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库子叔叔提问：6年了，食品安全变好了吗？

编者按：本文根据库子叔叔在沃土可持续农业发展中心「可持续农业经营」系列访谈的发言整理而成。

6年来，主流渠道中的食品有没有变得更安全？

总体上有进步，但变化也没有那么大。 

比如中国目前最知名的生鲜超市里还有农残超标的韭菜。因为韭菜是农药使用最多的蔬菜之一，很多药都会灌到根里使用。

还有洗虾粉，国家明令禁止小龙虾使用洗虾粉。但是在市场竞争中，逐利第一，还是伤害了食物的品质。

欧盟情况会好些吗？

日本的农产品标准比较高，农协的控制力也比较强，他们规定了生物农药、化学农药的合理使用范围。

我们国家2019年的人均GDP已经达到了1万美金。按照统计说法，人均GDP达到1.2万美金的时候，有机食品才开始爆发，所以我们还处在前期。

实际上，很多人都有安全食材的需要，也到了不得不去改变的时候，那么多人因为生活方式得病，很多都与食品有关。昨天就有人分享，孩子出现多动症与食品添加剂有关。

是不是只有政府能够整合方方面面？

政府的行政命令有一定效果，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比如说食品安全立法了，但监管还没跟上。

全球有很多食品污染问题，我们检测了一款全球知名，价格最高的蜂蜜，检出十几种抗生素。他们的国家不知道吗？肯定知道。但是国家不要发展了吗，在现阶段怎么选择？这都是难题。

我们往往会把很多责任甩给别人。所以说，企业要承担社会责任，也希望我们的顾客承担社会责任。

食品安全需要政府+市场行为+企业+消费者+媒体+学者共同的力量。

你说过做安全食材是很难的事，但还是要去做，哪些方面让你觉得难？

昨天分享完（《如何将消费者与生态农人连在一起？｜演讲》）已经11点多，凌晨才睡觉。今早5点钟起床，到现在没有一分钟停下来，直到这场会议之前5分钟，我还在拍片子。

我是公司年龄最大的，要身体力行带领这些20多岁的小朋友跟我一样拼，让他们相信会有越来越多人支持，相信我做的事是对的，这样才能留住他们。

有时候觉得很委屈，6年里我不拿工资，每个月只赚1块钱，为什么这么难这么累？因为彩虹星球在做的不是卖产品，是市场教育。市场教育不只关乎食物教育，底层是社会问题。 

举个例子：每年冬天，全国多地都有雾霾，但是戴防霾口罩的人有多少？大家知道雾霾存在却选择忽略，就跟今天大部分人知道食品有污染，但是选择忽略一样。

大家会被社会运转的方式裹挟，年轻人在城市里996，辛苦工作，供一套房子。有孩子以后，还要给孩子上学……在这么多排序里，食物被排在很靠后的位置。

我完全是从消费者的视角自我觉醒的。

有孩子以后，孩子让我获得第二人生。正常人0～3岁的记忆是缺失的，有孩子以后，重新陪伴孩子的成长就弥补了那一段人生经历。那段经历特别重要，你能看到人之初的样子。这时候突然觉得：我要保护我的孩子。这是写在基因里的。

保护孩子最主要的问题就是食品安全。那时候看到很多食品污染的新闻，像播下一颗种子，促使我要去做这件事。

做的过程里，遇到的都是欺骗，大家都说没有用药，结果检测出来有药。直到遇见真正的生态农场才知道原来也有这样的人存在。碰不到的时候就觉得孤独，孤身奋战，很痛苦，但又不得不做。

6年来，在跟消费者的沟通与市场教育方面，有哪些不同变化吗？

有的从来没变，有的一直在变。

没变的是我们的使命：改善食品安全，创建永续型社会企业。

使命是什么？使命就是如何使用这条命，是你活着的意义。

一开始，我想让更多人吃得安全，认为那才叫改善食品安全。后来发现核心问题在于信任，所以用检测的方式作为可流通的标准去跟客户沟通。

交易必须要有标准，获得不同主体的认同。不管是企业标准、国家标准还是有机标准，最后一定要有共识，否则循环是走不起来的。

第二个是组织上的变化。传统的商业公司逻辑是逐利，要挣更多钱，所以公司是服务少数股东的组织。

还有一个模式，是CSA社区支持农业的模式。社区的客户，也就是消费者，直接去支持农场，减少中间商。

这也存在问题：农场组织消费者，难道不需要精力，不需要专业，不需要教育和客服吗？每个农场都这样做的话，效率是高还是低？

带着这些想法去找的时候，我发现了“消费者合作社”。

农民合作社里，农民是弱势群体，联合起来，一起租拖拉机、买化肥，价格便宜。现在，消费者也是弱势群体，单独的消费者没有议价权，也没有反向订购的能力。要是一万个家庭联合起来，每家出资一万块钱，联合力量足以订购很多好的农产品和食品。

目前为止，英国、美国、瑞士、日本、韩国都有消费者合作社，我们国家只有台湾地区有，其他地区暂不允许注册消费者合作社。

6年探索，我做过会员制、社区团购、生鲜柜+社区团购，尝试不同业务的模式，再就是消费者合作社。

一开始，我选择做线下，智能售货机，在三个城市、一千多家小区。规模是西北最大的，也是中国最早的，甚至我们的智能售货机在全球都是领先的。

线下很重，但是一直做得挺好，直到2018年底到2019年，三百亿热钱进来砸价，亏了很多钱。后来我把线下卖掉了，很难过。

原本这种以小区为单位配送食物的方式可以把物流成本大幅降低，可是碰到恶性竞争，就会被劣币驱逐良币，因为主流市场以价格为导向。

公司几次没钱，我自己补上去。自己的钱花完了，中间有两三拨合伙人离开我，幸好最后有外部股东的支持，才得以存活。

我反思，要先去改变人们的认知，才能做好产品。可是市场教育的难度一点不亚于种植，甚至难度更高。

到线上，通过短视频的内容展示所思、所想、所做，虽然有很多负面声音，但是整体来看，已经有人逐渐接受、理解、认同你，这就是好的开始。

今年年初，国家提出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什么能对抗资本？我想一定是人心。让更多的消费者联合起来，反向订购，让农人安心生产。

到现在，我们探索得比较清楚，就是用“公司+消费者合作社”的模式。

公司负责食品的研发与选品，食品安全原则制定，检测标准制定与检测把关，产地考察，供应链监管、商城运营、技术开发、售前售后等运营工作。消费者合作社反向定制安全食材，通过消费的力量，一起宣传，一起监督，一起参观农场。

我的原则，第一是信任，要有检测报告；第二是要把产品价格、成本降下来，做分享式的企业，用积分的方式把利润分享给消费者和优秀的农场。

只有更多人参与进来，才能把安全食材的价格降低。如果只是让小部分人吃得安全，那就不叫改善食品安全，最多是做了高品质的食材，做了高端品牌。

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对话也很重要。

我曾与亚洲有机联盟主席周泽江老师聊到一个观点：中国的水土、空气都达不到，你说有机有意义吗？当时周泽江老师的回答非常有艺术，他说在现有的环境之下如果只做到90分，那我们为什么不去追求呢？

很多朋友都问过这个问题，在售产品为什么这么少？

其实去年经手的产品，从检测到调研有差不多100个，最后上架的是15个左右。比如鸡肉，春节是销售最旺的时间，可是鸡没有长够150天，达不到标准，就停售了。 

上线产品少，总的来说有几方面原因：检测不合格、要加保鲜剂、找不到满意的……沉没成本非常多。

举几个例子。

面粉。去年五月份选的第一款面粉是秦岭的“血麦”。那个麦子让我很心动，它是红色的，含锌量很高，孩子吃很好，口感也好。去送检，面粉的检测成本非常高，单次就花了六千多块钱，结果检测出呕吐毒素。 

裙带菜。我们的小海带口感特别好，很多朋友都很喜欢，但是6月份就没有了。我们找到裙带菜，但是检测出重金属接近国标，我们的要求是远高于国标的，所以不得不放弃。

火龙果。去年从海南空运，因为不用保鲜剂，发了300单以后，发现腐烂情况特别多，损耗将近10%，客户体验不好，每卖一单都是亏的。其实加保鲜剂就能解决，但是我们不允许，所以检测费、研发考察的费用都白花了。 

红薯。也是去年年初，我们的采购伙伴在云南、三亚陵水待了几个月，找了四、五款红薯，要么检测不合格，要么口感达不到，最后放弃。他的工资、住宿、机票几万块钱就花掉了。

检测标准制定的基础是什么？

我们公司有好几位同事会跟检测机构共同制定检测标准。 

比如我们给一款饸饹检测硼酸。国标只对宽粉、素食加工品中的明矾（硫酸铝）有限制，因为明矾会让人得老年痴呆症，并不要求检测硼酸。

我们担心有人用违禁品替代明矾，去查了硼酸，结果真的检出来。硼砂可是比明矾严重得多的危害物，是一级致癌物。

有时候你面对一个产品，并不清楚到底该检测什么。国标只是国家设置的最低标准。所以，我们先看国标，二看欧盟，三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增加相关的检测项目。我们会对每个产品制定自己的食品安全标准。

这里会不会存在误区，比如重金属，土壤中本来就有？

重金属属于面源污染，在人迹罕至、非常偏远的地方都可能出现，因为它存在于水土里甚至大气循环中，所以会出现在很多不应该有污染的地方，无法避免。但是如果检出的结果只是达到国标、接近国标或是超出国标，那坚决不能上。

农残方面，我们尽量选择有机或生态的，用生物制剂的话就不应该出现农残，检测出来就放弃。

零抗生素。散养或者养殖比较规范的话，不可能用到抗生素。比如小猪崽，用温水喂，好好照顾，生活环境好、通风好，基本上不会得病。偶尔生病才需要打抗生素。 

但是现在很多地方是集中养殖的，不停使用抗生素，到了依赖的地步，预防式地用。

鸡蛋一开始也尝试散养，后来发现根本不可控：生产，环境，致病菌，回收周期都不可控。鸡蛋是我们最痛心的，也是花精力最多的产品。

所以，每个产品在相同的逻辑下会有些变化，都是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真金白银换来的。 

除了检测结果，你们对生产过程的要求是？

彩虹星球有四个标准——

第一是零抗生素。在已知的，在目前国情下可能出现的抗生素，我们都去检测并要求零检出。因为抗生素污染问题比较严重，我对这块要求比较高。

第二，零农残。要求至少检测结果不能出现农残。

第三是零负面添加。拒绝香精、色素、防腐剂等典型的负面食品添加剂。

第四是彩虹有机。首先是有权威的有机机构认证；自己去考察，看种植养殖的理念、环境、用药情况、土壤情况等。同时，我们还要进行检测。这三点都达标，我们才认可有机，才会标明“有机”。

找产品的途径是什么？

首先是圈子。比如说沃土、CSA，6年也累积了很多经验和圈内资源。

从圈子到研究，然后去重点产地考察，再加上过去累积的经验，这样结合起来形成了目前供应链的资源和选品方式。所以每做一个产品，最长的用九个月时间学习。

以选油为例，我们是从营养的角度入手，中国人缺的是Ω-3、Ω-9，再去反推该找什么样的油、什么样加工方式。

比如山茶油，我们江西、湖南、福建都去考察了，最后觉得湖南那里从种植到加工都是放心的。

现在合作的生产者，有什么值得其他农场学习的地方吗？

我们合作的农场，基本上都有5年以上的经验。合作主要看得事是对事的理念、经验、产品。

很多农友都是我们尊敬的对象，但也有以次充优的。比如蓝莓，我们在号称30年不打农药的地方照样检测出了农药。

还有养鱼的农场主，确实是用有机方式去养的，但是检测出抗生素，最后发现是给鱼喂的小鱼饵有抗生素。 

所以，还是需要去抽查、把关的，建立可信任的购买平台。把社员的需求告诉农人，农场反向定制，拿到稳定的订单，放心的生产，因为不打农药，也能卖出去。

循环系统里面一定要有人能站出来，把循环变成正向的循环。这是我们在做的，特别难。

碰到过生产者违规操作的情况吗？

我们现在要求生产者自己检测过，我们再检，检测费用超过一千万。我们抽检是要做到把关，否则辛辛苦苦累积来的信任，可能瞬间就倒塌了。

在过去6年，检测的农场大概有六百多家，农产品整体合格率不到40%。

我们发现面粉里就要加十几种添加剂，很多是国家明令禁止的，但国家查的是a，它可以换成b，根本检测不出来。当我知道这些基础的食物都有问题，就把精力多放一些，所以大米、面粉、食用油，我们用了八九个月时间。

目前在售的产品很少，怎么解决自家吃饭的问题？

我家里定的是有机农场的菜，无奈的是孩子要去幼儿园，我也跟园长说过，可不可以供菜，但是没被采纳。所以孩子每天早上在家吃饭，白天在外面吃饭，我会告诉她避免吃什么。

尽最大的努力，既不放弃，也不走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