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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犀 |瘟疫(短篇小说)

2016-12-23 木犀 昆仑文学

昆仑文学│微刊12月• 22日•星期五

电子版 ┃ 第三期(总第118期)

木犀  格尔木媒体人 ,格尔木作家协会会员 , 喜爱文学。

    瘟   疫(短篇小说)

  木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患了重病还不肯休息,甚至在癌症晚期,生命垂危时刻还要坚守在工作一线,这是焦裕禄作风呀,如今,难道还有这样的人?

凌云鹤的脑海里反复思考着这个人究竟为什么这么不爱惜生命,难道他真的是现代版的焦裕禄?还是……另有隐情?

凌云鹤是E城党报记者。最近在做一个人物专访。

一天,在办公室,年轻记者小马说:“我没见过那样的人,他的心就像一汪泉水一样清澈透明。在他心里,作为一个青藏线上的养路工,救援陷于困境中的车辆和人员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根本没有时下很多人乘机挣外快或者施恩图报的想法。”

正是这句“他的心就像一汪泉水一样清澈透明”打动了凌云鹤。在这个自私自利,事事向“钱”看的充满污浊之气的时代,什么样的人会有一颗“泉水一样清澈透明的心?”一瞬间,她产生了想要认识这个人,了解这个人的强烈冲动。

通过小马的讲述,凌云鹤了解到这个人叫黄真,是个藏汉混血儿,家住E城,工作地点在青藏线,职务是养路某工区工区长,45岁。工作性质是干半年休半年。每年五月份,青藏高原的春天来临,天气渐渐暖和的时候,在家修整了一个冬天的黄真和他的工友们就上道班开始维护青藏公路。到了11月份,天气冷得路面结冰了,他们就回E城或者L市整修。

小马认识他是因为一年前的夏天,青藏公路上发生了一起特大车祸,是黄真和他的工友们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伤者送到市医院抢救时,小马采访过他。从此,这个憨憨的藏族汉子就牢牢盘踞在小马心头。虽然只是几句简单的现场采访,但小马凭着记者的敏感,感觉这个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是个充满正能量的人,心里一直想采访他的事迹,写个人物专访。然而,工作一忙加上懒散就耽搁了。

此次,让凌云鹤和他一起采访黄真,也是小马提议的,希望和擅长人物专访的老记者凌云鹤搭档,挖掘出好素材写个人物通讯,说不定能获个奖啥的,小马暗自想着。他知道自己笔头较弱,一直不敢涉猎人物专访,希望跟着凌云鹤学学人物专访是怎么采访的,怎么个写法。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小马按响了黄真的电话号码。然而,接电话的人不是黄真,是一个藏族口音的女人,这个女人说:她是黄真的妻子,她的丈夫黄真因病去世了!

黄真去世了!小马的心“咯噔”一下,怎么去世了?那么健壮的一个人怎么会因病去世了?去年夏天见他时,他还健壮得像头牛一样,这才过去一年半时间,怎么就去世了?小马心里非常纳闷。

 过了几天,小马还是不甘心,在办公室反复絮叨着黄真是个值得一写的藏族汉子。“凌姐,黄真绝对有故事,他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妻子、孩子、同事、单位没死,我们通过采访他周围的人也可以写出他的事迹吧!”小马极力游说着凌云鹤不要放弃采写黄真的想法。凌云鹤在小马的游说下,犹豫了一会说:“好吧,如果他果真那么好,即使去世了,也应该宣传一下。”

冬日的午后,明灿灿的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高原小城。小马提前和家属院负责人联系好后,开着私家车,载着凌云鹤,两人一起来到养路工区家属院。在工区家属院办公室主任才仁的安排下,凌云鹤和小马分别采访了黄真的妻子和几个同事。

采访过程中,凌云鹤了解到,原来在1年前的一次单位集体组织的体检中,医生已经发现黄真肝脏不好,建议他到省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治疗。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黄真并没有将医生的话放在心上,一直没去省医院作进一步的检查治疗,反而隐瞒病情继续上班。有时候肝部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买点止疼药吃。同事们劝他赶紧看病,甚至暗地里说他脑残。但不管别人说什么,黄真我行我素。几个年长的工友兼朋友逼着他去治病,实在逼急了,他就说等放大假了再去住院。可还没等到放大假,他就出现昏迷状态,同事们强行将他送到医院时,已经是肝癌晚期,医生束手无策。

经过几天的采访,黄真的先进事迹写了厚厚一个采访本,然而黄真为什么有病不去治疗依然是个谜。

采访过程中,凌云鹤听了很多关于黄真对工作极端负责、对同事关爱有加的先进事迹;听了很多青藏线上因车祸滞留在养路工区的外地游客得到黄真及其工友无私帮助的感人故事。凌云鹤知道,这些事迹随便写出来一两件就是一篇生动感人的人物专访。

凌云鹤渐渐从黄真的同事和妻子的嘴里认识了一个血肉丰满的中年藏族汉子,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对家人疼爱有加,对同事关怀友爱的中年男子。这个男人性格温和,为人厚道,即使对遇上难处的陌生人也常常毫无私心地倾尽全力相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凌云鹤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藏族汉子让小马念念不忘。

 采访黄真妻子时,凌云鹤发现黄真的妻子卓玛和一般的藏族妇女不同,她虽然皮肤黝黑,但是长得小巧玲珑,穿着时髦,汉语也流畅。她用略带自豪的口吻讲述了她和黄真相识相恋的过程,以及黄真对她和孩子体贴关爱的种种细节,口气里满是骄傲和自豪。

卓玛拿出一个家庭相册,一一指着照片介绍,这是何年何月在哪儿拍的。凌云鹤仔细看着,这些照片大部分是黄真带着卓玛在全国各地旅游时拍摄的。照片中的卓玛装扮时尚,活泼快乐,戴着墨镜的她一会依偎在黄真身旁浅笑嫣然;一会站在台阶高处伏在黄真背上伸出双手,调皮地给黄真头上“长”出一双犄角;一会抱着黄真一只胳膊,一副撒娇的小女孩模样。而每一张照片里,黄真都是憨憨的微笑着,任由妻子调皮捣蛋。

相册里一张全家福吸引了凌云鹤。卓玛说这是两年前他们儿子考上大学那年拍的。照片中的黄真身材高大魁梧,四方大脸盘上一双大眼睛黑亮有神,憨厚朴实的脸上笑容满面。上大学的儿子和父亲一样高大英俊,阳光帅气。黑黑瘦瘦的妻子站在两个高大男人中间,显得格外娇小。这张照片证明,黄真曾经有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羡慕的幸福之家。

凌云鹤想不明白了,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黄真的生活都是令人羡慕的,他没理由不爱生活一心等死呀!

  采访黄真同事和家属院负责人的过程中,黄真的妻子卓玛一直跟随着凌云鹤和小马。当工友们说起黄真生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往事时,情不自禁流下眼泪,有的甚至哽咽着说不下去,使得凌云鹤和卓玛也一次次湿润了眼睛。

 凌云鹤从养路工区办公室挂满的锦旗中也读出黄真对青藏线上出了事故的车辆人员,曾无数次不吝金钱力气无私地帮助过。救人,垫钱,管吃管住、拖车、修车等等,被救助人员来自天南地北全国各地。因感动于黄真无私相助却不肯收取报酬,只好退而求其次给黄真寄来一面面锦旗或当地土特点以表达他们真诚的谢意。从这些锦旗上,凌云鹤似乎看到了黄真高贵的灵魂和没被世俗污染的洁净心灵。

无疑,这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对工作负责,对家庭负责,对所有人心怀善意的人。然而,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人会比常人更加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不会不爱惜自己身体呀?他为什么不治病却一心等死呢?凌云鹤想不明白。

等死?对!凌云鹤突然明白了,黄真之所以不肯就医,就是在等死!可凌云鹤不明白黄真为什么一心等死?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是公费医疗,不存在没钱治病的问题。那是什么原因呢?退一万步讲,即使他厌倦人世间不想活了,难道他也不爱自己的妻子孩子吗?他忍心丢下可爱的孩子恩爱的妻子一走了之吗?

这天下午,凌云鹤坐在电脑前发呆,好几天了,她始终没办法敲字。她知道这样的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写出来虽然感人但谁会相信呢?凌云鹤有点恼怒。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恼怒谁?

呆坐了一会,凌云鹤决定再去一趟养路工区家属院。这次她没叫小马,也没提前给工区家属院负责人打电话,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家属院。走到大门口,看到门卫室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一个年轻藏族女人和一位藏族老人在闲聊。看见凌云鹤,年轻女人出来问她找谁,凌云鹤说:“我找才主任。”才主任是管他们这个家属院的主任才仁。年轻女人说:“他刚去了社区,你到门卫室等一会吧,他一会就回来了。”

凌云鹤进入门卫室,门卫室里靠墙放着一张咖啡色办公桌,几把椅子。房子中间一个炉子烧得通红,炉子上一个铝壶里的开水噗噗冒着蒸汽。一老一少两个藏族同胞围炉闲话,此刻也给凌云鹤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炉子边,凌云鹤坐下加入他俩的闲聊。过了一会,凌云鹤假装漫不经心的问老人: 

 “老人家,你认识黄真吗?”

“认识,他是养路某工区工区长。最近因为肝病死了。”老人平静地说。

“听说这个人干工作不要命,是累死的?”

“谁说的,他是气死的!他和他妻子感情不好,他不愿回家,不愿治病,经常喝酒,后来肝病严重就死了。他是气死的!”老人有点生气地说。仿佛对凌云鹤不了解实际情况乱说话很生气。

凌云鹤听到这里顿时瞪大眼睛:“和他妻子感情不好?经常喝酒?”

“就是,他妻子有个情人,经常到他们家里来住。黄真很生气,又不敢和她吵架,就天天喝酒,后来就得肝癌死了。”年轻女人用流利的汉语说。

凌云鹤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们主任来了!”年轻女人说。

凌云鹤抬头一看,前几天采访过很多次的这个家属院的负责人才仁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进大门口。凌云鹤起身和一老一少告辞出来。和才仁打个招呼就跟着去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暖气没炉子,才仁打开电暖气,烧上开水,热情的招呼凌云鹤坐下。凌云鹤内心十分复杂,开门见山地问:“才主任,刚才听门卫说,黄真和他妻子关系不好,所以酗酒,得了肝癌去世的。”

才仁是一个热情的中年藏族汉子,中等身材,梳着大背头,戴副眼镜,汉话说得很流畅,一看就是单位长时间担任领导干部的人。听了凌云鹤的话,他沉吟半晌,给自己和凌云鹤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凌云鹤对面,缓缓地讲述起来。

五年前,黄真的儿子刚上高中的时候,从网上认识了一个在盐湖开大车跑运输的汉族网友,两个人聊得很投机,于是就称兄道弟。一天,黄真儿子的电脑中病毒打不开,他打电话问这位网友会不会做系统。后来,这位开大车的男人就到黄真家给他儿子电脑做系统,从此,这个开大车的男人就走进了黄真的家。

 黄真的妻子卓玛本来和黄真一样都是养路工,儿子上高中后,一方面为了照顾孩子,一方面因为心脏不好,就早早办理了病退。专门在家给儿子做饭洗衣。

儿子的朋友第一次到家里来,又是个汉族朋友,黄真的妻子卓玛认为一个会修电脑这么高级机器的人,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于是,就十分热情的招呼儿子的朋友在家里吃饭,并一再邀约下次一定要到家里来玩。

儿子的朋友姓张名鹏,内地人,中等个,四十多岁。在盐湖被一个老板长期雇佣开大车跑长途。因为常年在外面跑,很喜欢卓玛家温馨小院里散发出的家的味道。听到女主人热情邀请他下次再到家里来做客,心里感觉很亲切。于是,张鹏就常常到王真家玩,没过多久,他就成了黄真家的座上客。

两年前,黄真的儿子考上内地大学走了。可是他的汉族网友依旧常常出入他家。养路工家属院的人虽然对他已经很熟悉了。但是发现这个汉族男人居然明目张胆地住在了黄真家后,还是感觉有点吃惊,因为黄真和儿子都不在家,汉族网友和卓玛公然出双入对就让这个家属院的人瞠目结舌了。

“你也知道,不管是哪个民族,哪个朝代,在外面偷情找相好的都是偷偷摸摸的,谁也不会公开。黄真自认为和妻子卓玛感情相当好,却没料到卓玛公开领着情人出入家属院,黄真的自尊心怎么受得了?他老婆有心脏病,他的性格也是那种特别温和从来不会吵架更不会打架的人,心里难过了就喝酒。你想想,一个男人碰到这种事情肯定心情不好,加上天天喝醉,不生病才怪。他的肝病很快就恶化了。哎,黄真可怜!”才仁双手拿着杯子,很痛心地摇着头。

才仁说他此前一直羡慕黄真有个幸福的家庭,漂亮的老婆,聪明的儿子,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说老实话,我们从小在一起,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痛苦过。我也不止一次劝他治病要紧,我们大家都劝他赶紧到省医院治病,感情的事以后再说,可是,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心想死。唉,摊上那么个不拿他当男人的女人,他也实在是倒霉,唉……”

凌云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家属院的,她的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明白了!明白了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愿治病一心等死,是他对女人绝望了,对家庭绝望了,对这个社会绝望了,哀莫大于心死!

凌云鹤对黄真的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特别的难过。她不仅仅是为黄真的死而难过,更是为这个时代失去忠诚而万分难过。她想,什么时候不忠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兴盛了?放眼望去,当今社会,对婚姻的不忠,对爱情的不忠已经到了比比皆是的地步。不忠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标志了。你看,第三者,劈腿难道不是人们最熟悉的词语吗?大家对此习以为常了,黄真怎么还要较真呢?

凌云鹤痛苦地想着,这种痛苦甚至比她的爱人背叛了她更让她难过。

很久,很久,凌云鹤都在为黄真的不幸感到难过;很久很久,凌云鹤都在为这个时代失去忠诚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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