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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邦|在一个名叫“两旗”的村里赶集

2017-02-21 李文邦 昆仑文学

电子微刊|第四期(总第170期)

云卷云舒篇主编:原野

在一个名叫“两旗”的村里赶集


青海湟中·李文邦

两旗村是我的老家,一个从省会城市向南二十公里的小村落。至于这个村名字的由来,老辈人说是清朝左宗棠进新疆时曾在这里屯兵,在村子所在地扎起了粮仓,竖起了两面旗帜,于是后来人就把村名称为“两旗”。我在《西宁府志》、《青海省志》等资料上查阅,在清代的历史上查阅,却找不到左宗棠进疆时从那一带走过的佐证。但离两旗村向北约十公里,在省会的大门口有个村子叫左署,传说是左宗棠进疆时设置过行署而称之为“左署”,由此不得不相信“两旗”村名由来的历史真实性了。《湟中县志》里记载,两旗村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

小村坐落在从省会向南经实惠沟至塔尔寺的乡村公路旁,有“东两旗”和“西两旗”之分,因路为界,路东边的村子称东两旗,路西边的村子称西两旗。从南佛山流出的一股泉水一路汇成小河顺公路而下进入北川河再汇入湟水,村里人在河上架了一座小桥与公路连接。从公路过了小桥,有一座小寺庙,村里人平素里求神拜佛寄托信仰的活动都在小庙里,据说小寺庙也存在了二百多年。拐过了小寺庙进了村子,能看见一座城门楼子,刚改革开放的那会儿坍塌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重建和维护,我参加了义务劳动,城楼里坐的是魁星爷。

那时候刚改革开放,村子里有几个胆大的小伙儿,挨家挨户走村串巷地收鸡蛋,再找两个大竹筐,先在竹筐的底部铺一层厚厚的麦衣,再在麦衣上摆上一层鸡蛋,鸡蛋上面再铺一层麦衣,再摆放一层鸡蛋,就这样折腾好几十遍后两个竹筐都装满了,而后把竹筐牢牢实实地挂在自行车的后捎盘上。第二天起个大早吃点馍馍喝点开水,就骑着自行车向西宁进发。那时候两旗人把西宁不叫做“西宁”而称为“城里”,某个人要去西宁,在路上碰见了你问他“去哪里”,他就回答“去城里”。

小伙子们自行车上捎着鸡蛋进了城,有一个去了小桥,还有一个去了南川西路,也有去了东关一带的,总之是各人按照自己探索出来的路数走,鸡蛋才有销路。在村子里收来的鸡蛋一只六分钱,在城里卖出去一只一毛钱,一只鸡蛋赚四分,一百只鸡蛋才赚四块钱。但在那个时期,就是那样的赚法,在两旗与城里之间穿梭了几年后,这些“收鸡蛋”们率先给家里添置了电视机,其中一两家还是彩电,这在小村里还是个不小的新闻。那时候正是《霍元甲》、《陈真》、《再向虎山行》连三赶四上演的年代,年轻人和孩子们吃了晚饭就向有电视的人家里窜。那家拥有电视机的户主看着来了这么多的人屋子里太拥挤,索性就慷慨大方地把电视机搬到小院里屋檐下的台子上,到处找凳子让大家坐,又转一转天线把画面调清晰(那时候的电视发射的是无线信号)——这哪里是看电视,三五十人加在一起,明明是在看电影。

一部分比较本分的壮年劳动力让村干部们组织起来,在鲁沙尔打工,大部分搞的是零星修建,这些人就是农民工的雏形。一年里从五一前麦苗儿吐绿到中秋前收获,他们都在县城里干活,妻子儿女们顺路去县城给他们捎上两个“锅盔”,也算做一份家庭的温暖。快入冬的时候,村长才挨家挨户地给这些打工者送来一夏的收入,票子领得多的是那些有一技之长的砖瓦工或者木匠,也才七八百元,这个数字在那时候是一笔了不起的收入。这小村啊,从那时候就不安分,在商品经济和农民工进城的大潮还没有卷上岸的时候,这些人就当起了“弄潮儿”。小村子就像是一条扁担的中心支点,一头挑着县城,一头挑着省城,而自己在中间把握着平衡。

这是二十年前的两旗。

后来把东、西两旗一分为二的那条乡间公路扩建成了油光铮亮的柏油马路。每年的夏天,路两边杨树新生的嫩枝左边的搭连着右边,只把中间留出一个圆形的孔洞。村里人拆掉了原先的小桥,用钢筋水泥架起了一座可容四辆康明斯同时会车的大桥,美之名曰“奔康桥”。桥的东端与公路连接处设置了公交车站,每隔半小时就有一辆从县城驶往省会的小中巴公交顺公路而过。桥的西边辟出了三亩见方的一大片空地。村委会门口贴着的乡规民约里说,农历每月的初九、十九、二十九,两旗村里就在这片空地上出集贸市场。

到了这几个日子,奔康桥边的公交车站都挤得熙熙攘攘。小商小贩们有从县城、省城搭车赶来的;有从四邻八乡赶来的,骑着三轮摩托车,或驾驶着双排小货车,早早地赶到这片空地里摆开了货摊。售服装的小贩摊位在最前面,卖蔬菜调料的排在中间,有卖卤制品熟食的排在最里面也是最干净的一带,还有出售一些农具、五金工具的就摆在集市与小寺庙之间的路边,临时铺面的中间留出来的就是来来往往的“步行街”。也有一些小贩们来迟了占不到摊位,就按照市场管理人员的指派随便安置下来,用红的、白的、蓝的布扯起棚子,像是一朵朵盛开的五颜六色的蘑菇,再拉出来几个纸箱子摆上商品,走过这些棚子的时候你得低下头。

人们从不同的地方赶来,在集市上选购需要的东西。兜售服装的大部分挂出来的是老头老太太们穿的外套内裤,或是小孩的外衣鞋帽;出售调味品的商贩不知是从那里进的货,花椒麻、辣椒辣、胡椒面呛鼻子;蔬菜大多是从互助、大通、城南新区的温棚里采摘的,十分的翠绿鲜嫩而且物美价廉;也有酿皮、甜醅、卤肉、凉拌菜出售的。就有几个合得来的友邻秤了二斤猪头肉,切了二张酿皮子,其中一人拎了一瓶子白酒,往前走几步在公路边小河旁的绿草皮上一坐,随便一聊,或聊出一桩买卖,或聊出一段姻缘,或聊出十几年没有走动过的远亲,或是互相倾诉了一段衷肠增进了几年友情,等等,酒干人散。现在,乡里的人也很少喝酒,更很少在巷子里见过酒汉,都说“酒是汽馏水,醉人先醉腿”,不是个好东西。

集市上那些蔬菜的确是又新鲜又便宜。前年冬天把老母亲接到城里住了几天,带着老人家在莫家街的市场上逛游,看见一辆三轮车里兜售的小葱十分鲜嫩,葱叶子青里泛绿,葱根子玉白娇嫩,一问价钱说是一斤两块八,选好了葱准备掏钱时被老娘在衣角上又扯又拉地不让买:“这样的葱在两旗里的集市上一斤才卖八毛钱,比城里的又便宜、又新鲜,城里的葱一斤等于乡里的三斤半,不吃了呗。”春节前送老娘回老家,第二天正逢集市,跟莫家街里的小葱长得一模一样的,真的在集市上才买一块钱,还有乐都的辣椒、大通的蒜苔、互助的洋芋,都比城里便宜。老婆一高兴,买这样买那样,就把小轿车的后货箱填满了。这几年休假期间,也多次接老娘到城里小住,多次带老娘在大十字百货、小商品市场里“浪”(河湟方言,浪即游玩的意思),母亲很少在城里采购衣物,倒是在两旗里的集市上,我给老人家添置过几件衣服。至于集市上的买卖,那绝对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中巴班车从城里的方向驶来,在奔康桥的站台边停下,从车门里走下来几个俊男靓妹,勾肩搭背地在集市上晃悠,也购置些在城里买不到的小物件,顺着夹在集市与小寺庙之间的水泥路向村子里走去,这是在城里打工的,也可能是谁家的城里亲戚来了。也有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从村子里走出来顺集市走过,在站台上等着中巴,有的去往县上,有的去往城里,穿戴打扮分不清是乡里人还是城里人。摊点上几个年轻商贩手里摆弄着自己的商品,眼睛瞄着那些过往的靓妹,“阿里家来的欢旦哈(河湟一带的方言,把美女叫做欢旦)”地嘴里念叨着。就有旁边一个半老的男人接过话头:“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说是吃的西红柿、黄瓜,种子是神州九号上,半天里转了一圈下来后地里种出来的,这么高科技的东西,人吃了肯定长得漂亮!”半老男人的老伴儿瞅了他一眼:“长得再好也是人家的姑娘,只怪你妈把你生的太早了,赶不上现在的新时代。吃的是西红柿,又不是宇宙飞船,就不管吃了啥再美的姑娘也美不成宇宙飞船,有本事你跟着去。”男人便不出声了。

日头儿从云里转出来挨到西边的山头了,集市上的人们渐渐稀散,商贩们已经收摊了,空地上十几个小孩子手拉手、腿盘腿地做着游戏,在黄昏里又是一道天真烂漫的风景。

这时候从小寺庙的拐角处走过来一个少妇,手里拿着半截子柳枝,向孩童们做游戏的地方走去,嘴里喊着:“英英子、英英子,天黑了,你不知道回家吗?你吃不吃饭?你听见了没?”柳枝颤巍巍地在黄昏里点头。于是就有一个奶牙脱落后还没长齐、扎着两条羊角小辫的小姑娘从那群孩童里走出来,左脚一跳、右脚一蹦地钻到少妇的怀里去了。

少妇扔掉手里的柳枝,牵起女孩,一脚踩着今天的黄昏,一脚踏上明天的黎明,自信而又成熟的身韵,就在柳丝飘拂的小村巷子里飘逸。

这是现在的两旗。

作者简介

李文邦  男,汉族,1967年11月生,青海湟中人。1989年7月参加工作,中共党员。曾在玉树县审计局、玉树州委政研室、玉树州委办公室、玉树三江源报社工作,现任玉树州委副秘书长、州委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专职副主任。1994年来,在《青海日报》《西宁晚报》《三江源报》《湟中报》及《知音》《河湟》《新玉树》等杂志上发表过“河湟女人”“孟姜女新说”“中秋随笔”“想妈妈的感觉真好”“家的感知”和组诗“江源竹枝词”等散文、小诗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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