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支管控在美国何以如此之难（上）
作者简介
高广灵 1974年初进入外交部，先后在驻日本使馆、纽约联合国总部秘书处、驻泰国使馆、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纽约）、驻牙买加使馆、驻苏里南使馆和驻旧金山总领事馆任职逾20年。
2012年12月14日，在美国康涅狄格州（康州）小镇纽顿（New town）发生的校园枪击惨案，震惊了全美国，20名年仅6到7岁天真可爱的孩子，就这样在枪声中还来不及问这是为什么，便结束了宝贵的生命。举国悲恸，美国总统奥巴马也为之落泪。惨案发生后，美国社会又一次掀起了关于枪支泛滥问题的热议，要求管控枪支的呼声被再一次唤起。各地游行抗议不断，民众打出横幅：“Gun control，save children！”（管控枪支，救救孩子！），各媒体（电视、广播、报刊、网络等）也以多种形式对此展开讨论。
其实这早已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要不要管控？如何管控？对此事的争论已是几起几落，无休无止。甚至选举时有人还将此作为对选民的承诺。然而，此事受到诸多因素的制约，牵涉到各方面的利益，管控？谈何容易。“管控”枪支能否实施都是一个问题，更不必说“禁”枪了。这其中存在着想不想管、怎么管、能否管得了的问题。枪支泛滥到如此程度，积重难返，管控何其难。
宪法赋予公民拥有枪支的权利
建国之初，美国人普遍拥有个人枪支，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所谓的枪支文化。美国的第一部《宪法》形成之后，在最初的13个州进行讨论的过程中，各州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从而产生了宪法修正案。
在第一修正案 （《The bill of rights》，即著名的《权利法案》）第二条中有这样的一行文字：“人民有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受到侵犯。”（The right of the people to keep and bear arms，shall not be infringed）。把公民私人拥有枪械与宗教信仰自由、结社自由、言论出版自由、和平集会自由等，列为同等不可侵犯的权利。
其最初的理由是，虽然在《宪法》条文中已对公民的自由给予了充分保证，但还不足以确保一个政府不会变坏，因此，个人需要拥有武器，必要时以此捍卫公民权利。其显要目的是防止政府变质。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将私人拥有武器明确规定为宪法权利的国家。
时过境迁，20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美国人手中拥有枪支，早已远离了初衷，不再具有防止政权变质的功能，多数人是用来防身自卫、狩猎，个人喜好（如用做体育器械等），或是作为心爱之物珍藏。当然，也因此使一些歹徒和不法分子有了可乘之机，导致与枪有关的社会刑事犯罪不断。这种现象已远远超出了枪支文化的范畴，不是简单的枪支文化所能解释得了的。
由于《权利法案》第二条的存在，成为美国个人拥有枪支的保护伞，祖制不能破，宪法不能改，在遇事用法律说话的美国，那些反对枪支管控者，正是将此作为他们最有力的法理依据。法官也据此处理案件，2010年6月28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裁定，宪法修正案第二条中确保个人拥有武器的权利，适用于所有各州和地方枪支管控法。
强大的利益集团从中作梗
本世纪初，联合国对美国的武器现状做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美国当年个人拥有的武器总数在2.38亿至2.76亿之间，数量之巨已达到几乎人手一枪的程度，成为全球私人持有枪支最多的国家，这还不包括社会上为数不小、难以统计的未入册非法枪支。
在美国，想购买一支枪太轻而易举了，不惟枪店不难找到，弹药也没有限制，而且还可以网购。
2012年7月，在丹佛发生的詹姆斯·霍尔姆斯制造的电影院枪击惨案中，警察在其家中搜出的6000发子弹，就是他通过网购获得的。甚至一些枪支直接卖给了精神上有问题、行为不能自控的人。美国人申请持枪证也十分简便，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手续就可以办妥。就在此稿写作的过程中，有报道说，加州的Los Gatos市，又一家新的枪店开张营业。
众所周知，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军火库，不仅大量尖端武器都产在美国，而且数量也是无人能与之争雄。两个超级大国军备竞赛的年代，为了与前苏联竞争，拼实力，除了生产、储存大量的核武器外，在常规武器的研制和生产方面也是不惜血本。因此，军工生产能力超强，技术一流。武器的先进性能，将其军火生意推向巅峰；武器的大量生产，必然导致其在国内国外寻找销路。
军火生意的兴隆又转而带动了军火工业的发展。高额利润的驱使，投入和产出的相互作用，使其军火工业始终走在世界的前列。加之世界上局部战争此伏彼起，军火需求总是处于旺盛阶段，从而养肥了一大批军火工业巨头和武器经销商人。
军火生意把这两大集团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制造和销售武器弹药已使这两部分人发了大财，并形成紧密的利益链，吃定了这块肥肉。他们把军火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乐此不疲，这是他们的摇钱树。这些人不希望世界和平，处心积虑地挑动战争，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利可图。不仅如此，美国国内的武器销售同样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市场，每年几百万支的销售量，也是一块不小的蛋糕，谁敢触动他们的利益，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这些人的能量不可低估。
与此同时，美国国内的枪械使用者也是一个不小的群体，他们的利益同样不能轻易触动。美国有一个“全国步枪协会”（NRA），成立于1871年，已有140多年的历史，被认为是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庞大的枪械方面的维权组织，号称拥有会员400余万人，有雄厚的财源实力和强大的政治影响力。他们与武器制造商和经销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利益均沾，这个协会每年都从后者得到数以亿计的赞助费。2010年，竟高达2.53亿美元。美国《财富》杂志曾称之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院外游说集团。
由于他们的游说活动影响和左右了议员的态度，导致美国国会和一些议会有关加强枪支管控的提案常常胎死腹中。与此同时，其影响力正在逐步渗透美国总统大选和政治决策之中，每年提供政治资金约250万美元。据说2008年的总统大选中，这个协会就曾向共和党捐款1000万美元（由于当时的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曾有过管控枪械的言论，他们不希望民主党人上台）。美国全国步枪协会与美国政界关系甚深，前总统里根、老布什和小布什，都是该协会的终身会员。
除此之外，在美国3亿多人口中，约有9000万人拥有枪支，这其中很多人手中还不止一支枪，有约32%的家庭拥有枪支。除去儿童，人均拥有枪支数量和私有枪支总量都非常惊人。
拥有枪支的总人数中，除了前文谈及的步枪协会成员外，还有大量不可小觑的该协会以外的人员，管控枪支也必然触及到他们的利益。由于这些人来自各阶层、各族群，情况很复杂，心态多种多样，虽然不会像前文提到的几部分人那样出于巨大利益考量极力加以抵制，但相信肯定不会大力支持。因此，枪支管控在此类人群中也是一个阻力。
管控枪支成为“烫手山芋”
美国当任总统奥巴马惊闻此次康州小镇纽顿枪击噩耗后为之动容，流下了伤心的泪珠。隔日便乘坐“空军一号”前往案发小镇，吊唁死去的亡灵。他要求加强学校的治安，保护好孩子，承认政府工作没有到位。
在感慨万千之余，却只字未提导致此次恶性事件的根源——枪支泛滥，更没敢触及枪支的管控问题。因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行政管理问题，而是一个严重、复杂的社会问题，一个十分敏感的政治问题，稍有不慎，便会影响到美国的政治格局。
在不久前的大选中，美国总统奥巴马与竞选总统的共和党候选人罗姆尼辩论得那么激烈，相互攻击，揭老底，戳伤疤，唇枪舌剑。然而，对与美国每况愈下的社会治安密切相关的枪支管控问题，却都避而不提。美国的选举方式，决定了候选人不能轻易得罪任何人，特别是有影响力的个人或集团，选票约束了政客的决策立场，他们不能不有所顾忌。无论是驴党（民主党）还是象党（共和党），谁都不想引火烧身，失去有着巨大能量、与枪有关的这部分人的支持。更何况共和党内很多重量级人物本来就反对管控枪支。
美国的政党政治决定了政客们的行为准则，决定了他们行动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奥巴马在2008年竞选总统时，曾经表示过要严格管控枪支，试图以此标新立异的设想、国民关心的社会问题赢得更多选民的支持。何曾想只是轻描淡写地这么一提，便由此引发了民众的惶恐和忧虑。由于担心民主党上台之后改变现行政策，会真的管控枪支，一时间在全国范围掀起了购枪热，购买枪支和申请持枪证的人数骤然上升。据《华盛顿时报》报道，2008年11月，美国当月购买枪支人数增加了45万，同比增长了10倍。该次选举后的一年内，美国购买枪支人数增加了250万。
出乎意料的结果，迫使奥巴马知难而退，当选总统之后，便不再提枪支管控问题了。他意识到这是一块“烫手山芋”，这个“马蜂窝”捅不得，不能因此而失去民主党的江山。
2012年11月的大选刚刚结束，枪店的生意便明显热络起来，销售量成倍增加，这与民主党在大选中获胜不无关系。另一个原因就是近期枪击杀人事件陡然上升，人们买枪自卫，以防不测。党派斗争是阻碍枪支管控法案获得通过的重要原因之一。
美国建国之初就把公民有权拥有武器写入《宪法》修正案中，从法律上立下了这条规矩。如若彻底管控枪支，首先必须冲破这条法律的防线，过这一关。然而，实行了200多年的法律，修改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是一根极其敏感的神经，事关重大，影响面太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不做充分的政治考量。
尤其是在两大政党实力旗鼓相当、三权分立相互制约、利益集团每多掣肘的情况下，难乎其难。况且共和党在其竞选纲领中已经明确表示支持美国公民拥有枪支，反对枪支管控。五十几任前美国总统（无论是哪个党派），大都不是等闲之辈，更不乏胆识智慧过人之士，可是对于管控枪支，谁都未敢真刀真枪地尝试过。
此前的美国共和党籍总统，多数对枪支管控持反对态度。枪支管控已成为美国总统选举中的政治问题，奥巴马当然心知肚明，他不敢轻易撼动法律，也不愿意因此而得罪一大批支持拥有枪支的选民，更不能招惹武器生产商和经销商那些利益集团。即便是共和党人罗姆尼上台，相信也同样没有这个胆量。哪怕是一个稍有约束力的管控措施，出台之前也须权衡再三，不能轻举妄动。这或许是美国总统回避枪支管控问题的主要原因。即是说，美国的政客们不想做、不敢做，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约也不能轻易去做。
各州自有法律，联邦难以统一步调
美国是一个联邦制政体的国度，各州相对独立，有很强的自主性，这在独立之初便已有言在先，约定下来。各州有自己的法律、法规、政策，联邦政府不得随意干预，甚至各州中的各县、各城镇都可以自成一体，各行其是。
例如旧金山，当年就曾在是否承认同性婚姻问题上，与其所隶属的加利福尼亚州政府背道而驰，实行完全相悖的政策。诸如死刑、驾车年龄、饮酒年龄、纳税比率等等，都由各州自行确定，不尽相同。因此，如若在全国范围内实施枪支管控，联邦政府未必说了算，很难统一步调。
首先是议会能否通得过。因为议员们都代表着各自的利益集团，一定会为其所代表的选民说话，很少有人考虑国家的整体利益，加上“院外集团”的游说，许多动议就是这样“流产”的。
其次是各州能否行得通。某些州出于本州的利益考虑，可能不买这个账，因此而无法有效实施。与其说做这种明知毫无希望、步步是坎儿、得不偿失的事，莫不如采取回避态度，借祖制不能改这张牌而不去碰它，这或许在政治上安全系数会更大一些，以免引起各州的抵制，影响政党政权的稳固。美国各党派采取的就是这个策略，政客们关心的是党派的江山和自己的政治前程，他们是不会真心替老百姓着想的。
• 2012年12月26日，洛杉矶警察局举办回收枪支活动，当地不少枪支拥有者用手中的枪支换取礼品卡。
当然，政客们也并非什么都没做。美国枪支泛滥导致凶杀案频发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长期以来，也曾就管控枪支出台过一些法律、法规，当然这都是在不违背宪法精神的前提下的小打小闹。尤其是60年代肯尼迪总统遇刺之后，在强大的管控呼声的压力下，美国国会勉强通过了一个《管制法》。
可是结果如何？并没有执行下去，因为在各州有很大的阻力，一些州仍然我行我素。美国得克萨斯州就曾通过一项法律，允许其38所公立学院的学生和老师在校园里带枪。犹他州也有类似的法律……
未完待续……
文字 | 《天涯无处不煽情》（2014年12月 第一版）
作者 | 高广灵
图片 | 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更多精彩
敬请关注“外交官说事儿”
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