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努乔马总统一同钓鱼的日子

 

作者简介    

安永玉 曾先后担任中国驻纳米比亚全权大使、中国驻肯尼亚特命全权大使兼中国政府常驻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代表、中国政府常驻联合国人类居住中心代表；曾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副团长或团长多次出席有关国际会议；2000年12月被调回国内任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兼党组成员，翌年11月调任外交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兼任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理事。

1990年3月21日，是非洲历史上重要的一天。这一天，纳米比亚（原西南非洲）共和国宣告独立，萨姆·努乔马先生就任首届总统，成为这片“勇敢者土地”的国父。

我于1993年11月出使纳米比亚，在首任中国大使吉佩定同志开拓的良好基础上，继续为中纳友好大厦添砖加瓦，继续与努乔马总统加强中纳友谊。而今，掩卷遐思，往事恍如昨日，历历在目。其中，1994年底、1995年底两次各一周与努乔马总统同吃同住同钓鱼的日子，至今仍令我难以忘怀。

大西洋畔钓鱼度假系总统爱好

纳米比亚地广人稀，国土面积82.4万平方公里，总人口约210万，92%的人口信奉基督教新教。每到圣诞节前后，除个别军政要员留在首都温得和克外，总统、内阁成员大多到大西洋畔的沃尔维斯湾（即鲸湾港）、吕德里茨、斯瓦科普蒙德等城镇或国外度假。努乔马总统作为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和武装部队总司令，到托拉拜海畔钓鱼系唯一度假爱好。

• 1994年12月26日，纳米比亚总统努乔马和夫人与作者夫妇在大西洋畔骷髅海滩钓鱼时合影。图源：《共和国外交往事 2》 

托拉拜位于沃尔维斯湾市和安哥拉边境中间的骷髅海滩上，距首都温得和克约800公里。闻其名而知，这里不仅人烟罕至，而且一般百姓在殖民主义时代进入这个地区，将会因饥渴殁亡而被秃鹫啄成骷髅。至于总统钓鱼的住处，没有外人居住，只有几排平房，一个冷库。总统卫队和防空部队等则住在不远处的帐篷里。

总统夫妇和我们夫妇住在同一套房内，左、右各住一室，共用一个客厅、同一部电视机。侧面有厨房和一个斗室，摆着一张只够四人用膳的餐桌。

早饭后，在盐碱黄沙铺就的路上驱车10分钟，便到达钓鱼高地上。从上午9时到下午6时半收杆，便是与努乔马总统共同钓鱼的一天。

比肩垂钓 共叙友谊

来到泰若斯钓鱼高地，向西南方向望去，大西洋烟波浩渺、碧浪滚滚、一望无际。不远的沙丘上，纳米比亚人民解放军的数门大炮直指蓝天，保卫着总统的安全。数十名总统身边工作人员，服务员、警卫、医护人员、厨师等均已各就各位。四把简易扶手椅，两个一组地摆在高地上。总统卫士长阿姆潘达上尉引领努乔马和我并肩而坐，另一对椅子则是为总统夫人卡奇穆内女士和我夫人李淑静准备的。

钓鱼系总统乐趣。我本人有生以来从未钓过鱼，现在可谓入乡随俗。其实，从准备鱼饵、装钩到将钓线甩入几十米外的海水，都是由总统身边工作人员完成的。阿姆潘达卫士长总在我们左右。只要我们手腕一感到有鱼上钩，一声“有了”，工作人员便马上接过杆去，然后到海滩上设法获取。那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移动电话，中间很少有其他干扰，总统有时高兴地大喊“我有鱼了”，看得出来，他真是在一年辛苦操劳之后到海边彻底放松休闲了。

我们之间的谈话涉及纳米比亚独立前他7次访华情况、中纳友好、两国间即将启动的建设项目、中纳两党两军为争取国家独立而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乃至各自的家庭情况。

• 1985年3月16日，胡耀邦总书记在北京会见人组主席努乔马。图源：《共和国外交往事 2》 

总统特别感激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对西南非洲人民组织武装斗争的巨大支持，回忆起中国共产党胡耀邦总书记与他的亲切会见。

谈及朱镕基副总理和夫人劳安1995年七八月间，对纳米比亚的成功访问和所签贷款协议，总统由衷感谢并强调说：“朱总理确实有大国领导人的风范，访问非常成功。”

他还说：“纳中友好坚如磐石，我们只承认毛泽东的中国。台湾有人来纳米比亚以摄影为名进行活动，西南非人民组织和政府根本不予理睬。纳米比亚是个旅游国家，台湾来人摄影并出版影集，我们不管，但我作为总统和中国老朋友，则明令全国任何官员不得与台湾来人进行联系。”

努乔马总统爱听《东方红》

不论在海边垂钓，还是晚餐后坐在客厅里共同聊天，或每晚8时在电视上看纳米比亚新闻，我对身边的这位开国元勋、兄长都怀有崇高尊敬之情。他中等个头，身板硬朗，两鬓斑白，与络腮银髯几连一体，一脸英气，精神焕发，双目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情感充沛，散发出一股坚定、机敏、睿智、勇冠三军的气概。

• 努乔马总统

总统1929年5月12日出生于纳米比亚北方翁甘杰拉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靠放牛务农度日。母亲生于1899年，育有11个孩子，已经接近百岁，仍能拄杖步行一二华里（2007年11月下旬病逝，享年108岁）。父亲原在家乡靠种谷子、玉米、高梁维生，后因努乔马总统领导武装斗争而被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权无理逮捕，横加迫害，1978年在故乡奥卡豪病逝。

至于妻子西奥波尔西丁·科万博·卡奇穆内女士，1956年与努乔马总统结为连理后，不管风里雨里，始终忠贞不渝，冒着杀头危险，支持丈夫进行正义斗争，且勇挑家庭重担，倍受各种熬煎，有一次竟与丈夫分离18个年头后始得见面。在那个信息不灵的年代，实属不易。

努乔马总统本人从一个放牛娃到做铁路工人或侍者，一边工作一边坚持英文和夜校学习；从一个对白人统治的反感者，到揭竿而起，拿起武器，成为一位为纳米比亚独立奔走呼号的伟大政治家、革命家和国务活动家。他戎马一生，荆棘载途，危机四伏，历尽艰辛，几为敌人所追杀。1990年纳独立前，他曾七次访华，学习毛主席武装斗争的理论和游击战争的策略。总统对中国、对毛泽东主席一往情深，感念不已。

1994年12月27日，我和夫人李淑静动身返馆的前夜，我们和总统夫妇及工作人员共同聚会在客厅里。别离前夕，气氛惋惜而热烈。我带头唱了青海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努乔马总统用不流畅的汉语说：“我想听《东方红》。”我高歌后竟引起了总统和身边西南非人民组织战士对过去斗争的怀恋。

他们用当地语言连唱了14首歌曲。虽然我不懂当地话，但他们唱的“中国” “古巴” “安哥拉” “赞比亚” “坦桑尼亚” “俄罗斯”等国名，我还能听清楚。总统对中国、对毛泽东、对那些支持过纳米比亚独立斗争的国家和人民由衷感激，情至意尽。

“一定要打倒‘纸老虎’”

纳米比亚在大西洋东岸，南北夹在南非和安哥拉之间。远在公元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葡萄牙、荷兰、英国探险家就曾登陆西南非洲沿海地区。1867至1878年英国殖民军先后吞并楚梅布铜矿区和鲸湾（今沃尔维斯湾市）等地。1884年4月24日，德国“铁血首相”俾斯麦宣布西南非洲为德国“保护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后，受国际联盟“委托”，由南非当局管辖西南非洲。

西南非洲盛产铀、钻石、铜、锌、金、铅等，有“战略金属库”之美誉。西南非洲还盛产鳄鱼等冷水鱼，有南半球最大的鱼粉厂。西南非洲还是个多姿多彩、独具特色的旅游国家。

南非白人统治者强占西南非洲人民的良田、财产、工厂，把黑人赶往贫瘠落后地区，对黑人极尽迫害、剥削、压榨之能事。努乔马总统对种族隔离政策深恶痛绝。

20世纪50年代的一天清晨，努乔马在楚梅布下火车后已饥肠辘辘，匆匆走近面包铺窗口，欲购白面包，那个白人老板却凶相毕露地说：“你是黑人，你只能买黑面包吃！”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努乔马，留给他心头终生云翳。

努乔马学习毛泽东著作时，牢牢地记住了“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这句名言。他说：“英国、美国、德国都支持南非白人种族政权，南非军队有飞机、机关枪、大炮、装甲车、坦克，最后还是被我们西南非人民组织打败了，南非白人政权就是‘纸老虎’，一定要打倒‘纸老虎’！”

一天，大家刚到钓鱼台地，努乔马就指着天上的乌云对我说：“这些黑云挂在天空，却滴雨不下，形成了纳比卜沙漠，纳米比亚从南到北数十公里沿海地区都是沙漠，这些黑云就是‘纸老虎’，我们也要打倒它！”这句话充分表达了纳米比亚开国领袖誓将改造自然、改造沙漠的壮志凌云使我深深感动于心。

总统给中国大使开通行路条

我和老伴对努乔马总统和夫人的俭朴生活非常钦佩。努乔马过去数十年风里雨里，九死一生，如今身为总统，却仍穿着粗布织就的浅黄色游击战士戎装。

早餐相当简单，几片烤面包，抹些黄油，一杯热牛奶，煮鸡蛋和几叶生菜蘸酱；午饭就在海边钓鱼高地上，由身边厨师和服务人员就地取材，将刚钓上来的鱼烧好端上小桌，四个人一人一碗米饭。饭后，总统有时坐入吉普车，有时伏在沙地上小憩，我则依样效仿之；晚餐比较正规，四菜一汤，牛肉、羊肉、鱼、洋葱、西红柿汤，外加米饭、面包、黄油。

• 努乔马总统

总统待人平等，和蔼可亲。在我和总统两次钓鱼，与他同赴北方探望其年迈母亲等共二十余天的单独相处中，我从未看到总统喝斥过任何身边工作人员。

我的老伴李淑静是造纸工艺高级工程师，在国内通过了高工英语考试，她与总统夫人已接触多次，形同姐妹。卡奇穆内是一位久经考验，修养颇高的女士。司机朱保军连说带比划，已与总统卫士长混熟。周丽原是七机部食堂特级厨师，虽讲不出太多英文，但很快就得到总统夫妇和身边工作人员的热烈欢迎。她看到海边的海带又长又宽又厚，就与他们一同采些回来，由她加工煮熟又加些蒜末和调味品。

纳米比亚人从来不吃海带，没想到这么美味，人们端着碗纷纷找小周索要海带，赞扬中国厨艺水平高。人们惊奇地说：“原来海带是可以吃的。”总统和夫人品尝后也赞誉有加。

努乔马总统虽身在海边，心里却总盘算着国家的发展，特别是农业发展问题。总统一再强调：“希望中国尽早派技术人员到奥兰治河北岸考察，早日完成扬水站的设计与施工，纳米比亚政府定将全力配合。”总统对中方正在援建的低造价住房和国家儿童活动中心倍加赞扬。

1994年12月28日早饭后，我们收拾行李，准备向总统夫妇谢别。这时，纳米比亚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杰克找到我，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杰克说：“总统亲笔给阁下写了路条，因为圣诞节至元旦期间每辆车只允许载30公斤鱼，万一路上有人查问时，阁下出示路条即可通行无阻。”我听到后连声道谢，对总统和主人方面的悉心关照感念良深，竟一时语塞。我深知，这是总统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和对大使馆同志的亲切关怀。

往事如烟，有时还会望着西南方向，想念那个风景如画的国家，想念那个国家的一些友人，更想念远方那位受人尊敬的伟大长者，怀恋在纳米比亚度过的将近三载岁月，怀恋那些与努乔马总统一同钓鱼的日子。

-End-

文字 | 《共和国外交往事 2》 

作者 | 安永玉

图片 |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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