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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肃霜走过的路

江上行 梨園雜志 2022-07-30

今日推送之《关肃霜走过的路》录自《六十年京剧见闻》,作者江上行。关肃霜(1928-1992),女,原名关鹔鹴,满族,湖北荆州人,京剧表演艺术家,京剧旦角,她出身艺人家庭,父亲关永斋是京剧鼓师。关肃霜曾任七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省剧协主席、省京剧院院长。


 旧时戏班里有一句俗话,说什么“若要人前显贵,别怕吃苦受罪”,关肃霜之所以能够遥领群芳,正是由于她受过千辛万苦,练出来一身本领,这是从实际出发而下的定论,决非胡说八道。


关肃霜

 

在汉口的年月里


 关肃霜是湖北省荆州人,满族,一九二八年出生在一个贫苦艺人的家庭。父亲名关永斋,原是在梆子班唱花面的,后来改习文场,因为他肚子里戏多,什么戏都能打,成了汉口有名的鼓师。关肃霜幼年在汉口,最初上学读书,她一放学就挟着书包到新市场去看戏。

 新市场(后易名民众乐园)有如上海的大世界,那里百戏杂陈,京剧以外,汉剧、楚剧、评剧,以及大鼓曲艺,应有尽有。她父亲那时在新市场大京班里打鼓,可是她却从一楼跑到二楼,从二楼跑上屋顶,什么戏曲她都看爱,看完回家就学,天长日久就爱上了这一行。起初,只是自发地学戏,和戏班时原一群娃娃们一起练功,练的也是杂技中的那些“前翘”、“后翘”、“踩球”之类。她十四岁那年,看到一起练功的小伙伴中,有的拜了师,有的出码头演戏去了,她希望自己也能走上这条道路。当她听到武汉的著名票友华香琳,为了要想唱戏,拜了老伶工荣蝶仙(程砚秋的老师)为师,拜师礼送的是大烟和黄金,心想自己是穷孩子力不从心,只好暗自叹息。此时是一九四二年,汉口已经沦陷,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唱武生的赵筱楼,是她父亲的朋友,当时困在汉口,生活艰难。她母亲就和赵妻一起,以卖鱿鱼为生。后来听荀慧生因赵家道贫穷,不要送礼请客,只是向他磕三个头,就收了赵的女儿赵燕合资为徒,使她更为羡慕不已。

 

总算拜师学戏了


 一九四三年,汉口大舞台从上海邀来了阎皓明、李树棠(今名李慧芳)、董明艳,以及王英武、戴绮霞夫妇一批演员。她托人向王英武说情,因这中困难要吃戏饭,想写给他们当徒弟学戏。王总算答应了,照倒写了“关书”,学徒六年,实际上的老师是师娘戴绮霞(现在台湾),于是改从师姓,艺名戴大毛,从此把命运交全部交付给了师门。她最初学了《起解》、《骂殿》两出戏,可是学得并不理想拿不出去,只好跟着师父在台上跑跑宫女,当当配角。后来逐渐开窍了,戴绮霞教了她一出《虹霓关》的东方氏,这出戏有文有武,在艺术上她学多了不少东西,王英武又为她加工,于是就有了主唱一出机会。


戴绮霞

 终于在汉口天声舞台唱了开锣戏,幸亏没有出什么差错,唱了下来。第二次唱这出戏了,正值酷暑,汉口的气候本来就热,热得墙上能帖烧饼,自己没有舞台经验,胆战心惊怕误了场,很早就上后台化好妆,等候开场了。不料时间一长,等挨到她上场的时候,头上出的汗影响了油彩,头摞得工夫过长,自然就会头晕,何况又是个初次登台的新手,因而一出场就呕心要吐,一屁股坐在台上,台下一阵哗笑,回到后台自己一看,摞好的眉毛掉了,满脸油彩也开了花。后台冷嘲热讽,骂声四起,有人说道:“这那象东方氏,简直成了《艳阳楼》的高登啦!”结果大出洋相。

 

发奋图强下苦功


 自从演《虹霓关》出足洋相,她立志图强,下定决心非把戏学好不可。之后,她仔细观摩一切前辈们在台上的演出,看见台上有出奇的表演,就一声“叔叔”,一声“大爷”地恭恭敬敬上前求教。当时她们班里的琴师叫王玉福,谁都要找他吊嗓子,要轮到她这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就很不容易了。于是好心借故和他亲近,替他烧水、倒茶、洗衣服伺候他,由于她的殷勤,王玉福受到感动,不但替她吊嗓,还给她教戏,她自知学戏比较迟钝,就尽量多学多问,常言道“功到自然成”,肯苦下功夫,是关肃霜学艺的秘诀,不久天声舞台又邀来张绍声、曹凤兰等人,曹看她很有心胸,也时常主动来教她,多学的结果,使她的脑子逐渐灵活起来。


关肃霜之《谢瑶环》

 

 一九四五年,关肃霜随同老师来到上海,老上海如果不健忘的话,总还会记得大世界隔壁的共舞台门口,挂过一块笔划那么多,不少人看了不认识的名牌,叫戴的就是她。当时她和老师戴绮霞同台,什么角色都演,还陪戴绮霞演过小生。这一段时期她狠下苦功,一清早天还没亮就跑到马路上去练功了。当时她和师父一起住在共舞台三楼宿舍,照说可以就近在台上练功,可是有些跑龙套的无处栖身,都在戏院的舞台上打地铺睡觉,天上的月亮还没下去,她已经起床,怎好意思叫醒这些苦同行。再说戏院有他们的一套规定,散戏后要把台上的地毯卷起,移放到别处,在硬梆梆的地板上打滚,还不如上街爽快。她就是这样成年累月地在静悄悄的马路上,踢腿、拿鼎、跑圆场,直到迎来满天朝霞,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共舞台。回到戏院并不是她的休息时间,还有她的第二节课程,那就是伺候师父和师娘。由于她们住在三楼,每天仅仅泡开水跑老虎灶(水锅炉子),就要来回十几次楼梯。关肃霜却把这些辛苦的劳动,看做是练跑步的好机会,她从不敢悠闲踱步,而是一鼓作气跑上跑下,她脚底下的功夫能够比任何人都俐索,就是利用一切空闲练出来的。

 

 关肃霜开始学戏时,能文不能武,小时在汉口,上海戏剧学校的张正娟(后来改名张美娟)来了,她学的是武旦,武工很有基础,她就跟着正娟一块练功。后来下决心在武工上下苦功,譬如戏里要做五个“鹞子翻身”的动作,她就私底下练二十五个,而且一气呵成,持之恒,从不偷懒。这样练出来的本领就特别磁实,到了台上翻五六个自然显得格外出色。“有志者事竟成”,她终于成为一位出色的武戏演员,能演《铁公鸡》、《金钱豹》、《哪咤闹海》等一系列难度较大的武生戏。有了这样深厚的武工底子,再演文戏自然一举一动姿式美观,异于常人了。


关肃霜扮戏照

 

文武全才多面手


 离开上海以后的关肃霜,去华中、西南一带演出。那时她只有二十岁的光景,既能演武生戏,也能演武旦戏,而且青衣、花旦一脚踢,还兼唱小生,称得上允文允武,文武全才。一九四八年她从湖南长沙来到云南昆明,在西南大戏院登台。第一天打炮,前面演的是花旦戏《铁弓缘》,后面再演武生戏《周瑜扫天》。旦角兼演武生,这在京剧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只此一招已轰动了云南,云南省以有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演员为荣,把她留了下来,从此她在昆明落户,成为西南边疆最负盛名的演员。关肃霜引起全国人士的注意,首先是一九五三年周恩来总理视察云南时,发现了这颗艺坛的明珠,周总理接见了她,并且建议她把名字简化一些,从那时起,她就不再用这两个字了。随后一九五六、五七两年,她先后去欧洲一些国家访问演出,并在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荣获了金质奖章。俟一九五九年她去首都北京为庆祝新中国建国十周年演出后,声名大噪,成为全国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

 

 在以上历次国外国内的演出中,她最受欢迎的一出戏是《战洪州》,她在这出戏里,成功地塑造了巾帼英雄穆桂英这一人物英姿飒爽的形象,可以说这是她的一出代表作。


关肃霜之《战洪州》

 

拿手杰作《战洪州》

 

 “一招鲜吃遍天”,这是戏班里的一句老话,然而却说明一条真理;凡是成名成家的演员,必有她的绝招,反之则平庸无奇,属于一般化了。关肃霜的绝活何止一招,即以《战洪州》一剧来说,就有不少出奇制胜之处。《战洪州》原是一出传统老戏《穆桂英产子》,她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发展,精心设计了第一手绝招“大靠出手”。在此之前,关肃霜当年在上海的时候,也曾和于素秋、小白玉艳、张美娟等以出手著称的人,一起打过“出手”。可是当时京剧里的“出手”尺寸很慢,不够惊险,她努力钻研立志创新,在不断探索追求中,终于在一九六二年,练就了这手绝招,把它放在《战洪州》的开打中。她扮演的穆桂英身穿大靠,当对方第一杆枪掷过来时,马上用背后第一根靠旗把枪挡了回去,即刻之间,第二杆枪又掷过来了,她用柔功把枪吸到第二根靠旗上,然后绕一圈再直打出去,仅此两下既快又准的动作,已经令人眼花缭乱了,何况还有更多的惊险场面,观众自然拍案叫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一刹那间的动作,殊不知她经历了多少艰辛,冲破一次又一次的难关,流淌了多少的汗水,才创造了这一“绝活”。更有胜此一招者,是剧中行军时的“趟马”。“趟马”就是跑圆场,扎了大靠跑圆场则难度大矣。这首先要有腰功,必须腰杆挺直才能收效。靠的背后有四面靠旗,跑时有风极易飘乱,靠旗一乱就算不到家了。要练到跑圆场时四面靠旗顺势前进,和脚步配合,与呼吸节奏凝成一体,使自己能操纵靠旗,应付裕如,这就非要有深厚功底不可。由于关肃霜当年勤学苦练,才能随心所欲,在《战洪州》中,她跑的“圆场”,由慢而快,由大而小,并成“S”形的圆场,四面靠旗纹风不动,身轻如燕,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幅美丽色彩的画图,可谓具有意想不到的艺术魅力。

 

《铁弓缘》饶有新意


 关肃霜的另一出杰作《铁弓缘》,三年前已拍摄成影片,搬上了银幕。传统老戏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删易增难,如果生硬加戏,必成白玉之瑕难免会有画虎不成之弊。关肃霜能恰当地运用传统表演手法,并借鉴兄弟剧中种的技巧,因而能贯串一气,把其改变成功。她在《待嫁》这场戏中,利用“南梆子”的唱腔和“十三咳”的特色,抒发了剧中人少女陈秀英待嫁时的欢悦,并在唱完之后,设计了大段的精彩表演。最使人注目的是脱衣(帔)和叠衣(帔)的动作。既来自传统(向豫剧借鉴),又来自生活。尤其是叠衣时,面向观众,用嘴咬住衣领之间,隔着伴奏的曲牌节奏,把左右两袖放在胸前摊平,嘴一松动,衣服就完全齐整的叠平了。然后就势往臂窝里一放,踏着轻松愉快的步伐下场,既不拖泥带水,而又表现了待嫁姑娘当时的喜悦心情,真是妙到秋毫。


关肃霜之《铁弓缘》

 

 “百闻不如一见”,笔者有幸能在上海见到其人,看到其戏,论戏以上已做了肤浅的分析,也列举了具体的例子。在当前京剧人才寥落之际,关肃霜称得上是中流砥柱,屈指可数的好角。其人今已五十六岁,但看上去风韵犹存,既豪爽又健谈,只是嘴里离不开香烟,烟瘾极大。拿她自己的话说:“艺术,永远没有止境,我直到现在还无时不刻不在学习,天天练功吊嗓从不间断。”难怪台上的关肃霜看上去仍然年轻,这大概就是她始终坚持练功的结果。


(《六十年京剧见闻》)


-阅读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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