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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金少山:“名角之懒,台下听众应负相当责任”
北京净角者昔以郝(寿臣)、侯(喜瑞)并论。自金少山北来,局面为之一变。郝、侯所能,金尽能之,而郝、侯所不敢动之铜锤,又正为金之本门拿手,于是一举而跃居北京净角中之首座。郝且因此谢绝歌台,避金之锐焉。
金少山为人,声、色、狗、马无所不好,而其好法又与人殊,不过此是私人行为,可置无论。就艺事言,金之特长有二:第一是体格魁伟,气魄轩昂,所谓“人高马大”,恰合净角身份;第二是一条好嗓子宽厚响亮无一不备。近时虽嗓子已不如前,而与前辈相较,尚且高人一等。受人欢迎,主要原因不过如是。
然而更进一步认真评论,金少山之“嘴里”虽是“俏皮”、“有劲”,却亦有时音高而字混。其真正弱点则在“身上”。普通之铜锤戏,自然短长不易显见。若以《连环套》、《取洛阳》之类架子花戏论,就笔者眼光所及,认为金之功架实尚不如侯喜瑞。曹操一类奸雄戏,则又不及郝寿臣。
金少山之《连环套》
近来金已“功成名就”,似乎更加上一个“懒”字,唱做处处研究省劲,一出戏里不过卖一两句大嗓,其余点到为止,“虚有其表”而已。
今日之金少山,与初来北京时早已判若两人。彼时是所谓“闯字号”时期,不能不卖几下子。现在则大不相同,得“懒”便“懒”,一出戏里准耍卖两句大嗓,在听众方面已算便宜,有时且并此两句大嗓而不卖也。金少山之“懒”,大约在自己这营业戏上,尚不致十分离奇,若在普通之合作戏,则有时真算“懒”到妙处。某次与谭富英合唱《捉放》,至“你的言多语诈”一句时,普通饰曹操者总耍做出相当威逼状态,而少山则不然。一手扶宝剑,同时肩头一耸,略一斜眼,便算了事,始终身子未移寸步。此种“懒”法,可谓“懒”到欺负台下之程度,十余年前在上海底包时代,想所不敢耳。
金少山之《断密涧》
前夜谭、金复合演《空城计》,以少山饰马谡,来北京后第一次露演此角也。就笔者所见,全戏以唱言,马谡本无多句。是晚所唱,只末场斩谡时“且候丞相把将令发”与“家中还有老白发”两句可听,尤以后一句普通皆唱“年迈妈”,今改为“老白发”三字,易于念唱,且是哭腔,难唱多多。此类地方,少山“嘴里”确是“俏皮”也。念白方面,亦以斩谡场几个“叫头”以下之念为痛快有力。以前数场并无警句,尤以帐中讨令时最为草率。至于工架,笔者认为精悍不及侯喜瑞,稳健不及刘砚亭,少山对于此类角色,终是不对路数也。
王又宸、尚小云、金少山之《二进宫》
笔者当论名角之“懒”,台下听众实应负其相当责任。譬如《空城计》马谡出场,少山所念“协力同心保华夷”句,并不出色,而台下哄然报“好”,及至报名“马谡”两字,更是随便念出,台下亦报“好”声。此种报“好”,在角色所谓“不虞之誉”,最易惹起一种心理,以为听众易兴。习而久之,在角色分明是偷工减料之唱念,而台下依然一味乱捧,于是越来越“懒”,偶然卖一两句大嗓,在听众直是拾得便宜矣。据此一言,则少山之懒,吾人亦不可独以为罪也。
(《立言画刊》1940年第8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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