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俺们村的好媳妇好婆婆
文 | 织婆
评先进选模范，树典型立标兵，这是党的优良传统。俺小时候也曾经是红花少年三好学生，可自打成了家，做了婆家的媳妇，孩儿的妈，慢慢就变得婆婆妈妈，觉悟降低，见识变浅，目光短了，眼皮子也薄了——绿豆芝麻，西瓜南瓜，啥东西都能看到眼里。 话说有一年，俺们村精神文明建设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宣布评选“好媳妇好婆婆”。虽说精神鼓励大于物质奖励，可让俺眼气的还真的就是那些大包小包的奖品。崭新的奖状确实光鲜耀眼，但说到底也只是一张纸。蹊跷的是，直到那些蚕丝被、羊毛毯都被人从村部领回家了，俺才知道好媳妇叫啥，好婆婆是谁，五好家庭住哪儿。掰着指头一划拉，好像都和村干部沾亲带故，关系不浅。据知情人私下议论，那些奖品相当值钱，被子毯子都是去专卖店选的高档货。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儿，干部们本身都是人前人，他们的弟媳妇、表婶子什么的，平素也都和和气气，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俺就算选不上，那也应该有选举权吧，怎么没人通知去写选票呢？ 这么一寻思，才记起，那一阵俺和俺家掌柜的正在山上捡矿石。开矿的老板承包了山头，倒出来的矿渣，人家让你捡，你才有机会捡，不让你捡，埋到山沟里你也干瞪眼。一吨矿石500多块，趁着这个老板心慈手软，临近各村的男女哪个不是心急火燎，白天黑夜加班地干。机会难得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当时，那矿渣堆头，男搬女运，兵荒马乱，夫妻档、父子兵多了去了。要说女汉子，你看黑黢黢的夜里，那些嘴里噙着电灯，把石头块子当宝贝疙瘩，吭哧吭哧抱上坡顶的村妇个个都是。都在忙着搞自家的经济建设，谁还记得村里的精神文明建设呢。 至于俺，瞅瞅俺手上皴裂的血口子，腿上青紫的肉块子，俺家掌柜的说：“你还是不上山了吧，在家好好做饭，照看好娃们，操心喂猪就行。”俺知道他是担心俺笨手笨脚，帮不上忙反添乱。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王跟上媳妇胖嘟嘟的，跑不快被滚落的石头砸住了腿，骨折了；赵狗毛他妈瘦瘠瘠的，一下子没躲得及，被耳朵里塞着耳机的铲车小司机碾掉了两个脚趾头。 说到好媳妇好婆婆，那些折了腿掉了脚趾头的婆娘们，自然是没资格去争了。为了钱，居然不顾安全，举止失当，确实有点不像话。不过，好媳妇好婆婆到底该长啥样，乡里人反正也说不出个道道，还是让那些光鲜亮丽排排场场的人去当比较稳妥。就这样，组长还免不了埋怨一通：都去山上捡钱了，谁还想起来村里要开会呀。俺心里想，这精神文明建设着实抓得紧，时间不等人啊。 文明的新风接着吹。到了第二年，不知是不是山上矿石少了，反正这一次捡矿石的人们下山了，男男女女都来参加村组会议，投票选举好媳妇好婆婆。这一回，党员干部及其家属发扬作风，提高觉悟，不参与被选，好事儿要让给人民群众。 庄稼汉们在嬉笑调侃：咋就不选好丈夫好公公呢？没有好丈夫，咋么会有好媳妇？好汉才有好妻嘛…… 媳妇娘儿们也叽叽喳喳：你说是先有好媳妇还是先有好婆婆？应该是好媳妇吧？没有媳妇咋能当婆婆哩…… 有些话，不分男女：哎呦，有钱就有好媳妇了嘛，没钱连媳妇都娶不起啊…… 这会开的，咕咕嘟嘟，跟面疙瘩汤糊了锅一样。俺看见几个汉子在神神秘秘咬耳朵，好像在说你选我媳妇我也选你媳妇。 到了要投票了，组长郑重宣布：今天这会，只有男人才可以投票，因为他们没有被选举权。 得，这样一来，俺又不用写选票了。忍不住窥探俺家那口子的选票，他一把捂住，神神秘秘的，他选谁就是不让俺知道。 至于评选结果，组长最后又宣布：很遗憾，现场不公布。 奖状俺不看在眼里，俺关心的是那一车的奖品怎么发？ 好多天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 村里大部分婆娘的本事不是舌头长，而是耳朵尖。有些内部消息慢慢就传开了，村委对这次投票很不满意，比如张三没爹没妈好多年了，他媳妇压根儿就没有公公婆婆，不伺候公公婆婆的媳妇怎么会是好媳妇？再比如李四的媳妇,不过是个二婚，嫁过来才几天，是好是赖谁能弄清楚？说得也是，岁数大的，得要人侍候；岁数不大的，才娶了媳妇，好不好那还得以观后效呢。于是到底谁当选了好婆婆好媳妇，就一直没个准信儿出来。 后来又听说，别的组有嚷嚷着抓阄的，也有咋呼着轮流坐庄的。这不成了笑话吗？ 这种情况领导怎么会让它发生呢？ 难道这次评选要作废了？ 俺问俺家掌柜的：“你说，这好媳妇是男人的好媳妇，还是公公婆婆的好媳妇？” 这货想了想，居然说：“是全村人的好媳妇。”奶奶的，媳妇这词儿，含义也忒广阔无边了。 我再问他：“你觉得谁家媳妇是好媳妇？” 这货说：“你说别家媳妇我咋知道呢！反正你不是，好媳妇得带领全家致富奔小康，你有那本事吗？再说了，就算是，也不能当，咱嫂子眼扎扎地看着呢。” 管她谁是好媳妇谁是好婆婆，俺关心的还是那一车的床单被罩，到底花落谁家了？都买回来了，不至于去退货吧。 春天走了，夏天来了，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人们好像把这事给忘了。 转眼到了七月，俺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党员干部都来给党过生日。俺家离村部很近，往年党的生日过后，俺都会主动去帮助小刘媳妇打扫卫生，清理垃圾。小刘家是去年的五好家庭，她打扫卫生，村里是给发工资的，俺帮她，她自然乐意。每次不说香蕉葡萄苹果梨，单单西瓜皮，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俺能拾两荆篮，俺家的猪吃得不亦乐乎。这一次，俺家不喂猪了，俺也不去拾了，但俺还习惯往那儿看。 俺看见那些床单呀，被罩呀，都被党的儿子们一胳膊夹走了。 俺就奇了怪了，难不成这些大老爷儿们都评选上好媳妇好婆婆了？ |
主编/一叶荻花
责任编辑/潇湘虫鸣 制作/天涯伊草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