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山(1893-1996 )北方昆曲演员。汉族。河北高阳人。侯玉山的戏路宽,功夫硬,气质朴实,表演富于乡土气息。能演花脸、武生、武丑、老生戏60余出,并擅长濒于失传的弋腔。他以大净戏著称,享有活钟馗的美名。有口述自传《优孟衣冠八十年》。
关于红豆馆主的见闻
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我从京南曲周一带跑大棚回来,在北京前门外三庆园演出。这期间园子上座不太好,大伙心里都郁郁不欢却又无计可施。一天上午,我刚唱完《通天犀》准备卸装,后台管事的兴致勃勃跑来通知我,说是下午洵贝勒府有个堂会,指名道姓要听我的《钟馗嫁妹》,让我快洗脸吃饭,等会儿王爷府派人来接。我问,下午园子里还有我的《花荡》怎么办?管事的说已经另安排好别人了,让我不用耽心,自管去唱堂会好了。
吃过午饭不大工夫,王府派人来园子,把《嫁妹》一堂人位和戏笛,全部用骡车接到西单商场后身太仆寺街路北的洵贝勒府(今北京自动化控制设备厂)。我一进后台,迎面看见一位身材修长、仪表端庄的长者,穿一件古铜色的软缎团花长袍,戴一顶用毛线编织的睡帽,脚穿圆口双脸布鞋,手里拿着一串素珠,悠闲地坐在罗圈椅上双手不时地转动着素珠,身边有五六个人,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站,似乎在听他讲些什么。负责接我们的王府管事人引见说,这位是红豆馆主、侗五爷溥先生。我一听是红豆馆主,崇敬之心油然而生,不自觉地向他深施一礼,表示敬仰。我打从由农村来到城市后,就常听戏曲界的同行提到过红豆馆主,知道他是一位精通曲律的著名艺术家,可是,久慕其名而无缘结识。今天能有机会与他后台相见,而且他将主演自己的代表剧目《弹词》,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又听管事的给我交代说,《嫁妹》是开场戏,《弹词》是大轴子,如此排列更是我求之不得的。这样我完全有富裕时间,卸装后可以不慌不忙地欣赏他的演唱了。
唱完《嫁妹》我没有下台,洗完脸就在下场门处找了把椅子坐下,等着看《弹词》。开演了,戏唱得确实很好。他的嗓子虽不算十分出色,但韵味很浓,听了给人的印象不是一览无余,而是余韵无尽。从那以后我与红豆馆主再没同台演出过,可还是经常能看到他的戏。他因为身分关系,从来不公开营业买票,只是偶尔唱唱堂会,以顾曲而自我消遣。多年来大凡能得到他演出的讯息,我总是如渴驹奔泉般地追着去看,从来不肯轻易错过机会。日久天长,不仅对红豆馆主的艺术成就有了一些粗浅的理解,对其生平身世和艺术成就等,也有一些简单的耳闻。据说,这位昆坛名票生前也不曾有过什么文字记载留传下来。我虽所知无几,也想就自己耳闻目睹谈点资料,供大家用作研究时参考。
清宣宗(即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嗣子载治为贝勒,贝勒生二子。长子溥伦是贝子,次子溥侗为辅国公、镇国将军。溥侗别名厚斋,字西园,别号红豆馆主。辛亥革命前,溥侗曾任民政总理大臣,以后潜心研究昆曲艺术,造诣深厚,无愧是一位博学多艺的才子。他对诗词书画擅长,琴棋剑乐也精通,对昆曲和京剧尤为谙练,被人誉为“票界大王”,与南方著名昆曲艺术家徐凌云先生以瑜亮并论,有“南徐北侗”之美称。
徐凌云(左)与爱新觉罗·溥侗
一般的票友是只专某一工的技艺,会一行的戏目,红豆馆主却不然,他是昆弋皮黄无所不会,文武唱念无所不精。他唱《弹词》能借李龟年之口,把天宝兴衰轶事、帝妃钗盒情缘,唱得入木三分,内外行无不叹服。特别是唱《惊变》和《埋玉》,能让观众感动得潸然落泪。其他文戏也唱得很精彩。在《奇双会》中能兼演李奇、赵宠、李桂枝三个角色;《群英会》中,他能兼演周瑜、蒋干、鲁肃三个人物。另外《雪夜访普》中他饰演赵匡胤,嗓音苍劲、风韵殊优;《卸甲封王》中他饰郭子仪,又唱得老迈龙钟,深厚挺拔;《击鼓骂曹》中他饰演祢衡,鼓点打得也别具风韵。一般演员都是打【夜深沉】牌子,而红豆馆主则是每次信手拈之一套曲牌,打出来节奏优美,又让人赏心悦耳。据说他平时会打江南流行的江南十番锣鼓,尤其善打单皮鼓,所以台上能所心所欲地选来一曲使用,而不隔生。旦行戏《出塞》、《思凡》、《琴挑》、《逼休》、《折柳阳关》;丑行戏《扫秦》、《惊丑》、《回营打围》;花脸戏《嫁妹》、《冥判》、《山门》、《关公训子》他都唱得很好。以上这些戏我大都看过他的演出。听说他与清末著名鼓师胡子钧(翁偶虹先生的老师)相交甚厚,红豆馆主每演出或私下拍曲,多是胡子钧司鼓(他们当初都从昆坛名宿溥阿四学过艺)。
红豆馆主对戏曲艺术的钟爱和攀求精神,可以说是稀闻罕见,举世少有的。他曾不惜一切代价请名师传授。据说,老生戏他曾受教于伶界大王谭鑫培,学会了《定军山》、《连营寨》、《天雷报》、《打棍出箱》、《问樵闹府》等数十出;武生戏又问业于武生之魁俞菊笙,学会了《挑滑车》、《雁荡山》、《长坂坡》、《青石洞》、《铁龙山》、《晋阳宫》等出;小生戏得益于小生泰斗王楞仙,学会了《镇澶州》、《黄鹤楼》、《群英会》、《辕门射戟》等出;旦角戏更承炙了“老夫子”陈德霖的不少剧目,如《金山寺》、《芦花河》、《祭江》、《醉酒》、《雁门关》等出;花脸戏又是向清末名噪海内的“活曹操”黄润甫学的,像《战宛城》、《闹江州》、《芦花荡》、《探营》、《三闯》等等。他为了使自己的艺术达到博而精的境界,曾不吝破费,把自己最心爱的一件高贵皮袍(从来没有舍得穿过),赠送给了业师谭鑫培,以求取得谭派艺术真谛。他还请铁匠特为自己制做了一支约十多斤重的铁枪,每天拿它在家中练功,这样练出的功夫到台上去使,自会举重若轻,运用自如了。从这些遗闻轶事可以想见,他对艺术是何等的执着了。
红豆馆主溥侗
一九一一年开始(中间曾有过一段停顿),红豆馆主在北京西单牌楼西侧的旧刑部街(今已拆除)路北廿一号意园别墅内,成立了言乐会(票房),该会门庭若市,不仅吸引了大批社会名流和文人雅士来此研究昆曲艺术,如刘梦起、胡子钧、包丹亭、方星樵、张云卿、袁寒云、钟秋岩等,也吸引了很多专业戏曲名家,像陈德霖、钱金福、王楞仙、梅雨田、余叔岩、焦菊隐、谭小培、言菊朋、马连良等,都经常来这里参加活动。当时言乐会请姚增禄说把子功,以后何金海、高步云等都常来这里参加伴奏和演唱,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等名家更是常来此参加研习和参加拍曲,活动时间多为每星期天下午。
言乐会除研究和传习昆曲与京剧外,不少著名戏曲演员,也把这里做为团结和交往联谊的场合。红豆馆主也在此亲自收徒传艺。像言菊朋、余叔岩、李万春、叶仰曦以及南方的马伯夷等人,都深得其教益。清华大学图书馆退休职员、著名作家朱自清先生的夫人陈竹隐,以及当时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石晓辉,马珏等人,也是红豆馆主的得意门生。昆曲名家韩世昌、白云生等更是常来言乐会向红豆馆主和其他师友们请教问业的。我也去过几次,但为数不多。
红豆馆主晚年
每年旧历五月端午,红豆馆主自解私囊,在北京的北海公园租赁一条大船,并聘请有名的厨师在船上做菜,邀请言乐会同仁乘舟荡游,顾曲品韵,尽昼夜之欢。有时还要在北海公园内串戏。据马伯夷先生讲,某次,由红豆馆主发起,言乐会于北海全体同仁就宴,宴毕粉墨登场凑兴。参加的有程继先、梅兰芳等人,串演剧目是韩世昌的《刺虎》、白云生的《琴挑》、谭富英的《弹词》,大轴是梅兰芳、姜妙香与红豆馆主合演的《贩马记》。“七七事变”前,红豆馆主曾于清华大学中文系讲授昆曲。此时他经济已开始拮据,但倾箱倒箧,质典借债,也要举办这一年一度的北海曲会。
日寇侵华以后,红豆馆主离开北京,从此言乐会终止了活动。一九五二年红豆馆主病殁于上海,葬苏州。其女爱新觉罗毓琦今在南京工作。这是我所知道的一些关于红豆馆主的情况。
(《优孟衣冠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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