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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后伶人身价抬高的缘由

徐慕云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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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逊清末年的时候,虽说是戏剧盛极一时,然而社会上对于伶人歧视的心理,却是很普遍的。例如伶人子弟不得应试,外界人羞与伶人子女议婚等等。甚至有“倡优隶卒”相提并论的这些流行语。同时伶界中有一种设私坊、立堂号,教授子弟侑酒的恶习,而这种风尚又不仅仅限于旦角一行,就连鼎鼎大名的谭鑫培,尚有英秀堂之创立,所以孙菊仙常好抓着他这个把柄,每向外界人说道:“鑫培的名气虽大,可惜他总有私坊出身的习气。”


 谭子小培有一年也同不佞说过:“现在有许多报界人每逢提到我们老爷子,总好用谭英秀三字代表他的名字,其实那简直同骂我们的一样。因为‘英秀’两字,是当时私坊盛行时所立的堂号名,不料有些不明事理的人,竟拿它当作我们老爷子的别号了,岂不可笑。”


谭鑫培便装照


 再者说,像姑见人时,照例须先请安为命之坐,始敢就座,因此无形中就有些不平等的习惯。所以在逊清时,伶人的身价总是很低微的。后来幸亏有田际云、孙菊仙两人,再三反对私坊制度,极力主张取消,以为剧界争人格,故而伶人侑酒的恶习,也就渐渐消灭于无形了。以上所述,乃伶人本身先有所觉悟,经田、孙诸伶界先进自动整饬其内部的情形。入民国后,复经军阀政客及参众两院议员,组织捧角团体,时与名伶往还,不但唱角所得之包银,较前陡增,同时其在社会上之地位,亦日益增高。兹特举其事实之较为显着者数端,借证北伐前军阀政客热烈捧角之一斑。

 

 (一)皖督倪嗣冲专车邀全体名伶莅蚌为其太夫人祝嘏


 民国初年,倪嗣冲以皖督地位移住津浦要冲的蚌埠,当时倪氏为其太夫人诞辰,曾派专人,并备专车北上旧京,聘请全体名伶南下,生角计有孙派鼻祖孙菊仙、刘派鼻祖刘鸿声、汪派传人王凤卿、谭派传人余叔岩、武生泰斗杨小楼;旦角为青衣泰斗陈德霖,及名旦王瑶卿、梅兰芳、尚小云等;老旦泰斗龚云甫;净角为第一武净钱金福,第一铜锤裘桂仙等;丑角为第一名丑王长林;余如朱素云、九阵风,亦为小生及武旦行之第一流名角。专车抵蚌时,倪氏并派督署军乐队赴站欢迎。在逊清时代,外任督抚大员,从未有如此盛大堂会之先例,在倪氏为此破天荒之举,如此优遇伶人,固属罕见之事,然而伶人身价之提高,亦为破题儿第一遭也。


梅兰芳之《天女散花》


 寿戏共三日,兹择其配搭最为整齐之戏单一纸照录于后,想戏迷诸君,睹此后亦足以推想当时之盛况矣。我们假使要照孙、杨、余、梅、刘诸人单独挑班的票价来讲,即令按每人两三元的票价计算,那么,这些名角合在一处演唱的戏价,也要卖到十元以上了。三日共计,就得三四十元。当时不佞只费了由宁赴蚌埠的往返车资,居然听到这种罕见的名剧,所以我常叹为这是生平的一大幸事。


六月一日即夏历四月十五日:

《访 贤》  班底

《金雁桥》  孟小帆

《财迷传》  李百岁

《宋金郎》  金月梅

《葬 花》  金少梅

《刺巴杰》  杨瑞亭、九阵风 、王长林

《探 窑》  龚云甫、尚小云

《盗宗卷》  余叔岩、鲍吉祥

《穆柯寨烧山》  程继仙、裘桂仙

         侯喜瑞、曹二庚

《枪挑穆天王斩子》  王瑶卿、刘鸿声

           荣蝶仙、姜妙香

           张文斌、李春林

                                   曹二庚

《安天会》  杨小楼、钱金福、许得意

                    迟月亭、刘砚芳、刘砚亭

                    众武行

《鱼肠剑》  孙菊仙、裘桂仙

《天女散花》  梅兰芳、李寿山、姚玉芙

《定军山》《阳平关》  王凤卿 、余叔岩

                                      刘鸿声(双演黄忠

                                      反串曹操)

                                      杨小楼(赵云)

                                      许得意、钱金福

                                      迟月亭(夏侯渊)

                                      众武行

《雁门关》(全本)  梅兰芳、龚云甫

                                   陈德霖、朱素云

                                   王瑶卿、荣蝶仙

                                   九阵风、王凤卿


 (二)辫帅张勋亦在徐举行盛大堂会


 民国五年,张定武以长江巡阅使名义,驻兵徐州,彼先后以其诞辰及庆贺生祠落成,亦曾数度派遣专人北上,邀请侯俊山、王又宸、贯大元、孟小如、王克琴等男女名伶莅徐,参加堂会。不佞前着《故都宫闱梨园秘史》时,曾经叙述过张勋与侯俊山的关系,张氏因早年曾当过侯俊山的跟包,以故于侯伶抵徐时,下榻巡阅使署,同桌共食,备受张氏优待,虽系侯、张有其私人间特殊的友谊,但侯伶同侪,亦因之深蒙张氏另眼看待,所谓爱屋及乌,伶人的身价于无形中也就抬高了许多。

 

 (三)苏督冯国璋邀孙菊仙莅宁演赈灾义务戏三天


 民国五年,冯任苏督,齐耀琳任省长,王桂林为江宁警察厅长,冯是河间府人,齐、王又都是天津人,其实齐为东三省人,惟以其全家住津多年,故亦可谓为津人。因此督署省长公署以及警察厅里的官佐职员,也以直隶省人为最多。那年适逢该省水灾,所以这班旅宁的直隶同乡,就发起了一个赈灾会,并专人赴津,聘请梨园前辈孙菊仙南下,在内桥的庆乐茶园里连演义务戏三天,挂牌时就以“老乡亲”三字,金字书写,贴于各大通衢的墙壁上,票价特售两元,在当时就是骇人听闻的创举了。


孙菊仙


 老孙彼时已年近七旬,带起髯口来,业经露出他原来的苍白胡须,然而精神矍铄,走起台步来,依然迈着大方步,看他好像只有五十多岁的光景。至于他那三日的戏码,就是《朱砂痣》、《逍遥津》、《鱼藏剑》,唱时无不满宫满调,大气磅礴。

 

 在他第一日登台之前,先有督署的高级官佐,代表冯督向观众演说,对于孙氏的人格艺术,无不推崇备至,而他此次来宁演戏,为桑梓筹款助赈,尤对孙氏年事已高,不辞劳瘁,跋涉长途,表示特别的钦敬。戏毕后,冯、齐诸氏,各备盛宴款待,敬如上宾,绝不以其为梨园中人,而稍存卑贱心理。孙氏北返时,各署官佐,多至江岸送别,其盛况俨如冠盖往来中要人之行动,此为伶人身价提高之又一明证也。

 

 (四)鲁督张宗昌举行阅兵大典竟偕程砚秋陪观


 民国十四年的双十节,长腿将军举行三日庆祝戏,常时名伶到济参加的计有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王凤卿、尚小云、荀慧生、程砚秋、小翠花、李万春、王长林等。那时砚秋在一般旦角里,年纪最轻(约二十一二岁),身个也不像现在这样肥硕,说起话来又非常文雅,彷佛同妙龄的女子一样,所以张将军就特别垂青于他,不但赏赐优厚,并且行坐不离。最可怪的,就是国庆日举行阅兵典礼时,老张居然也把砚秋带着,令他站在身旁。

 

 似这等隆重大典中,若干万的士兵官佐,不用说一律都穿着制服军装,就连阅兵台上的高级将领,也须穿起将官的礼服,佩带着勋章指挥刀等,其中就单单立着一位漂亮文弱、而且穿起长袍马褂的花旦程砚秋,众目睽睽之下,比起那些赳赳武夫来,就格外显得他如同出水芙渠一样的鲜艳了。张氏为要留一永久纪念计,并且还同他合摄了一张照片,这事后来传到津沪各地,都说长腿将军过于藐视国家的法度,视阅兵大典同儿戏一般,一面复责砚秋,究竟是个小孩子,甚么全不懂,也跟着胡匪出身的直鲁军阀任意胡闹。其实正是因为北伐前的军人政客,目无国纪,瞎闹瞎捧,才把伶人的身价抬高。


少年时期之程砚秋

 

 这与第三项所述宁方官佐之捧孙菊仙,又大不相同,孙氏以古稀之年,自津远来,为北省灾民演戏筹款,他的为人,他的居心,都是很可敬,很可捧的。所以捧人须有可捧的道理,伶人身价抬高,更当有应当抬高的原因。现在各级社会人皆须享受平等待遇,剧艺界担负着辅导与推行社会敎育的重责,例如周信芳等,不但他能深切了解艺人的职责,同时也能切知戏剧与社会民族的关系,他固然很看重了自己,而社会人士,谁又不同样的看重了他呢。所以周君身价的抬高,又与孙菊仙的仅以慈善为怀,似乎又高出多多了。最可笑的就是有一辈人叫军阀政客们,把他们别有用心的极力捧红啦,因而他们自己也以为是身价抬高,可以随便向别人发威啦,这种事适足以显示其愚不可及。下面所举的,就是这个例子。

 

 (五)交通总长吴毓麟常在尚小云私寓批阅公文


 四大名旦中的尚小云,善于交际,允好与军政要人往还,当时《顺天时报》的日人辻听花及交通总长吴毓麟,都是小云的义父,所以每值他登台之日,总可以一看见一位手握酒瓶,一面自斟自饮,一面一怪声叫好的日人。同时还有一位身体肥硕的阔客,前呼后拥的走进戏园子来,吴总长每日下午除有时举行甚么会议外,余下空的时间举行甚么会议外,余下空的时间总是耽搁在尚老板寓中,后来这位总长大人,简直就命部员们带着公文送到小云家里批阅,好在尚家有的是里客厅、外客厅、小书房,宾客虽众,也可容纳得下,一时椿树胡同尚宅门前,车水马龙,拥挤不堪。

 

 大政客既以捧戏子为乐事,于是一般无聊小政客们,也就迎合大政客的所好,莫不极力拉拢名伶,以为他们升官发财,营谋差缺的终南捷径。尚小云既在吴毓麟前说一不二,因之一般交部员司,和想在该部谋个枝栖的人们,无不把小云捧的和天神一般。小云每好自称尚王爷,时时露出骄矜的样子来,十九都是那一个时期养成了他的恶根性呢。


尚小云之《摩登伽女》

 

 有一次他在上海搭班,期满北上的时候,忽在凌浦路上失落了一个皮夹子,他几乎气的哭了出来(撒骄),立时着人把车守及查票员都唤到他的包房里,开口就说道:“好,咱们爷们的东西也会丢啦!倘是找不回来的话,你们的差事也别想干啦!”直吓得这般人手足失措,连忙问他损失多少钱,大家情愿凑了啦出来,赔还了他。谁知这位尚王爷一定不肯,非要把原物找回,不肯饶恕他们。车抵天津时,站长、段长一齐前来向他道歉,他虽是勉强允了,可是到了北京见了他干爸爸吴二爷之后,依旧闹着要把段长、车守等撤差。后来有人告诉他,别为这点小事闹大啦,惹起外界的公愤,那就显着面子上不好瞧啦。他这才明白过来,究竟自己是个唱戏的,凭什么撤这个,换那个,因此就将这件事搁起来了。

 

 我们试把程砚秋、尚小云和周信芳、孙菊仙的身价抬高的原因来比较研究一下,就可知道两者是不大相同的了。幸而北伐后一般军阀政客都完全消灭啦,如其不然的话,恐怕凡是想在军政界谋点小差事的人,都得要先去奔走名伶之门,然后才可以如愿以偿呢。试问那还成个国家么?

 

 (《申报》1939年5月3日-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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