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组建一个汪曾祺京剧团呢?
今日推送之《假如组建一个汪曾祺京剧团呢?》录自《上海戏剧》1989年第3期,作者魏子晨。汪曾祺(1920-1997),1920年3月5日生于江苏省高邮市,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汪曾祺在短篇小说创作上颇有成就,对戏剧与民间文艺也有深入钻研。
汪曾祺
当人们凡提到“哲理性”便不免仰望西洋而鄙视中图戏曲的时侯,我常记起《芦荡火种》的一句唱词:“人一走,茶就凉”,浅显处见了大哲理!“样板戏”彻底否定派们尽管彻底否定,它却至今仍在民间被广泛使用,成为抨击时弊的警世钟。
这个警句便出自汪曾祺的手笔。汪曾棋是两栖类:写小说,也写戏曲,人戏称汪曾祺为“戏曲界的外星人”,何故?他自己这样猜想:“大概是觉得我的某些话有点离奇。”说离奇,也够离奇了。
汪曾祺说:“我曾经说:‘我搞京剧,是想来和京剧闹一阵别扭的。’简单地说,我想把京剧变成‘新文学’。更直接了当地说,我想把现代思想和某些现代派的表现手法引进到京剧里来。”“应该把京剧和艾青的诗、高晓声、王蒙的小说放在一起比较一下,和话剧《伽利略传》比较一下,这样才能看出问题。”“京剧本身有个‘现代化’的问题。”在京剧界,谁听到过这种话呢?
一个飘着濛濛细雨的夏日,我去蒲黄榆拜谒这位“戏曲界的外星人”。第一个照面的印象留下来竟是:假如画幅漫画,只需画他那很粗很黑的双眉就成了。
其时,汪曾祺刚已为作家出版社编完自己的《汪曾祺散文集》,并断续开始了《聊斋》新义。
我们的话题集中到戏曲上来。
汪老坦率地表示:“现在戏曲界的实际情况是对旧传统一味地唱赞歌。搞‘戏曲概论’之类的大工程缺乏新观念指导。青年接受的教育也是旧的,昆曲《夜奔》那句“鱼书不至雁无凭”,本来说书信不通,没弄懂,想起家里的花瓶了,这么表演(做身段),直到现在。从老先生那里,就没有明白。一些专家,言必称杨小楼。”
我说:“他们可以叫做‘杨小楼万岁’派。”
汪老认为:“京剧没有人物。”我明白汪老的意思是就京剧的整体而言,个别的,像宋士杰,他便推为一个独特的典型。我说:“是这样,像《红鬃烈马》、《二进宫》,那叫什么呢?”
汪曾祺提起:“(张)君秋请我吃饭,我想必有所求,结果是:要我帮他改《二进宫》的一段唱词。”
这不解决问题。
汪说:“京剧没有观众。”
我问:“您的《一捧雪》怎么样?”
汪答:“不确立了那么一个原则吗?小改而大动。就是尽量保存传统作品的情节,而在关键的地方加以更动,注入现代意识。”
我说:“注意到了您这个主张。我觉得‘法场’前新写的那场‘五杯酒’(《长休饭、永别酒》),反思民族的奴性心理,是挺有味儿的。”
汪老不无慨叹:“可就—个主角。别的演员眼皮都睁不开。过去,演员是几路,‘认头’是几路,现在,都不‘认头’!”
“大家都是功追梅老板”,我问:“《击鼓战金山》呢?”
汪老介绍:“我叫兀术有点书卷气、军事家、政治家吆!不行!”
我提:“现在想做点什么?”
汪老说:“我搞《一匹布》,把李天龙、沈赛花写成了青梅竹马。最后县官断案,成就他俩,张古董提出责问:‘我的老婆为什么断给他?’县官答:‘你没有诗情!’张古董不服:‘你问问他们(指台下观众),都有诗情吗?’” 我完全忘掉是第一次造访汪府,禁不住开心大笑。
汪老说:“这出戏,我就为了这一句!但他们不敢演,问我‘你这算什么戏呢?’我说‘抒情闹剧’。”我说:“照理,京剧应该有这个海量。有什么不敢演的!”
汪老继续说下去:“下一步要改《大劈棺》,写人的脆弱性。还想改《扈家庄》。施耐庵不该把扈三娘嫁给王英。我要把她写得天真烂漫,让她对林冲有点意思。结果王英娶她,小姑娘一怒拔剑自杀!”
汪曾祺曾经说过:“我的气质,大概是一个通俗抒情诗人。”在老一辈中国京剧作家中,象汪曾祺这样以"重俗抒情诗人”之笔写京剧的,应该说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被诗人、戏曲评论家唐湜比做莎士比亚的最早期京剧作家卢胜奎便充满了“通俗抒情诗人”的本色。究其实,这是中国京剧创作的一种传统精神。汪曾祺,我看,倒真正代表着京剧传统文化的弘扬呢!
蒲黄榆归来,我才忽然感到,就是画漫画吧,也不能只画双眉。汪曾祺那聪慧的黑眼睛在我面前亮了起来,我不由地一个闪念:“主演中心制”在京剧界构成“大一统”的局面由来已久,值此改革多事之秋,假如北京组建一个汪曾祺京剧团,搞一搞“编剧中心制”的试验田;进而想到余笑予,假如湖北组建一个余笑予京剧团,搞一搞“导演中心制”的试验田……这会不会给要成了“死脸子”的京剧界以一点活气呢?
嗯,不错么!
(《上海戏剧》198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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