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汉计》：对90年代青年的一次现代回访

2021-05-14

在今年热闹的五一档期里，《寻汉计》的存在感显得很低，上映十多天以来，1%左右的排片率导致票房惨淡，口碑也没能掀起太大的水花。其实影片拥有较为成熟的创作班底，导演唐大年、编剧赵赵这对伉俪的名字可能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比较陌生，但他们早些年创作了多部反映都市青年生活的影视剧，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和一定数量的“80后”观众基础。演员中虽然没有流量明星，却都是稳扎稳打的实力派，主演任素汐因为近几年出演的高分电影收获了一定的关注度，银幕新人王子川这次也贡献了精彩的表演。

《寻汉计》电影海报

《寻汉计》没有成为五一档的爆款与档期选择和宣传有一定关联，但这部影片带来的观看体验本身也比较复杂。一方面，影片的故事讲得很顺（在同档期电影中也是比较会叙事的），许多台词非常筋道，细节处理也有不少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另一方面，在影片带来的欢笑和松弛感背后，一些应该具备的反思和待解决的问题被简单代过，让人难免产生未尽和断裂之感。

任素汐在当代中国电影的版图中提供了一个比较特殊的、女性小人物的形象。她在这部影片中饰演的王招，也正是这样的一种形象，就像赵赵小说《王招君》（本片改编自这部中篇小说）中所描述的，属于“不丑也不美”的那一种，也已不再是少女的年纪，基本与“性别红利”“年龄红利”无关。这样一种形象其实非常宝贵，更加适合现实题材，可以相对真实地表现女性小人物的生存状况，从而避免编织不切实际的神话。

《寻汉计》电影剧照

《寻汉计》的前半段将王招的现实困境一一列举，作为一名35岁离婚后怀孕的女性，她拥有来自原生家庭、职场环境、前段婚姻、生育价值等无法回避的多重压力，面对压力时，拥有讨好型人格的王招选择以委屈自己的方式成全他人。在王招所面对的诸种困境中，如何安置腹中胎儿成为王招必须解决的核心矛盾。

在导演唐大年1990年代所编剧的北京电影序列中，女性主要人物的未婚先孕（《北京，你早》中的艾红、《北京杂种》中的毛毛）都被设置成一个至关重要的矛盾冲突。这一冲突也延续到了《寻汉计》，只是这次有孕的女性成为影片的主人公。尽管成为了主人公，影片却没有对这一结构性弱势位置进行足够的反思。

离婚有孕是懦弱与糊涂，想要寻汉认下是欺瞒和恶劣，主人公必须要在这两个层面上作出反思与改变，才能完成人物的弧线。当王招告诉杜微怀孕真相，并在杜微负气出走云南后带上姥爷前去道歉（这一行为却是通过非正常手段查到IP地址实现的），解决了欺瞒层面上的道德问题，但对于懦弱却是始终没有反思的。

《寻汉计》电影剧照

实际上懦弱不但没有进行反思，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给予“奖赏”。杜微最终决定接受王招，理由正是他在大理客栈前的表白：“我就想找一弱的，我霸着，只能我欺负，别人还甭想，杰瑞只能给汤姆玩。”这种“霸道总裁”式的发言虽然符合杜微正话反说的人物性格，但其中也难免暗含关系内部的结构性强弱差异。爱情的到来使影片前一个多小时所铺垫的困境都不再成为问题，爱情在临近结尾处发挥了神话的功能，成为绝对的拯救性力量。

杜微这一混不吝的形象，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王朔、“第六代”电影中青年长大了的样子。在赵赵的小说中，结尾部分是对王招少女时代的关照。电影中省略了这一情节，取而代之的则是让杜微在大理的唐朝酒吧唱完了《年少时候谁没有梦》整首歌。这首歌的歌词其实没有太多内容可以关联到杜微与王招的感情，更多的是将一个感性的少年杜微复现在观众面前。

《寻汉计》电影剧照

这部分的改编可以看出导演对杜微这一角色倾注了很大的关注，如果说王招这一人物只是对1990年代电影中女性的部分延续，那么杜微则是对那个时代叛逆青年一次彻底的现代回访：这样一个毛茸茸、不修边幅的“摩的”司机，他也曾拥有青春浪漫的年少时光，经年累月后增长的只有年龄，他仍旧充满骄傲和不屑，是时代和社会的旁观者、本雅明意义上的游荡者，依然以“顽主”“老炮儿”的方式应变生活。

一些文章在描述这部影片时，将它标注为“京味儿”电影。的确，影片中的北京话、街道环线、市井文化等等，都在银幕上复现了一种北京生活。但值得注意的是，京味儿电影的矛盾解决方案却并不发生在北京，而是在远离北京2000多公里外的云南大理。

《寻汉计》电影剧照

在唐大年初入电影行业的年代，他和他同时代青年创作者作品中一抹挥之不去的底色就是青年人在都市生活中的迷茫以及社会变化时期价值观的碰撞。时隔多年之后，城市在这部电影中仍然或多或少地被当作异托邦——当远离都市、远离中心之后，问题好像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在影片中，王招和杜微最初的相识是从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MMORPG）开始的。这类游戏兴起并兴盛于21世纪初，十年前日渐式微。相比起利用碎片时间几十分钟甚至更快就能结束一局的游戏，王招和杜微选择了需要投入更大精力、更多时间才能体会到核心乐趣的2D游戏，也暗示了他们已经不再是时代的主流。他们心灵中有一部分被固着在过去，不适应（更多的是不愿意适应）一种过于高速的现代生活。

《寻汉计》电影剧照

这套主创-人物的逻辑实际上也贯穿到了影片的发行当中。《寻汉计》选择在拥挤的五一档上映，并且缺乏行之有效的宣传营销，对市场规则的不适应本身就是将自己放置在了一个弱势的位置。片方寄希望于通过口碑撕开一条市场的豁口，但目前看来有些力所不逮，希望在下次入局时，创作者能够更好地适应时代与市场的判断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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