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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深||丛棣:所谓才子

丛棣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所谓才子


文|丛棣   绘画|唐寅 

说到才子,过往的贩夫走卒能举上一例,唐伯虎嘛,“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他和秋香那点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脑袋里也许还会随之蹦出周星驰那贱兮兮的嘴脸,那也是才子招摇过市的嘴脸。

很多人都知道唐伯虎,却不晓得唐寅是谁。一名一字,判若两人,分明就是两个版本的人生。了解点史实的都知道,唐寅这一生霉运当头,刚过二十父母妻子乃至妹妹都没了,其后还因沾包舞弊案彻彻底底丢了功名,从此流落江湖藉卖文鬻画糊口,晚年更是穷困潦倒,直至郁郁而终。据说,死后还是好哥们儿祝枝山出资给埋的。说到祝枝山,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四大才子之一,唐伯虎的狐朋狗党,在影视剧中绿叶般陪伴左右,也不着调,但是形象已相对模糊了,再提“祝允明”,很多人又会是一头雾水。还有个文征明,包括排在文征明之后的那个哥们,已被人们有意无意给淡化处理掉了。



   什么都有个主次。历史上还有很多才子被招安于“四大”旗下,一簇一簇的,毫无新意,无一不输给这江南四兄弟。旧时“江南”,不单是地理上的泛指,还是历朝历代精心呵护的一块文化招牌。作为江南的“四大”,唐伯虎无疑是首屈一指的,另外三个更像是他的小跟班,毕竟他才是最有才华的那个,也是最有故事的那个。这个,史实说的不算,老百姓说的才算。唐伯虎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给整个才子界代言,其影响力及广告价值早已深入人心。因此,人们张口就是“唐伯虎”,往下才能轮到“祝枝山”,还有谁谁谁的。叫得亲切,叫得随性,跟叫街边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这也体现了老百姓对于才子的喜爱,起码感觉没把他们当外人。

   “秦观”“徐渭”“郑燮”是谁不重要,“秦少游”“徐文长”“郑板桥”倒是耳熟能详。其后更甚,直呼纪昀为纪晓岚已不过瘾,叫“纪大烟袋”才爽快,至于刘墉还是叫“刘罗锅”更顺溜些。看看,光是这称谓就满是故事啊。

   所以说民间才是才子的福地,这里有他们开花散叶休养生息的土壤,也有他们嬉笑怒骂闪转腾挪的舞台。老百姓才不关心他们官至几品著作几多,只要他们有才有料有乐子就够了。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他们个顶个的才思敏捷,百分百的神童出身,那些“奇联巧对”的故事就像是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对对子不比著书立说,真正的文人雅士看不上眼,而平头百姓却喜闻乐见。你一句我一句的,可以指桑骂槐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严丝合缝又通俗易懂,何乐而不为呢?



      最典型的一例当属少年解缙智斗老财主的那段——

   说解缙家的茅屋正对老财主家的后花园,依稀可见一片翠竹长势喜人,小解缙一时技痒手书一联:门对千竿竹,家藏万卷书。老财主见不得人好就令家丁将竹子给砍了,而穷小子的对联却又长出两字:门对千竿竹短,家藏万卷书长。老财主那个气啊,心想我连根挖了还不成吗?结果这边倒是挖空了那边的对联却又蹿出一截:门对千竿竹短无,家藏万卷书常有。老财主就势晕倒。其实这事还没完呢,老财主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设了“鸿门宴”想当众羞辱解缙一番,见小小子穿一粗布绿袄出席,奚落道:出水蛤蟆穿绿袄。解缙见老财主一身红袍反唇相讥:落汤螃蟹着红袍。老财主心有不甘,接着发难:两猿断木深山,小猴子也敢对锯(句)?解缙从容应对:一马陷足泥潭,老畜生怎能出蹄(题)?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其实这只是个缩略版,还有很多巧联妙句穿插于故事中,推波助澜,峰回路转,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当然,再转述的时候也可以将老财主润色为“曹尚书”、“鲁大人”、“钱员外”……都是一回事。如果非要说这是少年徐文长的故事也行,也是一回事。不存在什么张冠李戴,都是民间传说,都是才子干的事,不分彼此。这种智斗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助屌丝威风,长穷人志气,也赋予了“才子”某种担当。想想,都是诡辩术,姑且称为“辩才”吧,中国的劳苦大众从来木讷寡言,被愚弄受欺压是常态,所以比较迷信这个:所谓“才”,先是口才。时至今日,学霸们的辩论大赛还是会赚来一片啧啧声。大胆假设一下,若阿凡提生在中原,想必也会成长为“美髯才子”,为大众所追捧……

   才子还有一大特色,就是“风流”。还说唐伯虎,号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要匹配这一雅号没点风流韵事哪行?于是就有了“三笑姻缘”,一番折腾,才子终抱美人归。事实上所谓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只是唐寅的一方私印,联想到他悲苦的一生,此印大有自嘲之意,况且此“风流”非彼“风流”。本不该借题发挥的,架不住市井中人有世俗的理解,他们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才子就该风流倜傥,不配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哪行?咚咚锵锵,粉墨华彩,那才叫一个热闹!他们演着,我们看着,被曲解的灵魂在历史深处幽幽地叹着……

   才子还有一个致命的通病,那就是“持才傲物”。“持才傲物”的结果就是“怀才不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落第”很正常,“落魄”才是他们的命!放眼望去,这些人修学成不了大儒,入仕做不得大官,看似时运不济,实则穷酸矫情,性子再怪点情商再低点,小命都难保。才子界的先驱杨修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先驱,也真的是率先而去了。所以说,才子大多“短命”,顾影自怜愤世嫉俗三餐不济再沉迷点酒色,不抑郁而终才怪呢,而他们的才华也会随之极速燃烧,成为彗星的尾巴,让人扼腕叹息。

   想想,这些才子的“才”大多是沉不住气的“小聪明”,透着一种自已为是,而他们的“学”更像是用于人前炫耀的羽毛,大有“求求你表扬我”的意思,徒有其表,浅尝辄止。与其说是“学”还不如说是“艺”。这的确是两回事,“才艺”更世俗也更肤浅一些,多是用来“秀”的,有时也“卖”,藉此维持简单的生计。“才学”的得来却要有深潜之功,不光要有天生的才华,还要有后续的学养,能敛得住锋芒也要耐得住寂寞,著书立说,从长计议,留得生前身后名。这里边纪晓岚貌似修成正果了,看上去也是个机敏之人饱学之士,在体制内,既有“教授”职称又挂“总编”虚名,福禄双收,还活过了八十岁……也仅此而已。他所主持修纂的《四库全书》卷帙浩繁却因为“寓禁于征”而饱受后世诟病,为之付诸半生心血到头来却赚个助纣为虐之嫌,而作为个人专著的《阅微草堂笔记》更像是闲情偶寄的小册子,实在配不上“大学士”的名头,也许是时势所逼,没办法,他是个聪明人,说到底还是才子的命。唐寅凭画跻身“吴门四家”,后又进阶为“明四家”,其实较“江南四大才子”出入不大,成色止步于一“家”。徐渭晚年倒是悟出了点什么,可惜为时过晚,还是借了疯魔的光。一说郑板桥就会想起他的座右铭,算了,不作评价,“难得糊涂”呵。民间认定他们为才子绝不是平白无故的,他们都年少成名,落拓不羁,有才情,皆苦命,他们需要后世披红戴绿的抚慰,用笔记,用话本,用传说,直至用今日的影视。我们欣赏着传播着关于才子的传奇,也是在排解着身为凡胎俗子的某种苦闷。



   时至今日,“才子”这个称谓仍未退出我们的生活,只是多了些许揶揄之意。现实生活中的才子们仍在标榜着自己的与众不同,甚至还继承着某些不合时宜的传统,只是看上去有些游手好闲不着四六,什么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只要会点皮毛就够了,可以让人侧目并称之为“有才”,多好,呵呵,也多没劲啊。以前厂矿大集体里的工会就聚集了很多这样的人,人们啧啧称奇:你看那谁写得一手好字,还有那谁手风琴拉绝了……身边的才子们未必会“持才傲物”,但沾沾自喜之余还是会发点牢骚慨叹一番的。可刚刚捧完臭脚的人又不干了,嘀咕着: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是挣得比我多了还是媳妇比我家里的俊啊?想想也是,所谓“有才”也无非是像冯巩调侃的那样:在相声界我影视最好,演员里我导演导得最牛,导演中我编剧编得最棒……

现实点,打铁的还是打铁的,颠勺的还是颠勺的,“才子”一说,都是在开玩笑呢。

如果有人这样夸你,你一定要警惕了,嘿嘿,不见得是什么好话……






丛棣:原名丛欣,现居辽南。头大,喜胡思乱想;嘴拙,故以笔代言;不惑之年,万千困惑;多年来藉摄影糊口,著有诗集《告一段落》。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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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制作:林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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