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62：第二十章 历任三州
第二十章 历任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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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七年，烟花三月，苏轼到达扬州。当地官府正在筹办一年一度的芍药花会。
要说物质条件，宋代远远逊于今天，但是他们的精神生活未必比我们逊色。今天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我们不知道该咋活，古人却可以活得有声有色。他们赏花、踏青、游园、登山、泛舟、观雪，这些花样更加亲近自然。从前王安石和司马光同任群牧司判官，包拯是两人的上司，向来以严厉著称。一天群牧司牡丹盛开，包公于花下置酒，与同僚赏花饮酒赋诗，是为赏花宴。连包公都有这般情怀，可见宋人赏花早已蔚然成风。
宋徽宗 听琴图
题字者为蔡京
花成为城市名片，是从洛阳开始的。洛阳牡丹，冠绝天下，每年谷雨时节，牡丹盛开，城中遍布各种花会，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踏春赏花，如同盛大的节日一般。这种新民俗得到了官府的支持，后来干脆由官府主导，每年举办盛大的“万花会”，宴集之所，以花为屏障；至于梁栋廊桥，全都以竹筒贮水簪花钉挂，举目皆花。士大夫，文人名士纷纷前来观花、宴饮，席上觥筹交错，赋诗歌词，最是一年中难得的风雅之事。
然而这样赏心悦目的乐事，也会传出不和谐音。钱惟演留守西京时，每年将牡丹中的珍本精品进贡给朝廷。每年派遣专人，乘驿马，昼夜驰至京师。进贡的只有姚黄、魏紫三四朵，用菜叶小心卷起来，装于笼中，又以蜡封花蒂，可数日不落。姚黄、魏紫都是牡丹名品，以培植人姓氏命名，一年不过花开数朵，而以姚黄为冠。钱惟演曾说：人谓牡丹为花王，今姚黄真为王，而魏紫乃后也。
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之子，他一生没什么劣迹，就是太过官迷。这样一个富贵出身的人，却没什么纨绔习气，惟好读书，生活亦非常节俭。他有一个珊瑚笔架，玲珑剔透，极是钟爱，这种东西若是米芾看见，估计又得想方设法弄到手。家中小厮苦于钱氏简约家风，捞不到什么油水，就把他的笔架藏起来。钱惟演四处找不到，小厮趁机说在市面上看见了笔架，显然是被人偷走了，得花钱买回来，于是就能得到上千零花钱。就这样反复七八次，钱惟演懵然不知，他的心思都在读书上，没工夫注意这些闲事。据说他“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欧阳修总结自己读书“三上”，马上、厕上、枕上，可见也是受到这个老长官的启发。
钱惟演在洛阳时，他的周围聚集了欧阳修、尹洙、梅尧臣等一大批著名作家，对宋代文学的发展是有贡献的。这样一个学者、诗人，却一直对功名情有独钟。他四处结交权贵向上爬，当过翰林学士、工部尚书、枢密使，还不知足，梦寐以求当宰相。后来终于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惜给他的只是个头衔，没有让他实际到任。晚年的钱惟演对人说：“我平生的遗憾，就是未曾在黄纸案卷上划押。我得于黄纸尽处押一个字，足矣。”就是说没能在中书门下任职，无缘在皇帝下发的文件上签名。
有两种开风气之先，一种是树一代新风，另一种是引腐朽之风。按说送几朵鲜花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前任开了头，继任者谁敢不续接，此后洛阳贡花成了传统。
风气就是这样，岭南有荔枝，洛阳有牡丹，武夷有岩茶，自古各地进贡之风一代高过一代。建州武夷山所产粟粒芽，为茶中极品。丁谓在建州时，专门采摘这种初春嫩芽，制成所谓龙团茶。后来蔡襄继任，将其列为贡品。富弼听说后，叹息说：“蔡君谟，士人也，何至做此事！”欧阳修还是有些书呆子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与品行是否高洁没有太大关系。此后建州贡茶之风愈演愈烈，发展成官府组织斗茶大会，然后进贡朝廷。苏轼曾写过《荔枝叹》，对这一进贡之风大家挞伐，诗中仍然顺带捎上钱惟演：
洛阳相君忠孝家，
可怜亦进姚黄花。
诗人不可能不爱名花，而且大凡与民同乐的事，苏轼更是要凑热闹的。和洛阳牡丹一样，名品也有他的作者，他观看赵昌培育的芍药，兴致勃勃地题诗：
倚竹佳人翠袖长，
天寒犹著薄罗裳。
扬州近日红千叶[1]，
自是风流时世妆。
——题赵昌芍药
[1]芍药古称千叶红花。
扬州万花会是从蔡京主政时开始的。蔡京的手笔要比钱惟演大多了，他不是摘几朵芍药进贡，而是要办成扬州芍药节，营造浓厚的芍药文化。按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蔡京举办的万花会，搞一次需费芍药十余万朵，名义上盛世欢歌、与民同乐，其实是劳民伤财，虚假繁荣。那些老百姓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名品芍药，被以很低的价格征收，编成花篮、花轿、花宝塔放置于街头，热闹几天，然后繁华落尽，一片狼藉。有的地方官吏趁机大发横财，或是公然索贿，或是低收高卖，或是野蛮采摘，从而把一件风雅之事，办成了扰民的坏事。元代王和卿有一首幽默的散曲，可为扬州芍药会的注解。
撞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
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
难道风流孽种？
唬煞寻芳的蜜蜂。
轻轻地扇动，
把卖花人扇过了桥东。
——《仙吕·醉中天》
当时晁补之任扬州通判，他认为，老师刚来，芍药节一开，满城的花海一定让老师心花怒放，于是积极筹备。哪知苏轼走街窜巷，了解到实际情况以后，一声令下，停办花会。他还在《以乐害民》中，申明了他的主张：
扬州芍药为天下冠，蔡延庆为守，始作万花会，用花十余万枝。既残诸园，又吏因缘为奸，民大病之。予始至，问民疾苦，遂首罢之。万花会，本洛阳故事，而人效之，以一笑乐为穷民之害。意洛阳之会，亦必为民害也，会当有罢之者。钱惟演为洛守，始置驿，贡洛花，识者鄙之。此宫妾爱君之意也。蔡君谟始加法造小团茶贡之。富彦国曰：“君谟乃为此耶？”
公开在文中点名批评三个人，蔡京、钱惟演、蔡襄。
这个蔡京是个能臣，这不妨碍他成为奸臣。他是大书法家，苏黄米蔡，这个“蔡”本是蔡京，后世鄙视他的为人，换成了蔡襄。以人废书，体现的仅仅是一种朴素的感情，大可不必。蔡京的这点特长恰好大合宋徽宗胃口，宋徽宗作画，蔡京给题诗，真是杰出的艺术品。此后蔡京越玩越有花样，大搞“花石纲”，硕大的太湖奇石运往京城，这背后凝结的是人民的血汗。北宋王朝，沉溺在这种所谓的风雅爱好中，它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苏轼叫停面子工程以后，扬州再也没有举办过大型花会，但扬州芍药，仍然冠绝天下。扬州人种植芍药的雅事，至今不衰。
（待续）
蔡京题宋徽宗听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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