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郁达夫笔下的瓦格纳
陈子善:新文学巨匠笔下的瓦格纳(上)
去年是19世纪德国“天才作曲家”瓦格纳(Wilhelm Richard Wagner,1813—1883)诞辰200周年,德国和全世界古典音乐界全年都在纪念他。因此想到,瓦格纳是何时又是以何种方式进入中国的?新文学作家又是如何接受瓦格纳的?这是一件值得追溯、颇有意思的事。
去年是19世纪德国“天才作曲家”瓦格纳(Wilhelm Richard Wagner,1813—1883)诞辰200周年,德国和全世界古典音乐界全年都在纪念他。因此想到,瓦格纳是何时又是以何种方式进入中国的?新文学作家又是如何接受瓦格纳的?这是一件值得追溯、颇有意思的事。
郭沫若《演奏会上》全身的神经战栗
不妨从郭沫若早期新诗《演奏会上》说起,先把这首短诗照录如下:
Vlolin 同Piano 的结婚,
Mendelssohn 的《仲夏夜的幽梦》都已过了。
一个男性的女青年
独唱着Brahms 的《永远的爱》,
她那soprano 的高音,
唱得我全身的神经战栗。
一千多听众的灵魂都已合体了,
啊,沈雄的和雝,神秘的渊默,浩荡的爱海哟!
狂涛似的掌声把这灵魂的合欢惊破了,
啊,灵魂解体的悲哀哟!
了解郭沫若生平的想必知道,1910年代末,他正在日本九州帝国大学医科求学,自1919年9月11日在上海《时事新报·学灯》以“沫若”之名发表《抱和儿浴博多湾中》、《鹭鹚》开始,郭沫若开始了他“狂飙突进”的新诗创作,正如他自己后来在《创造十年》中所回忆的:“在一九一九的下半年和一九二〇的上半年,便得到了一个诗的创作爆发期”。《演奏会上》揭载于1920年1月8日《时事新报·学灯》,正是这一“爆发期”的产物,比有名的《地球,我的母亲》只晚了两天发表。《演奏会上》后收入1921年8月上海泰东图书局初版《女神》第二辑。《女神》是中国新诗经典,但这首《演奏会上》却一直未受到论者关注。探讨《女神》的论文成百上千,几乎没有一篇提到《演奏会上》,未免可惜。
《演奏会上》记的是作者在日本参加的一场古典音乐会,从诗中“一千多听众”句推测,这场音乐会应该规模不小,而且,全场观众的“灵魂都已合体”。作者也显然受到了深深的感染,“全身的神经战栗”。不过,笔者更感兴趣的是,青年郭沫若在诗中写下了他对西方古典音乐的认知。诗中写到了门德尔松和勃拉姆斯这两位我们而今已耳熟能详的德国浪漫主义作曲家。特别在诗的第一个原注中,郭沫若出人意外地提到了瓦格纳,尽管这可能是从相关音乐书籍中照搬过来的:
波拉牟士Johannes Brahms(1833—1897)与瓦格乃W.R.Wagner(1813—1883)齐名,同为十九世纪后半德国乐坛之两大明星。两人均兼长文艺。
虽只寥寥数语,对瓦格纳的概括还算基本到位。这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新文学作家笔下对瓦格纳最早的介绍,极为难得。
郁达夫《银灰色的死》把瓦格纳写入小说
一年半之后,与郭沫若一起创办“创造社”的郁达夫也在1921年7月7日、9日、11日、13日《时事新报·学灯》以T.D.Y.笔名连载小说《银灰色的死》,竟不约而同写到了瓦格纳。
《银灰色的死》铺陈留学生“他”(Y君)在日本的悲惨遭遇,“他”的夫人在国内去世,“他”想从酒家当垆的寡妇之女静儿那里寻找慰藉,做“一对能互相劝慰的朋友”,但好景不长,静儿将要出嫁。他在“更加哀伤更加孤寂”之余,想去向静儿作最后的表白:
他身边摸摸看,皮包里的钱只有五元余了。他就想把这事作了口实,跑上静儿家里去。一边这样的想,一边他又想起了《坦好直》Tannh?user里边的“盍县罢哈”(Wolfram von Eschenbach)来。
“千古的诗人盍县罢哈呀!我佩服你的大量。我佩服你真能用高洁的心情来爱‘爱利查陪脱’。”
想到这里,他就唱了两句《坦好直》里边的唱句,说:
Dort ist sie;——nahe dich ihr ungest?rt!……
So flieht fur dierer Leben
Mir jeder Hoffnung Schein!
(Wagner';s Tannhauser)
(你且去她的裙边,去算清了你们的相思旧债!……可怜我一生孤冷!你看那镜里的名花,又成了泡影!)
这段文字中写到的《坦好直》,现在通译《汤豪舍》,是瓦格纳早期歌剧,瓦格纳作曲并自编剧本的三幕歌剧(情节剧),1845年首演于德累斯顿,1861年修订后上演于巴黎,现通行的即为“巴黎上演本”。不知郁达夫当时是观看了在日本上演的《汤豪舍》,还是读到了《汤豪舍》剧本,以至不厌其烦地在小说中设置“他”吟唱《汤豪舍》中的唱段的情节,来描写“他”当时“相思”又“孤冷”的复杂心情。不管怎样,郁达夫把瓦格纳写入了他的小说。
必须指出,《银灰色的死》是郁达夫公开发表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用他自己在《〈沉沦〉自序》中的话说,就是“《银灰色的死》是我的试作,便是我的第一篇创作”。同年10月,《银灰色的死》作为“附录”收入郁达夫的小说集《沉沦》,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初版,立即一纸风行。瓦格纳也就以这种别致的方式进入了新文学小说经典。(本文原载《北京青年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