技术如此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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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的秦基伟

（图片来自网络）

张科处长看我不解，便对我说：“秦基伟司令员是位老摄影师。早在抗日战争期间，他就边指挥打仗，边摆弄照相机。边区小报上的许多照片，还是他冒着敌人的炮火，亲临前线拍下的呢。”

11月1日是阿武装革命20周年纪念日，是一个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日子，是阿人民为掌握自己命运而进行斗争的伟大转折点。我和于克忠武官陪同秦基伟司令员一行参加阿方组织的庆祝活动，这是秦基伟司令员率领中国军事友好代表团访阿的重头戏。

早上7点，我们和秦基伟司令员一行离开松树俱乐部，来到庆典现场。按照阿方的礼宾顺序，中国军事代表团被安排在观礼台中央右侧的第三排，紧挨着的是越南军事代表团和朝鲜军事代表团。

上午10点整，庆典正式开始。首先，阿革命委员会主席布迈丁发表重要讲话。接着是阅兵，走在最前面的是护旗仪仗队，随后是陆军方队、海军方队、空军方队、院校方队、宪兵方队等徒步方队，接着是坦克装甲车方队、炮兵方队、汽车方队等装备方队等，在装备方队即将结束时，天空中响起隆隆的声音，空军十几架战鹰呼啸而过。阿参阅部队的精湛表演，博得了在场宾客的阵阵掌声。

紧接着是群众游行方队，方队以时间为轴，按照不同历史时期和主题分为10个方队，反映阿人民反抗法国殖民统治、争取独立自由的斗争历史。群众游行方队热烈、欢快、喜庆，引来了现场宾客的连声喝彩。

庆典结束后，我们和秦基伟司令员一行赴总统府人民宫，参加布迈丁主席在那里举行的盛大宴会。人民宫是布迈丁主席的办公地和住所。我们进入人民宫后，但见布迈丁主席与阿革命委员会成员在主宫迎候客人。在礼宾官的指引下，秦基伟司令员一行与布迈丁主席等一一握手。秦基伟司令员向布迈丁主席转达了毛主席的问候和节日的祝贺。走进主宫，已是宾朋满座，熙熙攘攘。热情的阿尔及利亚朋友时而与我们交谈，时而让我们品尝阿的陈酿佳肴。交谈中，阿朋友盛赞阿中友谊，感谢中国在抗法战争期间向阿提供了无私的援助，感谢中国在阿独立后不久又派来医疗队。

晚餐时，朝鲜驻阿使馆武官来找于克忠武官，说他们军事代表团团长要拜见秦基伟司令员。秦基伟司令员欣然同意。当得知秦基伟司令员曾经参加过朝鲜战争，并亲自指挥过著名的上甘岭战役后，朝鲜军事代表团团长肃然敬起，向秦基伟司令员敬了一个礼。他对秦基伟司令员说：“你那时是军长，我只是连长。”于是，两人畅谈朝鲜战争，盛赞用鲜血凝成的中朝友谊。

接着，朝鲜军事代表团团长对秦基伟司令员说，他对阿方的日程安排有点意见，我们是军事代表团，应安排我们参观军事设施，可阿方安排我们参观安纳巴钢铁厂。他希望秦基伟司令员与他一起同给阿方人员说说，希望阿方安排我们参观军事项目。

秦基伟司令员说：“我们是军事代表团，按理应该安排我们参观军事项目，但阿方安排我们参观安纳巴钢铁厂，肯定有他们的考虑和难处。我们应该理解他们，客随主便。”可秦基伟司令员怎么说，朝鲜团长说就是不想去参观钢铁厂。

朝鲜驻阿使馆武官对于克忠武官说，朝鲜军事代表团团长是海军司令员，在朝鲜国内是高级干部，希望秦基伟司令员再做他的工作，否则他很难办。于克忠武官即将朝鲜武官的意见转达了秦基伟司令员。

11月2日早上，我刚要去叫秦基伟司令员用早餐，只见他从朝鲜军事代表团团长的房间出来，高兴地对我说：“小张，朝鲜海军司令员想通了，将与我们一起去安纳巴钢铁厂参观访问。”

我愕然地看着秦基伟司令员，并问他是怎么说服朝鲜军事代表团团长的。秦基伟司令员笑而不答。说实话，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秦基伟司令员是怎样与朝鲜海军司令员交流沟通的，以及怎么说服朝鲜海军司令员的，至今仍是个迷。我想，这就是秦基伟司令员的人格魅力所在。

早餐后，中国军事友好代表团与朝鲜军事友好代表团一起乘车前往安纳巴，去参观在那里的钢铁厂。安纳巴钢铁厂是阿唯一的一家综合钢铁企业，位于阿东北部的安纳巴地区，粗钢年产能为100万吨左右。

我与于克忠武官陪秦基伟司令员同乘一辆车。一路上，我不时向秦基伟司令员介绍沿途的城镇和风光以及一路的所见所闻。秦基伟司令员也不时向我们提问题，告之他的所思所想。

下午5点许，我们一行抵达安纳巴。在旅馆稍作休息后，我们准备去晚餐。秦基伟司令员说，他觉得心脏有点不舒服，不想去吃饭。可能坐车时间太长了。让我们大家去用餐。

看他的脸色不太好，我们立即给他用药，让他好好休息。用药后，秦基伟司令员觉得无大碍，让我们去用餐。于克忠武官让代表团其他同志先去用餐，他与我留下照顾秦基伟司令员。

得知秦基伟司令员身体不适后，朝鲜海军司令员亲自来看望，还带来了朝鲜人参酒和药品，并再三劝说秦基伟司令员好好休息。

鉴于秦基伟司令员心脏不适，于克忠武官与代表团同志当即商定，如秦基伟司令员病情稳定，第二天即返回阿尔及尔，并报告了林中大使。

11月3日，我们乘车返回阿尔及尔。一路上，秦基伟司令员的身体未出现异常，还不时议论国际国内的形势，观赏沿途的风光。在路上，秦基伟司令员还惦记着给使馆同志作报告的事，问于克忠武官和我，使馆同志希望听什么，怎样结合使馆的实际情况讲，使馆同志当前主要有哪些问题，于克忠武官和我——做了回答。

看到秦基伟司令员身体没有问题，返回阿尔及尔稍作休息后，林中大使设便宴招待秦基伟司令员一行。

晚餐后，秦基伟司令员给使馆全体同志作报告。他没有做什么准备，只是在一张香烟纸上写了几个字。

秦基伟司令员结合自己的经历着重讲了两大问题：一是任何时候都要坚信党；二是上甘岭战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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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基伟

（图片来自网络）

秦基伟司令员说，他人生中遇到过两次重大挫折。第一次是长征后参加西路军行动，在弹尽粮绝的情境下，因力竭被俘，但决不投降，并做好了暴动和就义牺牲的准备。所幸的是国共两党达成第二次合作协议，将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并释放被俘红军将士。可是，他与红军其他一些将领却要押送到南京后再放人。被押运途中，他与其他几名同志成功逃脱，经过九死一生，最终找到八路军甘肃平凉办事处。第二次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他被冠以“保皇派”“走资派”等罪名，遭到残酷的批斗，后被下放到湖南省常德市西湖农场劳改。1973年4月，中央军委派人把他和几位将军接回北京，７月他被任命为成都军区司令员。

秦基伟司令员说，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不幸，我们要始终坚守共产党人的精神追求，始终坚定马列主义的信仰，始终相信党组织的信念，始终保持对党的忠诚。希望使馆的同志，在使馆党委和林中大使的领导下，努力做好各项工作，为毛主席和党中央站好岗放好哨。

在上甘岭战役期的军指挥所中研究作战方案，左二为秦基伟，左三张蕴钰。（图片来自网络）

使馆同志都知道，秦基伟司令员是上甘岭战役的英雄，一致要求他给大家讲述上甘岭战役的故事。说起上甘岭战役，秦基伟司令员一下子兴奋起来。他说志愿军第十五军，生死搏杀了整整43天，打退了敌军进攻900多次，最终赢得伟大胜利。上甘岭战役是他一生中经历的最残酷的战役，被后世称为“绞肉机”战役。毛主席曾对他说，“上甘岭是个奇迹，它证明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骨头比美利坚合众国的钢铁还要硬，你们创造了这个奇迹！”

接着，秦基伟司令员从战役的背景，到战役的过程，如数家珍地给我们娓娓道来。艰苦卓绝的坑道斗争、一个苹果八个人吃了两圈的故事，还有黄继光、孙占元、胡修道、牛宝才同志的英雄事迹，深深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同志。秦基伟司令员讲到残酷的战斗场面，讲到战士们舍身报国的情景，讲到坑道里喝尿解渴仍然坚持战斗时，许多同志情不自禁地落了泪。

林中大使（左三）、于克忠武官（右三）、笔者（左一）等为秦基伟司令员（左五）一行送行。

11月４日，秦基伟司令员圆满结束对阿尔及利亚的友好访问。林中大使、于克忠武官、徐连儒办公室主任、大使翻译穆文和我，以及阿国防部外联司司长阿齐兹上校等阿方军官到机场为秦基伟司令员一行送行。

秦司令员在机场贵宾室对阿国防部外联司司长阿齐兹上校等阿方军官动情地说，虽然访问阿尔及利亚的时间只有几天，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中阿友谊，中阿有着特殊的关系，有着历久弥坚的友谊。中阿有着同样的历史，都曾受帝国主义的侵略。中阿两国人民在反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斗争中互相帮助，互相支持，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中阿关系是“患难之交”。

— END —

图文 | 银河悦读

作者 | 张林初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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