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对于中国到底有多重要?
中华文明的起源,传统的“中原中心论”,在各方纷呈的考古发现面前,动摇了。
早在1981年,考古界泰斗苏秉琦先生发表了重要文章《关于考古学文化的区系类型问题》,根据各地的文化渊源、特征和发展道路,他把中国新石器时代文化(公元前1万年—前2千年),划分为六大区系,结论是,虽然社会形态或历史进程并不完全同步,但“夷、蛮、戎、狄”都参与了中华文明的起源与形成过程。为此,苏秉琦先生还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曰“满天星斗”。
位列西南区系中的古蜀文明,绽放虽晚,同样熠熠生辉。四川考古学者现已基本厘清古蜀文明的发展进程,从距今5100年的桂圆桥文化始,成都平原依次有5种考古学文化,如宝墩文化,三星堆文化。它们各有特点,又时有交叉、承继,呈现出了与他者截然不同的本土文化面貌。
从西南一隅的独立王国,到统一帝国的重镇要地,在中华文明的全局视野中,四川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1
文翁化蜀:
让巴蜀文化全面汉化?
西汉景帝末年,庐江舒县(今安徽舒城县)人文翁来到成都,担任蜀郡守一职。对于这个西南大郡,文翁并不陌生。这是大汉帝国的龙兴之地。开国皇帝刘邦还是汉王时,就以巴、蜀、汉中为根据地,进而逐鹿中原,一统天下。以至于《汉书·陆贾传》中用“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来形容巴蜀与汉朝的关系。汉帝国建立后,刘邦曾大封天下诸侯。但对于这个“帝业所兴”的地方,却不肯分封,而是划为“天子自有之地”。
不过,尽管巴蜀地区地位超然,但在中原的正统观念看来,却是地处西南的僻陋之地,“有蛮夷风”。为了改变这种面貌,汉王朝派出得力官员治理,文翁就是其中一位。
文翁来到蜀郡后,大力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又兴学布道。据《汉书·循吏传》记载,他先是从郡县小吏中选出十余名优秀人才,亲自教导,又将他们派往京师,受业博士,或学习律令。待学成归蜀后,有的给予郡县政府地位较高的“右职”,有的通过察举外出为官。此外,文翁还在成都兴办了大汉第一所地方官学。
文翁兴学后,蜀郡到京师求学的人数,竟变得和齐鲁一样多。班固对此赞道:“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文翁化蜀”遂成为四川历史上的大事件,后世许多学者甚至认为,这是巴蜀全面走向汉文化的一个节点。
当然,仅靠一个文翁的力量,并不足以改变一个地方。为了改造巴蜀,汉王朝曾多管齐下:秦朝的移民政策继续有效,甚至更进一步,除了强制迁徙内地豪强、吏民和罪犯外,其他民众也可移居巴蜀。移民的不断涌入,不仅在血缘上改变着这个地方,也带来语言文化的深刻变革。所以,当西汉晚期的蜀郡成都人扬雄撰写《方言》时,遍记各地方言,却不记蜀语。可见古蜀语此时已基本消失了,蜀中成为汉语言区的一个亚区。
汉武帝时期的盐铁官营制度,更是让巴蜀受到强烈冲击。在生产活动中使用得最普遍的铁制农具,被强制采用统一形式,从而取代了残存的巴蜀文化器物形制。学者段渝说,这“对于巴蜀特有的青铜文化造成了根本性冲击”。
大约就在武帝时期,巴蜀那套独特的器物,基本上化于无形,主体部分转型为汉文化,巴蜀文化作为一种考古学文化,基本结束了。巴蜀地区似乎完全换了面貌,再难觅过去文明的踪影。不过,事情往往有着另外一面。
2
儒学表现不突出,
却偏爱辞赋、历算和道家
当然,这并非文翁兴学名实不副。实际上,无论是长安学成归来的才俊,还是地方官学的学生,文翁为他们安排的最好出路,都是为官为吏。四川大学学者杨民曾在其博士论文中作过分析,并得出结论:“文翁在育才中所侧重的,当是长于基层管理的‘文吏’,而不是纯粹问学的儒生。”然而当东汉儒学独尊地位确立后,史学家班固把文翁身上以德治民、兴隆教化的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
另一方面,面对输入的汉文明,巴蜀也有自己的理解和选择。四川近代著名学者蒙文通曾指出,“名、法、儒、墨和六经的经师,巴蜀在西汉时是找不出来的”,“辞赋、黄老和卜筮、历数,这才是巴蜀古文化的特点”。
是的,巴蜀有自己的文化传统,面对输入的汉文化,并不会盲目跟从。四川学者陈世松对此曾道:“在蜀文化上千年深厚传统的影响下,蜀人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文化传统,理解和接受中原文化,有选择地学习儒家经典。”
比如在儒家经典中,蜀人偏爱《易经》,这是少有的受到道家推崇的儒经。古蜀神权信仰发达,有自己独立的鬼神信仰体系,这可能是后来蜀地律历、占卜、神仙学发达的渊源之一。而辞赋之学的繁盛,则与楚文化的影响息息相关。
经过秦汉王朝的改造,原本独立发展的巴蜀地区被纳入统一帝国,成为中华文化的亚文化。然而它依旧用自己的思维方式,选择和诠释着输入的汉文化。这种既开放又独立的文化特色,贯穿着四川的整个发展历程。
这样的地方,又将在中华文明的全局视野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3
四塞之国:
终成统一天下的基地
公元280年农历三月十五日,年逾古稀的晋朝名将王濬率水陆八万之师,方舟百里,声势浩大地抵达吴国首都建业。吴主孙皓不再作任何挣扎,将双手反绑、拉着棺木,到王濬军门投降。延续六十年之久的三国时代,至此结束,天下复归一统。
4
以关中为都:
蜀近得就像在门槛之外
《全唐文》中收录了一篇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定户口令”。那时,唐军定都长安不久,连年战争,使得天下残破,饥荒横行,而京师仓库里的粮食已不多,又要用于打仗等军国大事,没有足够余粮赈济灾民。为此,李渊想到一招,就是让关中饥民就食以成都为中心的“剑南诸郡”。
就食,即到有粮食的地方去吃饭。之所以就食于蜀,李渊说得明白,因为“蜀汉沃饶”。的确,早在三国时期,诸葛亮就在《隆中对》中说道:“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这是目前见到的最早称四川地区为天府的记载。而当四川盆地跃居天府后,位于今陕西中部的关中地区却渐渐失去了天府的美誉。
横屏观看
关中是秦汉时期的政治中心所在。几次战乱和天灾,让这里的经济受到严重破坏。早在西汉前期,皇帝就曾多次令民“就食蜀汉”。到了唐代,关中的经济产能愈发不及往日,帝都的供需仰仗于内河漕运。此时,蜀地的粮食,往往成为化解危机的关键。对此,武周时期的诗人陈子昂说得尤为精辟:“蜀为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顺江而下,可以兼济中国。”
唐玄宗后期,安史之乱更是让黄河流域惨遭破坏,江淮地区和四川盆地,则为唐王朝的两大财赋之地,“时号扬益,俱曰重藩,左右皇都”。不过对于大唐来说,西南的天府之国,还不仅仅是米粮仓和财赋地。
往蜀中避难,僖宗的先人唐玄宗早已实践过。从安史之乱爆发起,唐朝共有三位皇帝五次出幸,其中玄宗和僖宗都选择了成都。原因不难推测:蜀地富饶,又有四周群山作为屏障,是理想的避难地。不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关中和蜀地的关系。
秦汉隋唐均定都关中。关中和蜀中,虽有秦岭、大巴山相隔,实际距离却不远。在当时人心目中,蜀中就像在关中门口一样。正如宋代郭允蹈《蜀鉴》中所说,“唐都关中,蜀近在户限之外”。而在《新唐书》中,更是提到蜀为唐都长安的“外府”。
正因为和政治中心的特殊关系,和平之际,四川盆地充分发挥着“外府”的经济支撑作用。而到了国都危难之时,又成为避难地的上上之选。明人于慎行对此曾道:“盖秦汉以来,巴蜀为外府,而唐卒赖以不亡,斯其效也。”而当代学者梁中效则认为,唐朝“是四川古代史上区位优势最突出的时期”。
唐亡之后,随着中国政治中心东移,四川盆地失去了“外府”的区位优势,政治地位也自然下降,尽管也偶有反复。比如南宋时,政治中心在长江下游的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上游的蜀地再度与政治中心挂钩。而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四川又一次成为大后方。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四川却显得有些边远了。
不过这种“边远”,却也发挥着独特的作用——沟通边疆。四川地处黄河与长江两大河流之间,又位于青藏高原至长江中下游平原的过渡地带。于是,它成为中国西部南北交通的孔道,西部少数民族与汉族交往融合的地方。早在战国秦汉时期,它与周边少数民族的交往就十分密切。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提出“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之策,与少数民族积极互动。而宋代以后与少数民族的茶马贸易中,四川更是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横屏观看
自有来源,又互有相似。古蜀文明所昭示的,正是中华文明的形成与发展路径:独立产生,碰撞融合,多元一体,一路繁华。
图文来源与参考:
《中华遗产》2020年11期、12期
《四川与天下》,撰文/牧笛
《满天星斗,一路繁华》,撰文/黄秀芳
供图:图虫创意 等
点击下图可购买
中华遗产官方视频号
CHINESE HERITAGE
让美相遇 让好发生
更多精彩视频尽在这里▼
中华遗产官方店铺 | 玲琅格
CHINESE HERITAGE
想收藏《中华遗产》往期的典藏过刊吗?
点击下图▼
进入官方店铺「玲琅格」
还有更多精美图书、文创等你发现!2023-07-28
2023-07-24
2023-07-27
2023-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