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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生:自杀在我从桥上下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我将被迫活下去。 | 各色人物

2017-02-24 小耳朵 各色人类研究中心

© Rafael Varona 


还是那种感觉。在洪水的世界里固守着自己身边孤岛一样的一点幸福。中二的说,就是所谓固有结界吧。明知道早晚要被世界修正仍然觉得值得珍惜。 ——桥生


「我去微信群里直播跳桥,发了两条微博,指定了几个写悼文的。」


华盛顿精神病总院的前台护士始终保持微笑,似乎是为了配合医院「为你提供稳定的康复环境」的宣传口号。医院里的病人也都情绪稳定——他们中有的倚在沙发上看电视,有的伏在桌上玩数独,有的三五成群跟着医生护士做正念训练。不过这是他们集体行动的时候,独处容易使他们发疯。有一个中国人除外。他时常独来独往,只和一两个病友说话,还喜欢围观旁人发疯。 


他叫桥生,九零年生,北京人,留学生。朋友喊他 ewet,或者e师。这个「师」字有一点真诚的尊敬,桥生的文章和言论经常在社交网络上被转发,但更多是他小圈子里的自嘲和自娱自乐。


他是因为夜晚抑郁症发作直播跳桥被送进医院的。当晚桥下围了三辆警车,一辆救护车,以及很多辆不明所以被堵在桥上的私家车。连接华盛顿特区和弗吉尼亚的交通干道一度瘫痪。警察赶到后,他被戴上手铐,押进警车。他不停和警官道歉,说自己本来想低调一点。 


跳桥前,桥生收到学校邮件,他被开除了。看完邮件他二话没说穿上衣服拿起手机就上了桥。现在回想,他不害怕,也不后悔,但对为什么没跳成耿耿于怀,觉得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上桥,然后上护栏,半个身子出去的瞬间突然出现三个疑惑:第一,底下的河水对我沉默,不回答我问题,没有给我解脱感。第二,我还没有直播,无法观察别人的反应岂不是很不甘心?第三,我死后各种账号不好处理,万一有人装熟写一些很恶心的悼念文章怎么办?所以我干了几件事:跑去微信群里直播跳桥。发了两条微博,然后把密码托付给几个人。指定了几个写悼文的,宣布除了他们以外所有对我这个人的解读都不权威。」


桥生要自杀的消息在群里引发震荡。好友套出他的位置,立刻报警,同时给他打去电话,他一时心软接了。这争夺回来的几分钟让 911 及时赶到桥下。他被送到紧急处置中心,经专家评估存在精神问题,第二天又被绑进华盛顿总院。「我那会儿临时拿到过手机。编辑和我说,e师你文章上知乎日报了。我说了句wow,就被捆走了。」


朋友的电话和 911 的及时赶到是将他从桥上拉回的一股外力,但最后时刻将他的身体推回临界线的,是来自死亡的嘲讽。「我仿佛听到他在嘲笑我,说什么自杀是只能用一次的法宝,你小子这么冒失就来找我求助,谁答应你我要帮忙了?」 


「我望着脚下的波托马克河,河水和上帝都用沉默回应我的询问,那我可能还必须被迫活下去,因为还没得到答案。」除了疑惑未消不能死,病友也向他提供了一个延迟死亡的功利理由——「反正只要活着,随时可以自杀。万一遇到更难受的再自杀,就赚了。」总之,他暂时不打算死了,所以对随后警察和医生的一系列行动完全配合。 


「实话说,以我自杀为分界点,后边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棒极了。因为我进医院摆脱了讨厌的一切。当然差点也摆脱了这条讨厌的性命。」


© Mathew Lucas


「我就像一只按欧盟标准饲养,同时思考哲学的牲口。」 


桥生很满意医院的环境。那里种族关系融洽,人们彬彬有礼,每天参与手工,画画,数独之类被他形容为「幼儿园级别」的无害活动。只有少部分人会不受控地嘶吼,暴怒,但他们很快就被送进「小黑屋」(镇静室)。 


「我其实不太清楚所谓正常和发疯的界限在哪里。发疯本质上是个定义问题,比如很多人说自己疑似有精神病,其实只是正常人对疯狂的想象,是假疯或者装疯。真疯都是在奇怪的地方疯掉了。有时候看电视里放川普又干啥了,不知道到底外边是疯人院还是里边是。」 


他和隔壁间那个做美术馆展览策划的女孩很谈得来。「她是真疯。看着半截希腊神话觉得自己是阿波罗,跑去跟教授说,教授让她打电话给精神病医院,她打完就进来了。她喜欢绕着一层楼跑,说是看到了箭头,自己必须按照箭头的指示做。我一看原来是紧急疏散的指示标记。但紧急疏散门是关着的,于是她就砸门。并且因为有两个疏散门,方向指示标记也有两套,是相反方向,所以她就来回跑来回砸门。」 


「还有一层有个波士顿来的大妈,在 Mit Romney 2012的竞选团队干过。平时正常,但坚称上一家医院要害她。写了一个文件夹的起诉文件,认为自己没有躁郁症,是医疗产业为了赚钱故意坑害她。」 


「我来的第二天晚上有个白人老大妈,开始很正常很和善,主动跟我聊天。后来护士提醒我这个老妇人很危险,我打算回房间。结果她突然变脸,说我是医院卧底,跟医院是一伙的。之后几天她经常大喊自己有 PTSD(创伤后遗症),有 MPD(多重人格)。一会儿说自己是个小女孩,一会儿说自己是医生,还说自己父亲三天前去世了。一天晚上她把一面正在装修的临时墙壁打破,翻进隔壁房间。医院紧急调动增援,把她扭送进『小黑屋』。我再也没见过她。」 


与病友比,桥生的「发疯」方式要内敛得多。「我发疯就是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这本身没什么,但后来开始说一些我自己不懂的语言,类似阿拉伯语。还有就是惊恐发作。发作时我会说话结巴,浑身发抖。」 


读书是桥生观察病友外的另一项娱乐。三周住院期间,他看了两百多万字,以哲学和历史为主。朋友感叹,「e师可以写个《华盛顿精神病总院哲思录》了。」 


他说自己对哲学的兴趣一开始就怀着自救的期盼。「哲学给我提供了描述自己困境所需要的语言。我主要关注的是当代英美哲学的主流,几乎不看大名鼎鼎的『经典』。 这次在医院中读完的两本书分别来自当代著名哲学家 Thomas Nagel 和 Christine Korsgaard 。在中文世界中他们的认知度当然不如尼采海德格尔这样的大名字,然而我在阅读中常常被感动。」 


桥生在医院待到第三周,保险公司看不下去了。「华盛顿精神病总院是一家条件很好的私立医院。我前后大概坑了美国人几万美元,保险公司应该是送瘟神的心态,再住他们就负担不起了。于是安排了一个专业人士陪我回北京,以最快的速度买了直飞的商务舱。所以我在感谢微博里特意提到了奥巴马前总统。」 


住院期间正值春节,桥生说,「在美国精神病院没过中国年非常愉快」。他把那三周的自己形容为「按欧盟标准饲养,同时思考哲学的牲口」。医院帮他摆脱了讨厌的一切,学校的压力,恼人的室友,以及很少向人谈起的与母亲的巨大矛盾。 


从医院离开回国的那天,「屠宰场」大门拉开,声音刺耳,噩梦终至。


© Vincenzo Lodigiani

  

「我把诊断证明摔到我妈面前边,说,我有病。」 


回国第一天,母亲对桥生说,「你说说你为什么得病了,别赖在我身上」。他被母亲的这句话刺激得满地打滚。「我一边滚一边敲地板,所以现在关节都是紫的。」 


「这次自杀,我前两天才想起,当时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意识到必须要回国过和母亲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桥生的母亲有抑郁症家族病史。「她认定自己是在我姥姥要害她,重男轻女,只偏爱我舅舅的压迫环境下才抑郁的。而她是爱我的,我没有理由抑郁。所以她总是用近乎挑衅的语气说,你说说你怎么得病的。我说很复杂,有遗传因素,也有后天因素。她勃然大怒,你遗传的谁?我害你了么?」


上述对话从他被确诊有抑郁症起就一直在重复,持续了五年。


他无法确切知道自己第一次陷入抑郁症的时间。「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世界的色调非常阴冷。不是幻视,是那种加了滤镜的感觉,饱和度低的冷色调,很微妙。」 


「大概从十年前起,我妈反复和我爸吵架,想让我爸承认她这么惨都是因为所有的亲人要么忽视她要么恨她。声音很大,我经常吓得夜里躲在床下,实在受不了就在凌晨跑出去。有一次我在浴室洗澡,热水很烫,但他们俩在浴室外吵得很凶。我不敢说话,就只好一边忍受着滚烫的水被烫,一边战战兢兢等着他们吵完。直到现在,我有时洗澡还能在水声里听到我妈尖利的高喊声。」 


来自母亲对他的种种刺激,是桥生最早意识到的抑郁触发器,可他没在母亲反问她有什么过错时说出来,因为他认定说了也不会得到丝毫谅解。母亲只会回他,「我难道会害你吗?我都是为你好。」 


初中时,桥生曾因胸闷去拍了胸片,一切正常。「现在回想,应该那个时候就有了躯体化。她看我状态不好总是叫我去多运动,自己调节,阳光一点。我说我也知道运动重要,但我能量不足,动不了,而且你这么说在给我增加压力。她就骂我娇气、偏执、心胸狭隘、无病呻吟。我被她说得开始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演。」 


直到赴美留学前,他被和母亲的紧张关系折磨得几近崩溃,去就医,才从医生那里拿到抑郁症的诊断。「确诊后我特别高兴,回到家把诊断证明摔到我妈面前边,说,我有病。当时有一种找到证据支持我的感觉。」 


可无论医院诊断还是桥生尝试自杀的事实,都没有改变母亲的看法。「我对她吼说我是真有病,我活得痛苦。她说你这样就受不了了?换了你姥姥那种妈你早死了。你就是心胸狭窄,肝火旺,你痛苦个屁。然后她就开始哭,不停辱骂,重复说她自己的经历。就像之前一样。 


别人不接受我的解释,我可以走开,但她我是逃不掉的。就好像是一场打了十几年的攻坚战,那个堡垒就是她的荒谬看法。小到菊花茶败火、牛奶橘子不能一起吃的伪科学,大到她不信我有抑郁症。我必须穷尽一切理智言辞以说服、举证,一次一次尝试,然后一次一次失败。」 

 

© Rafael Varona 


「我还活着,并且还想继续活着。」 


桥生尝试过避免和母亲的正面冲突,比如母亲说他就听着。但他意识到这个能力是有极限的。「我那种暴怒发作的时候完全无法控制,技术上可能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接下来我一般会趁着自己还有冷静的时候收拾好东西逃跑。」 


可是,逃跑没有用。即使隔着一万多公里,母亲的一通电话也能让他立刻惊恐发作。他将母亲的电话短信形容为「跨过太平洋的魔爪」。他不得不关闭手机,断掉网络。可他们间的母子关系,没那么容易割断。


 「她不是路人甲。她是妈我是儿子,这个事实是如此坚固,我不可能忽略。过去十几年我所有的期待,努力,辩驳,都在大脑和身体里留下了痕迹,它们有自己的惯性和动力。而且我从她那里继承了很多东西,比如容易焦虑,缺乏安全感,在家愁眉苦脸,在外开朗健谈。」


桥生对母亲的情感,是夹杂着怜悯的恐惧与愤怒。怜悯她的过去,恐惧她的步步紧逼,愤怒她的不倾听,不理解,以及对自己的断然否定。「我曾想过在她面前弄死自己,以完成我的终极报复。这来自瞬间的极端愤怒,我想尽可能地让自己在她面前惨死。但我很自私,报复的冲动不足以让我去死。这次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解脱,之前若干次所谓的自杀,我知道很保险,甚至只是要做给她看。」 


事后被心理医生询问是不是后悔没死成,他的回答是,既不后悔没死成,也不后悔自杀。「这次的自杀对我来说几乎是个救赎事件,因为我通过它及其后续获得了治疗。在这之前,我根本无法在脑子里回放我妈说的话,那对我来说是自杀级别的冲击,现在好歹可以放出来了。 


我如今可以不羞耻地说,没错我就是活得很痛苦,我有权利承认这一点,我不是无病呻吟。其实自杀是整个闹剧里最无关紧要的部分,只是一段阑尾。它在我从护拦外边退下那一瞬间就结束了。我将被迫活下去。死不提供答案和慰藉,它和神一样是个谜。」 


桥生用了「被迫」这个词。因为他知道内心对死亡的回应仍会反复出现,但他不想死。他已开始慢慢恢复对生活的掌控,并逐渐消解由母亲的否定带来的自我怀疑。 


「从前我妈总对我说,外人都是恭维你,有求于你,你不能信他们的赞扬和好话。但这次很多人以超乎预料的方式对我表达了关心和支持。我还收到了微博上陌生人的私信,说我的文章和分享给了她很大帮助。我开始相信他们是真心认可我的价值。我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并且已经开始自我感动了。」 


自杀的经历还让他认清了一件事。「在最接近死的时候,我仍然关心着这个世界的谜题,担心再没机会接近答案。也就是说,在我最接近行尸走肉的时候,有一部分还是活着的。这个事实我不会忘掉。 


现在我会从旁观者的视角观察自己。一旦认识到自己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例如自我感动,或者自怜自伤,就会触发这种视角,让我站在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自我审视。这能让我冷静下来。可能我不喜欢冯唐许知远就在于他们好像放弃这种训练了。而这是努力可以做到的。」 


至于和母亲和解,桥生说自己实实在在想过。「我想像出的和解路径是用一些世俗能承认的成就来团结我们之间的认同。比如我会告诉她我随便写写稿子就有六千块稿费,这是她能够理解的语言。我也没理由不为这种能力高兴。那么这至少是我们能够共享的东西。但她也没对此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 


可能在她看,最重要的还是开朗,阳光,热爱运动,懂事,勤奋,思维方式靠近常人。我也只有做到这些才能得到她的认可吧。」


接下来,母子关系仍将等待桥生去处理。或许克服障碍达成和解,或许独立生活尽量远离,又或者彼此独立地共存。然而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并且还想继续活着。「我仍会按自己的自由意志而活,尽管环境和遗传基因的力量很强大。」 


他最近一个月心情不错,抑郁自评量表结果显示,他的症状都已经消失。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常在春天发生的好事。「我现在比以前更像自己喜欢的人。」

© Matt Chase 


小耳朵说:

抑郁症的起因,通常是环境和遗传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抑郁症在代际之间的传递方式,可能是某些特定基因在父母和子女身上的延续,也可能是家庭互动环境对子女产生影响。童年时经历的情感和身体创伤,是预测今后抑郁发生的最显著因素。


包括桥生在内的许多焦虑抑郁患者,最开始的表现都是「躯体化」。比如头痛、乏力、失眠、胸闷等,但相应的医学检查却没有发现明显的病理改变。通常长期压抑的心理问题是出现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


如今,桥生正逐渐好转。这得益于朋友的支持与他的积极自救。他用自己近乎极端的例子向大家展示了抑郁症的可怕,以及无论它多可怕,都有治愈的可能。


WHO 的报告显示:世界上每 4 个人里就有 1 人会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患上一定程度的精神或神经失常,然而出于无知,恐惧,羞辱之类的原因,只有不到 1/3 的人会去寻求专业援助。这个数据让人惋惜。


如果你,或身边的朋友正经受抑郁的困扰,请看一看这篇《十一个缓解抑郁情绪的可操作方案》,并付诸实践。这是痊愈的第一步,踏出这一步,也许等待你的就是新生。


桥生的基因画像



较易焦虑

桥生不知道自己对未来的担忧从何而来,总有不努力就会落后的危机意识。由于害怕失败,他曾错过一些好机会。


不易抑郁

桥生的情绪状态相对稳定,他强大的自我保护能力可以使他更少地体验负性情绪。他善于发现生活中积极美好的小事,也有很多让自己开心起来的办法。


比较内向(稀有)

桥生只愿意结交气味相投的人,社交方式通常是几个朋友小聚。闲下来的时候,他更愿意宅在家里与自己独处。他更欣赏严肃有内涵的文学和艺术作品。


学习能力较强

桥生可以迅速上手一个陌生的领域,经常被别人夸奖聪明。他可以在绝大部分考试中轻松过关,是别人眼中的学霸。


宜人性较低

桥生更容易成为团队的领导者,有些自大甚至自恋。如果对方的做法没有符合期待,他会忍不住发火。他不喜欢别人为没有做好的事情找借口。


共情较弱(稀有)

在欣赏电影或者小说的时候,桥生更沉迷其中的逻辑和技术。在公共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认为真相比表态更重要。


稀有标签:拥有该标签的人数在各色用户中占比小于等于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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