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心置腹一席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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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冠群 1950年调入外交部，1951年至1954年派往朝鲜，在志愿军停战谈判代表团工作；历任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随员、国际关系学院和外交学院讲师、外交部美大司副处长、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领事、中国驻华盛顿大使馆一秘、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参赞、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常务副代表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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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熊猫餐馆”，生活在达卡这个南亚大都会的人，谁人不知这是当地为数不多的中国饭店之一。今晚，东道国正在这里举行盛大宴会，为远道而来的中国代表团饯行。

走进店堂，一位身着短袖高衩旗袍的华裔小姐便笑迎上来，把我们引到后厅，那里许多当地人士、其他国家的代表团团员及中国大使馆官员已先我们而到。主人为我们每个人戴上了花环。

稍坐片刻，进了茶水，欢送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中国联合国协会代表团拜会孟加拉国政府领导人，右二为作者。（资料图片）

宴会厅的正前方一字摆开了一张张长桌，入座的有东道国的会长、中国代表团团长及中国大使等。主桌的一端，坐着一位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光，年纪四十开外的男子。我正和他侧对而坐。我刚一坐下，他便递来一张名片，是东道国孟加拉政府的一名主管处长A先生。我也作了自我介绍：代表团某某人。

宴会之始，按照常规，少不了双方领导人的讲话，表示了相互敬重、感激和惜别之情。东道国特地为中国代表团举行宴会，事出有因：一来，两国是十分友好的国家；二来，中国为这次国际会议派出了阵容最强大的代表团。

仪式结束，便开始进餐。头一道是开胃小吃——炸春卷。

“为什么叫春卷？同春天什么关系？”A先生首先开了口。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让我这个中国人也愣住了。

我本想说是春节吃的食品，转念又想，春卷岂止吃于春节，又改口：“春卷和春饼都是包馅的食品，皮薄如春衣，故而得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临时想出来的答案能否为国人所接受。

“哦，是这样。真有诗意，”说着他为我斟了一杯啤酒，接着又问：“这是你首次来访吧？”

“是的，头一次，但是我盼望已久之事。”

“什么印象？”他单刀直入了。

我想回避直接回答问题，因为5天来印象是多重的。都市新区里，只见小汽车行驶，林荫大道两侧是政府部门高大而整齐的建筑，灌木丛的深处是幢幢白色漂亮的小洋房。旧区的景象则完全不同，那里房屋破旧，人满为患。狭窄的街道上，数以万计的三轮车在夺路而走。流落于街头的孩子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可是到了郊外，又是山清水秀，不那么脏乱，贫富悬殊也不明显。“留给我不错的印象，”我随口就回答了。

“这是外交辞令。”A先生显得有些不满。

“我到贵国才5天，没有去过多少地方，”我解释道。

“你们昨天出城了，走了100公里。总有点印象吧。”A先生显然掌握我们的行踪，而且征求意见时言词恳切，我就不便再推托了。

“是的，我们出城了。”我回答，给他舀了一勺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辣子鸡丁，接着说：“贵国真是个好地方，气候湿润，沃野千里。举目远眺，一片葱绿。中国国土虽大，可耕地较少，山脉和砂荒地占了很大比例，昨天我们还越过了几条大河，河水清澈，令人神往。”

A先生对我的反应似乎还感满意，紧接又问：“你对我国人民印象如何？”

“对外国人友好，忠厚、诚实。”我说的是真心话。不论在旅馆或商店里，还是在大街上，当地居民遇见外国人都面露笑容，礼貌让路。沿街也有不少乞丐，但如你不给钱，他们不会强要，或长时间尾随。我去别人房间或下楼吃饭，照相机等就放在桌上，回来都安然无恙。

“我们是个穷国，连外国的外交官和商人都把前来我国畏为首途，但我国发展潜力很大，一年可以种三季稻米。我国人民也十分朴实和善良，但朴实和善良有什么用，更是容易受欺，”他感叹道。

这时又上菜了，是糖醋鱼。在国内，这是普通菜，但在这个遥远的国度里就是上好的中国菜了。

A先生接过盘子来，在我们两人的碟子里都拨了一点。“中国的经济发展得很快，现在是强国了。”他说，“从我们这里出售的中国产品，我就看得出来。”

“不”，我回答，“中国仍是个发展中国家，我们正在追赶先进国家，任重而道远，需时数十年。”那些日子里，西方报刊宣称下世纪初中国就是世界头号经济强国，散布颇为吓人的“中国威胁论”。

“我赞赏中国人的谦逊。有的人稍有点成功就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我国有句谚语：贴着地面的，是硕果累累的树枝。你们就是这样的树枝。毫无疑问，你们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功。请问，主要经验是何？”他又给我出了难题。

“我想政治稳定是首要的。没有政治稳定便不可能有长足的经济发展。”我说此话是有所指的。我们到达此间的第二天，就碰上了总罢工，城市生活基本上陷于瘫痪。遵嘱，我们都蜷缩在旅馆里，未敢外出，以免意外之灾。但余波未平，次日还可听到土制炸弹的爆炸声和对空鸣枪声，报载，防暴警察驱散了烧汽车的示威者。昨天下午，我忽听得街上人声嘈杂，便探头外望，只见一支上千人的游行队伍打着横幅，情绪激昂地呼着口号，在旅馆前经过，后面远远地跟着一辆缓缓行驶的军车，坐满了荷枪的士兵。

达卡郊外的孟加拉独立纪念碑，好似熊熊燃烧的火堆。1947年印巴分治时，孟加拉是巴基斯坦的一部分（称东巴）。因不堪西巴人的盘剥，东巴人民起义。1972年，在印军的支持下宣布独立，成立孟加拉人民共和国。

“这正是我们的需要”，A先生说，“我20岁参加独立战争，至今25年，我的国家仍是满目疮痍，一片混乱，实在令人痛心。”

“总有个过程，事情会慢慢好起来的，”我说道。

“但愿这痛苦的过程能短些。你们中国人真幸运，出了毛泽东和邓小平。我们就缺乏那样的领袖。”

“中国人有句古语：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我相信，经过磨难，贵国也必定造就出自己的英雄，”我只好以此安慰他。

服务员端上了一盘炒素什锦，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菜里还配了当地的特产——木薯，别有风味。这时，宴会厅里的主宾们又相互敬起酒来。我也举起杯来，向我新交的朋友祝愿两国人民幸福，友谊长存。

进饭食和喝汤期间，我们又谈了一些其他问题。A先生很关心中国的情况，问中国是“共产主义国家”，为什么还搞市场经济，将来会不会变成西方社会。他也十分了解中国在国际上关于人权问题的艰苦斗争，建议我们加强对西方国家的游说，同时进一步改善国内的人权状况。他还问了港英当局同中国对峙的原因。他的一连串问题不同程度上反映了西方观点。

这也难怪。但总的来说是想了解中国，并希望中国更加好起来。为此，我也力所能及地给予答复。我也借机问了一些关于该国内外政策的问题。

宴席简朴，符合该国的经济水平。每个菜盘都被一扫而光，没有浪费。

我们吃了几天西餐，已索然无味，今晚得吃中国饭菜，实在要感谢主人想的周到。宴会上气氛融洽，左邻右舍相互攀谈。我和A先生想谈的内容还多，确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可是，欢宴总有酒阑人散之时。咖啡过后，中国代表团团长一起身，大家也就纷纷离座了。

散去之前，A先生索要我的名片，但实在抱歉，因在访问之末，我的名片都送光了。遗憾之余，我和他紧紧握别，两人目光相遇之时，似乎都在说：“谢谢你，相信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我们还有再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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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潮头戏水三十年》

作者 | 杨冠群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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