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水网密集,江河众多。在数不清的水色晶莹、绿意摇荡中,有三条江河格外特殊,那便是楠溪江、曹娥江和富春江。如果要评选中国最富诗意的江河,这三条一定榜上有名。一条在一千六百年前流淌出了中国最早的山水诗,一条孕育了光芒万丈的唐诗之路,还有一条则是《富春山居图》的故园。江河是大地的血脉,浙江之于中国的意义,便在一颗颗水珠、一脉脉清流中,折射辉映,喷薄而出。
华夏大地,有多少名山大川。千百年来,诗人骚客流连山水间,踏出了诸条诗路,千古流芳。可孕育出中国最初山水诗的,却是一条低调质朴的江河——楠溪江。楠溪江全长三百多里,东侧以北雁荡山脉为界,西侧是括苍山脉,三面环山。江水在瓯北茂密的山林间百转千回,一路逶迤南下,贯穿永嘉南北,涌入瓯江后奔向东海。这是一个树形水系,流域内千支百派,总归一江,逶迤曲折,有“三十六湾、七十二滩”之称。由于高山萦绕,既非通衢要道,又非兵家要地,在漫长的时间里,楠溪江深藏于浙东南的山野水泽之中,少为人知。自然环境封闭,使这里保持着世外桃源般的气质,甚至形成了独立的经济圈、文化圈、生活圈和方言圈。约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一天,楠溪江上漂来一叶扁舟,打破了这里的平静。船首立一人,长袍飘逸,以兴奋和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方古朴秀美的山水,胸中激荡起万千涟漪。他便是从京都建康(今南京)跋山涉水而来的谢灵运。谢灵运,人如其名,自小就显露出非凡的灵性。其父为谢玄之子谢瑍,母亲则是著名书法家王献之的外甥女。根据习俗,单传独子要借助神灵的力量保佑其成长,于是谢灵运从4岁起便被送往钱塘天师道领袖杜治处寄养,小名也由此被唤作“客儿”。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谢灵运都是在山水如画的杭州度过的,再加上道教神秘氛围的耳濡目染,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和对山水的热爱在这位少年的心中不断积累和滋长着。▲ 楠溪江篷溪古村口的清风亭。供图/启明
长大成人后,他也曾在京城入仕,可由于受到排挤,公元422年谢灵运被贬到荒远的永嘉郡做太守。政治抱负落空,去国离乡之初,他胸中充满着愤懑,写下了“将穷山海迹,永绝赏心悟”的诗句,走向山水、回归自我的心迹已初现端倪。
可是,永嘉之旅对于谢灵运来说,却可谓“因祸得福”。永者,水长也,嘉者,美善也,这方大地终因山水明媚而得名。谢灵运顺楠溪江而下,美妙的自然水墨浮现眼前——江面开阔,沿岸芳草萋萋;白云倒映水面,竹筏犹如在云中穿行;沿岸,绿柳、翠竹、丹枫、白茅、红柿构成诗画楠溪;江心波光粼粼,江面白鹭点点,卵石斑驳,游鱼历历可数。▲ 楠溪江边古村落:岩头村。供图/张景珍
变化无穷的山光水色,令谢灵运耳目一新,胸怀大开。仿佛是他乡遇故知,绣口一吐,便成千古名句:这是中国第一批真正的山水诗。在此之前,诗歌长河一路远远流淌而来,到了魏晋时期,以《观沧海》为代表,中国山水诗降生的阵痛已然到来;北方战乱,衣冠南渡,诸多北方世族来到江南定居,秀美的南方山水才正式激活了诗人们的襟怀。谢灵运在永嘉只待了一年有余,却也是他创作的高峰期,其现存的山水诗约有40余首,永嘉时期的便有20余首。▲ 楠溪江渔火。供图/阿紫9696
大自然中的山水,如此适宜入诗,是否和诗歌存在某种共性?到过楠溪江的人就会发现,这是一条音乐般的河流。其溪水清澈,江宽而水浅,滩有急流而不汹涌,潭水平静而不阻滞,给人以舒畅的韵律感。而且,楠溪江从上到下,有三十六湾、七十二滩,风景风不相同,犹如音乐的旋律般跌宕起伏:上游江水奔腾跌扑,多瀑布深谷;中游河谷渐阔,遍布浅滩深潭;再向下游,田园之美尽收眼底。
韵律,恰恰也是诗歌的美感所在,好诗亦如音乐般千回百转。除了山水形胜,楠溪江之美还在于变幻的色彩,谢灵运也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灵光,留下了诸如“白芷竞新苕,绿苹齐初叶”的美妙诗句。很快,这些渗透着楠溪江之美的、鲜丽清新的诗句冲破了晦涩古板的玄言诗的樊篱,开创了南朝的一代新风,如同萧瑟冬日后盛开的春花,让人耳目为之一新。一经流传,王公显贵、市民百姓争相传抄。▲ 楠溪江嬉水。供图/瓜三岁950
谢灵运对这条江的“迷恋”和“情结”,远非山水之美可以容纳。据记载,谢灵运不仅放舟楠溪江的碧波之上,还策杖攀缘于山崖之巅,并为此专门特制了一种登山用的木鞋“谢公屐”。可以说,在楠溪江,谢灵运已不仅是一位诗人,还是一位专注的旅行家和探险家。他深入鲜人问津的山野,披荆斩棘,不畏艰险——他在开辟一片崭新的精神天地。神奇的是,楠溪江也慷慨地给予了他知己般温暖的抚慰和启迪——在其初到永嘉时,创作中还流露着浓郁的孤独和忧愁情绪。可渐渐地,在楠溪江山水的洗礼中,他的心境趋向了平静和恬适,一种实实在在的轻松感和解脱感逐渐浮现在诗句的字里行间。登临绿嶂山,他抒发了“幽人常坦布,高尚邈难匹”的情致,而当他游览岭门山,看到农夫樵子在林荫中缓步归家,更使他生发出人生可贵在于自由而无拘束的感慨——“人生谁云乐,贵不屈所志”。▲ 楠溪江上捕鱼。供图/Page1
对于谢灵运这样的有才、有志之人,能解人心郁、疗人心疾的,唯有心药,而天下最好的心药,就在自然的山水田园之间。楠溪江养人,自古至今皆然,据清《永嘉县志》等一些古籍中的记载:楠溪江“山峰挺秀,涧水呈奇,人生其地者,皆惠中而秀外,温文而尔雅”,乡民“徘徊水光山色,拂云坐石,逍遥自乐”。而乡民对山川草木也抱有一种与生俱来般的敏感和爱护,曾有外地人来到山村挖沙破坏,村民们就自发组织起来,赶走采沙船,让楠溪江又恢复了诗意的宁静。世外桃源,不外如此。公元423年秋,谢灵运永嘉上任的第二年,或许是受到楠溪江的启迪,他决定弃官还乡。临别,谢公写下《北亭与吏民别》诗,他有些愧疚地说,上任以来未能造福一方,有负厚望。客观地说,由于招士讲学和勉励农桑等政绩,谢公对永嘉还是作出了贡献,而他对于这方土地最深沉的爱,则是以光耀千古的山水诗的形式表现和留存下来的。▲ 楠溪江黄南乡林坑村的原生态村貌。供图/启明
遗憾的是,元嘉十年(433年),谢灵运因遭到政治迫害,在广州被杀害,年仅49岁。他的次子扶柩回永嘉,让楠溪山水接纳了这位诗人漂泊的灵魂。就像一种割不断的缘分,谢灵运的后人也视楠溪江为乐土,数次从他乡迁徙而来。后“见鹤之胜,又自郡城迁居鹤”,这便是楠溪江鹤阳村的初始,又逐渐发展出鹤盛、蓬溪等谢氏村落。一千六百年以来,楠溪江也在一往情深地怀念着这位伟大的山水诗人,散落于永嘉各地的诸如池上楼、谢公池、落屐亭、谢池巷等纪念性遗迹随处可见。直到今天,楠溪江两岸古村落如山水诗一般清丽古朴。对楠溪江山水的书写与歌咏,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
大唐×曹娥江×李白
大唐,是中国诗歌的黄金年代。无数诗人如李白、杜甫等追寻谢公的足迹而来,他们乘舟溯剡溪而上,越过天姥山,承继着谢灵运山水诗之衣钵,留下无数灿若星河的诗篇。浙江省八大水系之一的曹娥江,原是一条不安分的河流。其全长约200公里,一路流淌过浙东盆地低山区和浙北平原区,上游是浙江暴雨区,支流属山溪性河流,坡陡流急,暴涨暴落,下游河段则在过去受钱塘江潮汐顶托,自古多灾多难。可是,诗人骚客的纷至沓来,却让这条河流变成中国诗史上的一个经典意象。在楠溪江畔诞生了第一批山水诗的200多年后,浙东唐诗之路在曹娥江流域崛起,浙江学者从诸如《全唐诗》等诗文丛林中发现了这条隐藏在历史中的山水人文古道,岁月的尘埃一经拂拭,其光华便如明珠出海,令人目眩神迷——据考证,以收入《全唐诗》的人名为准,有唐一代,共有400多位唐代诗人徜徉其间,不乏李白、杜甫、王维、温庭筠、王勃、杜牧等大诗人,他们击节高歌,留下了1500多首诗,形成了一条史无前例的绿野诗踪。曹娥江的“代言人”,是李白。“借问剡中道,东南指越乡。舟从广陵去,水入会稽长。”“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谪仙人李白数度游历,为浙东留下了20余首诗篇。剡溪,是曹娥江干流中的一段,也是一个在唐诗中出现频率极高的名词。它流淌于会稽山、四明山、天台山的三山交会环抱处,即今嵊州─新昌盆地之上,凭借着诸多的支流,向内有聚集收纳之格局,向外有通达连通之作用,由此成为浙东唐诗之路的精华路段。从经济地理和文化地理的角度来说,曹娥江流域身居江南,北方战乱少有波及,又有诸如绍兴等都会点缀其间,文明和财富得以生长、积累。历史悠久的于越文化、魏晋风流和儒、释、道亦在浙东彼此交叠影响。到了唐代,不但农业生产空前发展,成为全国重要粮食基地,茶、盐为大宗货物,纸、瓷、剑、镜、绸等更是名扬四海。稳定的社会环境、深厚的文化积淀、便利的交通,再加上秀美山水,共同形成巨大的磁场。无论是壮游、宦游、隐游、避乱游还是经济考察游,诗人们前往浙东都有充分的动机。深入这条诗路就能感受到,这实乃一方受到上天眷顾的山河。与许多山势伟岸连绵、封锁天地的山脉不同,浙东丘陵低山区地形破碎,多缺口,形成天然门户;再加上山脉基本呈西南—东北走向,绵延向海,而以曹娥江为代表的河流系统则主要为南北走向,山水交错,形成天然网格。如此一来,山岳阻隔被轻松瓦解,河流成为天然水道。曹娥江的一头,伸向会稽山、四明山和天台山三山交会处,除了留下大量诗篇外,还流传着王子猷雪夜访戴、吴越王驻舟赋诗等诸多风雅故事,是一条文化之江、诗歌之江。天台山中的国清寺、桐柏宫等佛教圣境,也不断吸引着诗人们前来朝圣、瞻仰。李白就极为仰慕隐居于天台山的道教一代宗师司马承祯,因而几度在梦中对剡溪和天台的仙境心驰神往。曹娥江的另一头,连着山阴——那是绍兴的古称。《世说新语》里,记载了那梦幻般的风景——顾长康从会稽(今绍兴)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王献之则称:“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浙江新昌天姥山。供图/wuwei329
由此,在诗歌的盛唐,诸多诗人来到曹娥江畔的浙东,除了山水朝圣之外,也是一次寻幽访古,对魏晋风度与名士风尚的敬拜与追慕之旅。或许,这正是杜甫“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的深意之所在吧。而诸多诗人的纷至沓来,酬唱频繁,又进一步酝酿出了新的诗歌氛围与磁场。有唐一代,整个浙东诗坛佳话层出不穷。如唐大历四年(769年),鲍防和严维更是在浙东组织了一次大型的诗歌联唱活动,参加者多达57人,地点有兰亭、鉴湖、若耶溪等八处,产生了49首联句唱和诗,结集为《大历年浙东联唱集》。中国的读书人,大都知道山阴道、若耶溪。鲁迅写道:“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都倒映在澄碧的小河中。”鲁迅说的这条河,大约就是若耶溪,传说中西施采莲的地方。遥想当年,元稹称“天下风光数会稽”,会稽山水,甚至远远盖过杭州西湖的风头。明袁宏道诗曰:“钱塘艳若花,山阴芊如草。六朝以上人,不闻西湖好。”还有一个说法是,在《全唐诗》中浙东的“沃洲”“天姥”等词汇出现的频率比“泰山”还高。▲曹娥江畔东山景区,东晋名士谢安隐居地。供图/探长维勒
一条曹娥江,连接起了人间与仙境,也贯穿了古今,启发了一代代人的妙赏和诗兴。浙江学者竺岳兵先生曾在研究论著中指出:浙东的地形像一个倒放着的写意的“爪”字,底面(即南面)一撇是括苍山与大盘山,上面自西而东三撇,依次为会稽山、四明山、天台山。三山接近交会处的盆地便是“剡溪”流淌过的地方。在诸多天然分水岭的造化安排下,向盆地一面的水系,均呈向心性,汇注成剡溪;分水岭另一面的水系则向外发散流淌,与浙东运河西段、甬江、奉化江、始丰溪、永安溪、好溪、东阳江、浦阳江等各水流连接。▲ 冬天的上虞曹娥江人民大桥。供图/xilaoci由于这特殊的地理格局,若要游历会稽、四明、天台这三大名山,不管从何处来或到何处去,剡溪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水路集散地和重要一站。
中国山水画讲究写意,很少以实体地名为题,黄公望的代表作却直接以“富春”命名。《富春山居图》问世后,被誉为山水画中的“第一神品”。700年后的今天,富春山水几乎没有改变模样,“无声诗与有声画,需在桐庐江上寻”。苏东坡诗云:“三吴行尽千山水,犹道桐庐更清美。”而桐庐一段,最美在七里泷,由钓台上溯25公里便是。站在富春江大坝上望出去,碧波千顷,浩渺无际,盛夏之时也觉得阴阴的、凉凉的。七里泷实际全长有22公里,南起建德市乌石滩,北至桐庐县芦茨溪口,因滩险流急,行上水船需借风力,否则挽纤而行,缓慢吃重得不得了。船行江上,但见两岸青山夹峙,层林蜿蜒;绿水如镜,舟楫往来。沿途有龙门峡、子陵峡、子胥峡,真可谓摇一橹则换一景,撑一篙又变一境,如苏东坡过七里滩所写的“重重似画,曲曲如屏”、“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看这些山,禁不住与《富春山居图》进行比照,“其山或浓或淡,都以干而枯的笔勾皴,疏朗简秀,清爽潇洒,远山及洲渚以淡墨抹出,略见笔痕”。其形态、气势、累累矾石以及远近树影,莫不与眼前这清虚悠淡、寂寥旷远的山色,形成了意象空灵的诗画空间。▲ 富春江晨雾。供图/hanweihua
《富春山居图》,历来被视为文人画终的极品。但作者描摹的,却不只是清美的山光水色。黄公望,字子久,号一峰、大痴道人,在画坛与吴镇、王蒙、倪瓒并称“元四家”。尽管出生于苏州,但他一生却与浙江这块土地紧密联系在一起:少年家贫,过继给温州黄氏,随后大半生在浙江境内活动,最终成名于富春山水之间。其实黄公望原名叫陆坚,初来浙江时不过是个小小童子,后来过继给黄家。90多岁的黄家老翁晚年得一继子,喜出望外地说“黄公望子久矣”。于是陆坚随继父改姓黄,取名公望。在元朝,文人的地位一落千丈。蒙古族统治者在马背上得天下,汉族知识分子备受歧视,难有作为。元朝的前36年没有科举制度,少年聪颖的黄公望可谓生不逢时,无法通过读书通向仕途。尽管他中年时得到散曲家、时任浙西廉访使徐琰的赏识,但最终不过是一名小吏。官场上的心灰意冷,让黄公望开始了漂泊和隐居的生活,甚至还入全真教做了道士,“大痴道人”成为他的道号。▲ 桐庐县严子陵钓台风景区。供图/谢伟明
46岁的时候,黄公望首次来到如诗如画的富春江时,大概也是怀着一肚子的郁郁之情。但此地的山水灵性激发了他旺盛的创作欲望。李日华《六砚斋笔记》说,“黄子久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也许,就是在这段坎坷的时间里,富春江的山水宽容地接纳了心灵受伤的黄公望。他真想在这方山水中隐居下来。“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郭熙的《山水训》将可行、可望、可居、可游的山水,看作心灵的安顿之乡。▲ 富春江风光。供图/张坤
富春山水,自古就是隐士的天堂。隐居,自是为了避世,对于元朝的文人来说,避世之所除了山林之远,也可以在笔墨之下。元朝一共存在了90多年,却孕育了一场空前活跃的艺术变革:职业画家没落,业余画家崛起,绘画风格因群体兴衰而面临巨变。元朝统治者虽然在政治上对汉人进行严厉打压,但在文化政策上却显得异常宽松。戏剧、词曲、绘画,甚至地理、天文等领域均呈现繁荣局面。在业余文人画家队伍中,黄公望无疑是领军人物。后人评价说:南宋山水画之变,始于赵孟頫,成于黄公望。出人意料的是,早早就以书画闻名的黄公望,却直到晚年才真正开始山水画创作。不知是他一直在等待富春江,还是该说富春江终于等来了这位知音。1347年,78岁的黄公望再次踏足富春江时,不禁逸兴遄飞、思绪万千。这里的山水,明秀中透着幽趣,清丽中饱含灵气。同行者感叹富春山水,请黄公望将其描画下来,于是他便在南楼铺开纸卷,着手作《富春山居图》。开始,他并未刻意去画,只在闲暇时,兴之所至,随意画上几笔。因经常云游在外,三四年过去了还没画好。后来,他特地将画卷放进随身的行李中,早晚有空就接着画,终于在82岁那年完成此画。▲ 傍晚的富春江晚霞,小船倒影映衬。供图/高乐高
为了这幅画,黄公望沿着富春江上上下下反复行走,有时停船靠岸,有时顺流而下。这幅长卷并不是定点的风景,而是散点透视,是他一生的回忆,也是一年四季的时序更迭。画中呈现的不是一个人的世界,而是一条流淌千年的活水。是富春江两岸的山水,抚慰了黄公望的心灵,使他情有所寄、梦有所托。也正是黄公望的神笔挥毫,挖掘了富春江景色的神韵,让这里成为画家的心灵故乡。后继的明清画家似乎无力再开创一个新时代,他们多以临、仿、摹的方式表达着对先贤的仰望和膜拜。尽管如此,模仿者大多不得其法,黄公望成为他们面前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元四家”之后,500余年间山水画再没有发生过质变。也许,画技可以模仿,富春山水也依然是旧时光景;后人临摹不出的,是那位老者的苦心孤诣和诉诸毫端的深情。如今,富阳市城东7公里处有一个“黄公望村”,几年前由原来的华墅、白鹤、株林坞、横山4村合并而成。村名依据来自清光绪《富阳县志》的记载,“元处士黄公望在县东北二十里庙山”,“住筲箕泉终老富阳,年八十六”。沿着一条小路往村子深处行走,大约走上十多分钟,就能看到“黄公望结庐处”。元时的居住建筑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小洞天”是根据文献记载重新修建的。但是,周围的自然风景与当初并无太大差别。房舍四面青山环抱,院外绕着潺潺清溪,院内主要由两栋仿元代建筑的小楼组成。看着屋里的八仙桌、床、灶台、橱柜等,我们可以想象黄公望当年的隐居状态。“小洞天”对面临岩壁而建的是南楼,是黄公望的画舍。就是在这处不大的空间里,《富春山居图》横空出世。从此,富春山水成为一幅天然图画、一种如诗如幻的意境,一处令中国人无不神往的桃源。
在古人的山水游记中,不是名山,却可驻足,不是名水,仍可凭栏。山不在高,水不在深,重要的是有怎样的玩心。古人是怎么游山玩水的?一处山水,一串足迹,即是一次心灵的旅行。于是赏山品水也有了流芳千古的价值。江山如诗,江山如画,这是中国人看待山水时的一种刻骨铭心的审美表达。于是游山玩水,不仅仅是休闲娱乐,更是人与自然的交汇、交融。于是山水变换成绚丽的诗文书画,诉说着中国人眼里、心中的自然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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