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山脉上的小买卖

 

作者简介    

王志勇 上世纪90年代，作为联合国维和部队军事观察员先后两次赴中东及海湾地区执行任务；在海湾战争期间，曾任联合国维和部队驻该地区的首席军事联络官。

2001年初，我接任驻玻利维亚大使馆陆海空三军武官，来到了号称“外交官坟墓”的海拔3600公尺的拉巴斯。因我不懂西班牙语，顺理成章地得到一学西班牙语专业的助手——中尉武官秘书，随行赴任。

绕了大半个地球，从北京辗转东京、纽约、波哥大，飞了30多个小时终于降落在海拔4100公尺的玻利维亚拉巴斯国际机场。一出机舱顿感头疼欲裂，脚踏浮云般地赶赴驻地，进门衣未解鞋没脱，就一头栽到床上昏睡过去。

睡到半夜，忽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摸索着开灯查看，是同行的中尉正坐在床前地板上大口喘息着，脸色青紫，满脸恐惧吃力地说：“武官……我喘不上气……”我急忙打开氧气瓶，把面罩扣到他脸上，发觉他头冒虚汗，浑身冰凉，不停地颤抖，用被子把他裹起来揽着他肩膀说：“放松，大口吸气，别着急。”

“……武官……我怕……”

“怕什么怕？！死不了！”

看着面色蜡黄瘫在地上的小伙子，我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多年前在非洲，曾有人就是这么喘息着在我怀里断气。房间里是有个电话，却毫无用处，不会说西班牙语更不知打给谁，只好坐在地上干耗着。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时他力竭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终于缓过来啦！

根据医生建议，年轻的中尉助手很快回国了。战前非战斗减员令我刚落地就搁浅落单了。在等待新秘书到来之前，只能单打独斗。好在使馆王永占大使十分开明，及时从使馆派来援兵——一位既能讲西班牙语又能说山东话的棒小伙儿，美中不足的是，他一天只有八小时听我指挥。

拉巴斯是玻利维亚的行政首都，议会和政府所在地（法定首都和最高法院所在地是苏克雷），地处安第斯山脉玻利维亚高原，平均海拔3600公尺。

中国驻玻利维亚使馆坐落在距拉巴斯市中心十余公里的山沟里，进城必须经过建在悬崖峭壁上蜿蜒崎岖的山路。因90%的外事活动都是在城里，几乎每天都要开车进城，一路翻山越岭，步步惊心！我开车是在非洲大草原上自学的，无章无法地驰骋惯了，驾驶技术弱到爆，后到澳大利亚请专业教练指导了几天，愣把教练吓跑罢教。

为尽快进入情况，我卖掉武官处中看不中用的奔驰轿车，换了辆双油箱、排量5.3的道奇越野吉普，并在老司机的指点下全车加装一圈金属防撞保险杠，万一掉下山兴许能保条命。老司机还再三叮嘱：“不跑长途少加点油，一旦摔着了，火苗能小点儿。”

硬件有了，便开始每天清晨或晚间趁车辆稀少时开车进城熟悉路况。

拉巴斯城区不大，山城古道起伏跌宕，大多是在西班牙殖民时期修建的，年久失修，路况复杂。为保险起见，我进城后总是先会找一安全的地方把车停妥，而后徒步勘查。

一天夜里，经过一家挂着“北京烤鸭”幌子的中餐馆，集老板、厨师、服务生于一身的是位福建同胞，普通话讲得的确很普通，可总比蹦单词加比划省力，毫不费力要来半只炸鸭、一沓饼。

这位老兄很热情，店里客人不多就坐我对面，滔滔不绝地谈他如何不远万里来此洋插队的奋斗史。自我介绍完很自然地开始盘问我的来路，问：“你是来这儿倒腾服装的吧？”我顺口应道：“是，是……”

 “来这里中国人少，当地人野，做生意难。本钱少就开个烤鸡店吧，挣钱是不多，可能安全点。你钱不多吧？”

“不多，不多，小本生意，小买卖，小买卖……”

 “小买卖好，小买卖不起眼，贼不偷，匪不抢，警察也不来找麻烦。”

吃罢结账时，他说，凡是第一次到他店里吃饭的中国人都免单，还说这是他的规矩。我坚持买单，并“威胁”道：“如不收钱就再也不来了。”最终逼他收下饭钱，啤酒算他请客，并约定，下次再来给他带瓶“孔府家酒”一起喝。

到任后一个月的工作以拜会为主，登门拜访国防部部长、内政部长、各军种司令、警察总监等官员，随后对应部门官员到武官处回访。这些正式的官方活动双方均需着正装，我作为武官自然须穿军装。

某日，送玻利维亚一位前来拜访的军官出使馆，在大门口遇到几个来使馆办事的华人，我打了个招呼便往回走。忽听有人：“哎！哎！”喊声，扭头一看，Duang怼住了！正是那位我交了饭费没给酒钱的烤鸭店老板。

他伸手指着我身上的军装说：“你……做小买卖？！”我赶忙上前拉住他的手，接话：“小本生意，是小买卖…..”说罢实在憋不住了，俩人一起大笑起来。

中午我请他们在使馆附近的小饭铺吃饭，并践约拿出两瓶“孔府家酒”共享。酒后，他说：“早就听说新来接任的武官是大校（此前驻玻利维亚的武官是上校），没想到竟然半夜穿件旧棉袄到我店里来做‘小买卖’。”我也毫不客气地点破他家的烤鸭其实是炸鸭，根本没烤！

其实不仅他家的“烤鸭”不正宗，鸭汤更是清汤寡水难以下咽。他辩称是因高原缺氧，水烧不开的缘故，我看还是他功夫不到家，掌勺全凭拍脑袋，和我开车一样无师自通。

为扩大中餐的影响，我经常在他家烤鸭店宴请玻利维亚军警、政府官员（包括那位后来当选的玻利维亚总统）及各路豪杰，吃他那山寨版的“北京烤鸭”。不仅“北京烤鸭”火啦，这位烹饪“大师”也随之誉满全城。

我离开南美不久，听说他当选了中华商会的副会长。

之所以能当官就是因为他会装。人前见我总会亲切且恭敬地尊称“武官”，私下，特别是酒后，便会像马云一样“谦卑”，拍着我肩膀喊：“小买卖！”

-End-

图文 | “蓝波湾庄园”微信公众号

作者 | 王志勇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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