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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奇双会》之全本结构及错讹改编
（一）《奇双会》的价值
在皮黄极盛之后，以他种腔调组成的戏，而能混在皮黄班里盛行演唱的，可以说是“很少”，在这少数之中，如果仔细统计之下，昆腔戏总要占二分之一以上，然而这却不能证明昆腔的吸引力是立在第二位，因为皮黄班中所演的昆腔戏，多半是武戏，武戏所以见长的，确在打而不在唱，像《挑滑车》《探庄》《压关楼》《安天会》诸剧，无一不是以其武场来应付观众，所以嗓子哑到像尚和玉老板，一出《挑滑车》，依然能使人们百观不厌，这其中的关键，不难一望了然。
皮黄班里的昆腔文戏，只有《闹学》《游园惊梦》《琴挑》《金山寺》等数出，此外如《刺虎》《乔醋》，虽也偶有人演唱，总未脱专有性质，即如《游园惊梦》等，也只是三四等的冷戏，一年见不到几回，《闹学》比较通行些，不过却是花旦顽笑戏，和武戏一样，其重心不在唱工的。
丑角戏和花旦戏性质相同，其重心也是不在唱工，所以花旦戏、丑角戏里，皮黄以外的腔调，比较容易遇到。例如：《打面缸》南罗腔、《打樱桃》吹腔、《补缸》诰昌腔、《小上坟》弦索腔，这一类的戏都是小戏，不能当作压轴子或大轴子唱，虽然荀慧生老板一出《打樱桃》，有时也能当作正戏来贴出，但这种情形只限于他一人，并不是普遍于各戏班的。
然而在皮黄领域之中，也并不是皮黄调独尊，以客居资格而能与主人争高下的，却也有几位豪杰：《尼姑思凡》弦索腔、《昭君出塞》弦索腔、《奇双会》吹腔，此三者之中，《尼姑思凡》角色太简单，《昭君出塞》则配搭不甚容易，所以近来都渐渐冷落起来，独《奇双会》一剧，不但未见衰歇，反而益转旺盛。在前几年，只是几大名旦不时演唱，近年以来连票界都纷纷学习了。最可惊异的，这戏的叫座能力，在皮黄班中，总不下第一等成绩。这样一出奇怪的戏，当然有注意的必要和价值。
叶盛兰、张君秋之《奇双会》
（二）《奇双会》的全本
《奇双会》的全本，叫做《贩马记》，总共三十二出，分作四本，每本八出，今日所通演的《奇双会》，则是其第四本中第四、五、六三出。尚不及全本的十分之一，近来虽也有人演全本《贩马记》，但都是根据《奇双会》推衍出来的，其实原本的情节远不似那样的单纯简略。
我所见的《贩马记》，共有两种本子，一种是广东本子（刻本），一种是安本子（钞本），广东本子名叫柳丝琴，比较简略，似是删节过的，安徽本则颇完好。现在抛开广本单讲徽本。
全本共一百另七页，每页九行，每行三十字，钞写字体虽不佳，但颇整齐，未题钞写人姓名，仅记钞写年代：清道光四年。
共三十二出，每出皆有子目，仅第二十四出阙。
（一）开场。
（二）春宴：李奇别家出外贩马，杨氏治酒为李奇饯行。
（三）离家：赵冲被继母逐出，拟往投其姑父。
（四）庙会：乡中酬神赛会，杨氏偕子女往观。有田旺者，村中无赖子，见杨氏貌美，遂大施勾引，杨氏亦心动焉。
（五）忆子：刘家庄有刘公者，即赵冲之姑父，年半百尚无子嗣，心常悒怏。
（六）投靠：田旺自见杨氏之后，废寝忘餐，因托人介绍至李奇家中为佣。杨氏见田旺，大喜，遂留而与之通焉。
（七）露奸：一日，保童与桂枝撞见田杨二人奸情，二人遂定计剪除保童及桂枝。
（八）遗弃：杨氏假称携保童等赴邻县游玩，行至山中，杨氏籍故遁去，保童等伫候至晚，不见杨氏回来，方知被弃，正惊惶间，忽一猛虎由岭上跃过，二人惊逃，遂至失散。刘公是日适自山中访友归来，途中遇桂枝哭于道旁，问明情由。收留在家，认为义女。
（九）收留：保童为王公所救，认为义子。
（十）游春：田旺与杨氏同游取乐。
（十一）投亲，赵冲至刘家投亲。
（十二）督学：王公督保童勤读。
（十三）听琴：桂枝弹琴，赵冲偷听。
（十四）售马：李奇售归，颇获利，遂束装北归。
（十五）许姻：刘公将桂枝许配赵冲，即日成婚。
（十六）赴试：赵冲赴试。
（十七）上任：赵冲被任为华阴县令，辞刘公携桂枝前往。
（十八）归家：李奇归家，不见儿女，盘问春花及杨氏，二人口供不符，李奇心下大疑。拷问春花，春花坚不吐实。
（十九）定计：田旺与杨氏定计害李奇。先逼春花自缢，又劝李奇移户。
（二十）出首：田旺赴官衙告发李奇逼死人命。
（二十一）行贿：杨氏纳贿于胡老爷。
（二十二）诬断：李奇被冤，问成死罪。
（二十三）迁官：赵冲迁褒城县县令。
（二十四）（子目名缺）：保童赴试，得中状元。
（二十五）代巡：保童得授巡按。
（二十六）劝农：赵冲下乡劝农。
（二十七）神引（即今之哭监）。
（二十八）写状（即今之写状）。
（二十九）堂逢（即今之三拉）。
（三十）小圆：李奇一家圆聚。
（三十一）除奸：杀田旺杨氏。
（三十二）大圆：王刘二公俱来相会。
魏莲芳（反串小生）、臧岚光之《奇双会》
（三）今演本《奇双会》的错讹
今日通行演唱的《奇双会》，和旧本出入很大，有的是改好了的，有的却是改糟了的。我相信，演戏的绝对不会把他故意改坏，所以今本不如古本的地方，一定是以讹传讹而成。
旧本的词句，大抵都比今本冗长，因为中国的各种戏剧，全是由偏重唱工而后走向唱作兼重的。例如“哭监”折中李桂枝出场所唱，今本只是两句：“听谯楼打初更，耳边厢又听得大放悲声。”旧本则不然：“听谯楼鼓打初更正，风清月冷夜沉沉，在后堂一阵阵坐卧不定，耳边厢又听得悲苦之声，似鸟啼如猿泣，其中必有极冤情，丫鬟带路二堂进，唤来家员问分明。”当然在表演上论，此处唱八句是不甚相宜，然而今减的两句，似乎又难达意，无论如何，是非换过不妥的。
不过有地方却不能认为场上适宜而减词，例如禁子出场所念，旧本是：“我做禁子管牢囚，十人见了九人愁，有钱的是朋友，无钱的是对头，打不休来骂不休，那怕与人作对头。”今本则多略去“打不休来骂不休”一句，于是成了“三条腿儿”了，像这种情形，并不止在此一处，又如李奇在监中哭的时候所唱：“我哭一声李保童早亡的亲儿吓！我叫一声李桂枝难相见的娇儿吓！哭一声我的儿今在何处？怎知道为父的在监中受苦吓！”今通演本皆无“哭一声我的儿今在何处”一句。
又如：“拷打春花悬梁自尽，老犯人失了主意，错听杨氏语，反叫田旺落下尸灵。”今通演本多无“错听杨氏语”一句，这虽不见得能算“三条腿儿”，但破坏了原来腔格，也不能不说是错讹。
“写状”折中，李桂枝诉说家世，赵冲频频问“家住那里？”“令尊何名？”等语，似乎太难！试想赵冲和桂枝又不是轧姘头，为何自己妻子的家世，一向还不知道？岂有此理！旧本在桂枝诉说以前，赵冲有要求桂枝“照在堂上审问的形状，一一诉来”的一层，似乎较为稳妥多了。
又如：“（生）老犯人西陵贩马四川货卖，归家来不见二娇生。问春花她说是害病死，问杨氏又说是破指疯。（旦）想他二人口供不符，其中必有缘故。”一个说是害病死，一个说破指疯，这并不能说是口供不符。有的本子上是这样。“想他二人得的俱是一样病症，其中定有缘故。”不过“害病死、破指疯”又不像是启人疑窦的原因了，说他则甚？旧本“害病死”作“痨病死”比较好得多。
梅兰芳、徐子权之《贩马记》
（四）《奇双会》应如何改编
戏不一定非演全本不可。却也不一定非不演全本不可。因为编剧的人，不个个是一样的思路，不用的是同一手段，于是每个戏有每个戏的特殊结构，演戏者只有站在两可之间随机应变，根据自己的经验去对付环境。要想有一个公式拿来按葫芦画瓢，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戏似乎剪裁得太过分了，像《百草山》像《下河东》像《小上坟》，前因后果，一点找不出线索，突如其来的就这么一块。不但听戏的人闹不清，连唱戏的也闹不清，久而久之，当然难免以讹传讹，于是补缸匠变成了土地神，欧阳枋变成了大白脸，刘文龙变成了小花脸，萧素贞变成了花旦演的角色，这责任不能不归原剪裁的人去担负。
有些戏却又过吝于剪裁了，不必需的场子，没用处的对话，眼巴巴的让他们在那里充数，因此，本来一个三场可完的戏却敷衍到二十多场。在演者，也许错会有观者的心意，以为这样是卖力气，其实观者并不同情，观者所要求的是精采，并不是啰嗦。
小戏不能大唱，大戏不宜小唱，这是一定的道理，勉强去违反这种道理，便是愚人行径，然而世上的聪明人有时也做笨事，有次我见到一出全本《打渔杀家》，可怜得很，除掉原来《打渔杀家》之外，不过添了几个走马灯的场子，用角色用的很多，占时间占的不少，然而一点意味都没有，只落得观者讥诮一句“狗尾续貂”，这是何苦！
《奇双会》与全本《贩马记》比较，剪裁不可谓之不甚了，然而却还有更下剪子的必要，简单说起来，“哭监”一场是可以完全删掉的。第一，弄个神去做广播电台，便不像话，我并不绝对反对戏里用神用鬼，不过要用得巧用得妙，像“哭监”中这样用法，直等于三家村野老的脑筋，笨伯得可笑。第二，李奇一大段唱词，与“写状”中桂枝所唱，几乎全同，吹腔的格调，生旦之间，分别是不甚显著的，因此在“写状”中，桂枝一唱到大段，使人疑心又是号神在那里弄法力，戏中最忌合场，何况更是主要的唱词？
若把“哭监”删去而单留“写状”“三拉”两场，这戏便紧凑多了。不过“写状”“三拉”并不能便照今日的原样演，多少要改动改动，现就我自己的意见，略说如下：
（一）赵冲回衙至桂枝出堂可以不动。私开监禁门一语却不应紧接着便说了出来。应该先提到冤枉，以引起赵冲的注意，其次再叙出如何听得有人啼哭，如何询问，然后再说出如何私开监门。
（二）赵冲盘问桂枝家世一节，终觉不妥，若依旧本虽然可以勉强过去，但在那严重空气之下，断不宜加此玩笑场子。应该由桂枝口中先自己说出并非刘公之女，以引起赵冲询问，方妥。
（三）保童十六岁而为巡按，似乎不大得宜，应改为一十九岁较妥。
（四）剧中文词不尽佳，应斟酌修改之。
李奇一案，系胡老爷所断，胡并非前任县令，不过一代摄印篆的县吏而巳，他所断定的案子，是否后任县令不能翻动？到按院衙前喊冤，是否非桂枝自去不可？赵冲何以不能以父母官资格为子民辩冤解枉？
凡此种种，似应斟酌旧时情形而加以补救，不过一定要请教明白旧时官吏制度的人之后，方可动手，我对于此道是外行，不胡乱置喙了。
（《剧学月刊》1935年4卷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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