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偶虹忆《红灯记》:“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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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者听到有人低声吟唱或引吭高歌自己所编的剧,心情是兴奋的。因为透过这样的现象,说明自己的剧作,已然普及于观众之中。但是也有例外。
1963年,为了参加 1964 年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我与阿甲合作改编《红灯记》,阿甲兼任总导演。数易其稿,粗具轮廓。不意彩排之日,演到“痛说革命家史”一场,李铁梅尖叫一声“奶奶!”祖孙紧紧偎抱,台下观众似乎不自觉地爆起热烈的掌声,有人还暗暗拭泪。以后各场,迭有效果。
戏毕,遇到昆曲名家白云生,他走近对我说:“在我看到的现代戏中,只有两出半算是成功的,《红灯记》就是其中之一”。以后,就时常听到有人低哼李奶奶唱的那句“……铁梅呀!你不要哭,莫悲伤,要挺得住,要坚强,像一个铁打的金刚 !”或笑念鸠山那段〔扑灯蛾〕:“这一阵气得我眼发花来头发胀……”,这些直接或间接的鼓励,我们的心情无疑是兴奋的。
李少春之《红灯记》
哪知倚伏之数,祸根内隐。江青野心勃勃,正想篡夺《红灯记》的成果。每次演后 , 她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没碴找碴。硬说“痛说革命家史”的结构,应当沿用传统戏的方法:先讲家史,后说姓名。我当时以环境不同,应当改变传统戏《双狮图》《断臂说书》的手法来辩解。她无言可答,只好以“先演下去再说”自打圆场。
但是她已愤恨在怀,便语夹冰霜地怒指“刑场斗争”的李玉和,为什么不唱静场的“导、碰、原”?并恶狠狠地“教训”我们编剧者连“导,碰、原”都不懂!还算什么编剧?!实则我是故避窠臼,为李玉和的出场,先设计了一支〔新水令〕,表现他的昂扬斗志。把〔二黄慢板〕、〔三眼〕、〔原板〕等大段唱工,安排在后面母子、父女相见之时。我听她提出这样的一般改法,心里好笑:“如此改来,岂不是‘凿圆方竹杖’了 !”
这句话,我无心流露出来,辗转传入江青之耳。到了 1966 年,“文化大革命”的阴霾笼罩了整个剧坛,江青便唆使她手下的喽 ,开始批斗我和阿甲。同时,李少春也因反对过李玉和独唱“导、碰、原”,被关进牛棚。
李少春、高玉倩、刘长瑜之《红灯记》
在批斗期间,江青三番五次传下“指示”,《红灯记》剧组的同志,如奉“圣命”,诚惶诚恐,遵“旨”照办。其实,所谓“指示”的内容,不过是些鸡毛蒜皮,什么李铁梅扎辫子的红头绳不够鲜艳,应当到鲜鱼口的绒线店去买 ;什么李铁梅衣服上的补丁,应当钉缀在肩头和肘下 ;什么鸠山所念的〔扑灯蛾〕过于庸俗,不许再念……还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句对白,不够准确,理应改正。大家想了“鸠占鹊巢,理无久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等十几句,都被驳斥。我偶然想到《左传》上那句“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惴惴奉上,才被“恩”准。实则这句对白也不够准确,勉强拼凑而已。当时的我,已不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而是“身为阶下囚,衔冤鲠在喉”了 !
在江青的淫威下,《红灯记》已成为她攫夺的所谓“样板戏”之一,为了宣扬她那自封为“旗手”的功绩,勒令人人唱样板戏,处处唱《红灯记》,于是“提篮小卖拾煤渣”、“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十七年风雨狂怕谈已往”等唱段,大街小巷,朝夕传来。我们听了,如芒刺背,如剑刺胸,掩耳避之而无术,那还有什么兴奋的心情,只有不寒而栗的惊恐。
刘长瑜之《红灯记》
事隔二十年,今天再闻其声,使我从回忆中引起怀疑:《红灯记》的改编,是我和阿甲殚思竭力地为京剧现代戏稍尽绵薄,成功与否,姑不置论,但是使编剧者闻其声而厌其剧,是《红灯记》剧本本身有罪,还是《红灯记》背后的阴影,制造出不易磨灭的恐怖氛围,直到二十年后,还是阴魂不散,仍然散发着森森鬼气呢?
(《翁偶虹看戏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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