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6千万的流浪儿童，都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孩子，你为什么要流浪？

这个男孩叫 Prashant, 今年22岁，和我同龄，是我在印度斋普尔认识的青旅经理。

因为我经常去大堂逗他的狗，我们就熟络起来了，有一次他曾聊到自己的过往。

“Jamie, 你知道吗？ 我十岁那年就离家出走，流浪街头了。”

“啊，为什么呢?” 

我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心想干嘛好好地要露宿街头？十岁就开始叛逆了？但话锋一转，我脑海里又浮现出不少在街头卖货、捡垃圾和乞讨的小孩，他们背后又怎么可能没有难处呢？

印度，是世界上有着最多流浪儿的国家，保守估计正有6千万的流浪儿童，无依无靠地过着露宿街头的生活。这6千万个故事里，多的是心酸和跌宕起伏。在征得 Prashant 同意后，我决定把他的故事写出来。

为了给我提供更多细节，Prashant 写了一封长邮件，他说如果自己在电话里和我分享，他一天都会很难过。

下面是他的故事。

我叫Prashant，生于北方邦的一个小村庄，父母几乎没有受过教育，只能在叔叔阿姨家做工，供我和弟弟上学。但过了不久，爸爸身患艾滋，无法继续工作，叔叔也不再送我们上学了。 他让我们赶紧去挣钱，可慢慢地，他开始打我们，也不再给我们食物了。 

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就开始给村庄其他人打工，以填饱肚子。当叔叔知道我们偷偷工作后，就暴打了我们一顿。在那时，我心里强烈地痛恨这种生活，我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于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夜里悄悄离开了家。

那天， 我未满十岁。

我来到火车站，随便上了一列火车，也不知道它要带自己去哪里。我在终点站下车了，来到了首都德里。那时已是凌晨，但幸运的是， 我遇到了一个在街头生活了很久的老人，他看我是新来的， 就说可以跟我做朋友，让我以后和他一起生活。第二天，我很害怕，也不知所措，老人就教我怎么捡垃圾， 我也学着在街头生存。

我遇到了很多没有想到的困难。 警察经常找我们麻烦， 并且毒打我们。街上也有很多帮派团伙，会抢走我一天赚来的辛苦钱。为了保护自己，我工作后会去电影院，一呆就是一天，也只有在那里，我可以舒服地睡上一觉；也只有在黑暗中，我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没有警察、没有黑帮、也没有人用嫌弃的目光来看我。

三个月后，一个社工在街头发现了我，问起了我的过往。他们联系了我的家庭，还协助治疗我父亲的艾滋病，同时把我和弟弟送到了 Salaam Baalak Trust （下称SBT）, 一个专门帮助街头儿童的 NGO。那是我人生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2004年，我在 SBT 庇护所生活了6个月， 在此期间他们不允许我再上街捡垃圾了，我开始每天上课，学习印地语和英语。 随后，NGO 供我上学，直到2013年高中毕业。我很幸运地申请到了奖学金，完成了我旅游管理的本科学位。

之后，我陆续在几家青旅工作，现在管理着斋普尔的 Roadhouse 青旅，明年打算去加拿大读研究生。

想起曾经跌入谷底的自己以及那些流浪的日子，我很珍惜我的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世界，有我很爱的小狗 Michael 和妈妈，而爸爸的艾滋也痊愈了。现在家里有4条狗，7头奶牛，1头水牛，能解决温饱了。我很感恩，因为不是每个街头儿童都能像我一样幸运的。

Prashant 的分享引发了我对「街头儿童」的关注，于是在回到新德里后，我通过电影、NGO 拜访、资料查询等研究了这个话题：

1. 他们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原因十分复杂，有的是家庭冲突、暴力，父母子女关系不和、强迫劳动和辍学、女孩被迫卖淫、父母酗酒吸毒等，还有不少孩子是在拥挤的节庆场合走失的。

2. 他们是怎么出走的？

很多孩子坐的是火车。印度火车系统管理十分松散，开放式的站台，上车才检票，在最低等的 General Class, 也就是大家经常在电影上看到挂着人的列车，里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有时乘务员完全无法检票。所以孩子就以此逃票来到了大城市。他们虽然穷，但在媒体的渲染下也有个 「印度梦」，期待来大城市扭转命运。

3. 他们在街头过着怎样的生活？

拯救了 Prashant 的 NGO SBT有一个 City Walk 项目是专门请过去的流浪儿童做导游，分享他们过去的街区和故事。Jamie 也参加了这个项目，导游介绍道，流浪的孩子喜欢群居，这样可以提高安全性，相互照顾。他们通常会去捡垃圾和到餐厅、奶茶店打零工，但因为不受任何保护，他们会常被剥削。也幸好印度的消费水平低，食物便宜，在锡克寺庙或者街头都有人免费派发食物，孩子们可以想办法解决温饱。

也许他们在城市里赚的钱会比村庄多，但他们完全没有继续，因为钱很容易被偷光和抢走，所以他们挣了多少都会马上花掉。很多孩子会去电影院，有些还会去吸毒。男孩会买廉价的粘合胶 (Glue) , 倒在手绢上闻，甲苯的挥发让他们上瘾和迟钝。不幸的女孩则会被迫卖淫。

孩子在闻胶水

这里我想推荐大家一部电影—— Salaam Bombay （《你好，孟买！》），1988年制成，导演花了一年时间观察街头儿童的生活，所以此片特别生动地再现了孟买的贫民窟，这也是印度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提名的电影。

主人公 Krishna 是个善良的男孩，他6岁只身来到孟买，只想挣够500卢比后回家，他曾在奶茶店打工、去杀鸡、做服务员，也被关过看守所。他一次次地辛苦工作，却又一次次地被偷钱。

我不禁感叹，对于街头孩子，最难的其实不是生存，而是一天又一天地生存，却一天又一天地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也没有改变生活轨迹的力量。

被毒打的 Krishna 

好朋友吸毒过度死去

4. SBT 如何帮助这些孩子？

全印度有不少帮助流浪儿童的 NGO, 这里代表性地和大家介绍比较成熟的 Salaam Balaak Trust (SBT)。它的创始人就是电影 Salaam Bombay 的导演 Mira Nair。 Salaam 在阿拉伯语中意为 “你好”，Baalak 在印地语中意味“孩子”。 

他们采取「早期干预」的方式， 每天有社工在流浪儿童密集的火车站、垃圾站中和需要帮助的孩子沟通，根据他们的意愿和情况，送回原生家庭或者送到庇护所受教育。说服孩子去庇护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通常缺乏信任，也不想失去惯有的独立和自由。社工会尽力留住孩子，但选择权始终在他们手上。

新德里火车站附近的救护中心

SBT 在28年里已经帮助了7.3万孩子，建立了30个儿童救护中心，照顾孩子18岁之前起居饮食。庇护所提供几个月到一年的基础教育，随后会把孩子安排到学校就读。16-18岁的孩子还会接受职业培训，让他们尽快掌握求生技能。例如，部分孩子会被培训成 City Walk 导游。

我们帅气的导游来自尼泊尔

我在 City Walk 中参观了他们其中一个男孩庇护所，那是一栋三层的房子，住着约50个孩子，门口有保安看守。我看到一些新来的孩子，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却骨瘦如柴，身高跟七八岁的差不多，不禁很心痛。

走到顶楼，在上课的孩子见到我们，十分地热情地齐声大喊 “Namaste”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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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所条件很简单，却到处都是孩子的画，显得生动活泼。

非礼勿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活动室

卧室

威廉王子去年访印也来SBT陪伴了孩子

再见了，可爱的孩子们！

离开庇护所时候，同行的一个女孩感叹道，我们见到小孩，童真而可爱，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我们的导游一样，跟游客「流利娴熟」地述说着自己的过往，这份成长似乎让他们失去了什么。

的确我们导游有时会「倒背如流」，但他才18岁啊，我不觉得当年的自己可以像他这样自信地带团、这么开放地说着自己的过往。他的英语也已远超平均水平了，口音听得我毫不费力。

不管怎样，我为他感到高兴，他已经变得有能力选择想要的生活，去拥抱前方的无限可能了。

研究过后，面对街头如此多的流浪儿，我却从无感变得有点难过了。

但愿，没有一个孩子需要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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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片来自网络，仅作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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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ie 陈泳斯

以好奇心拥抱世界的女孩

一人一背包，正在印度间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