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主你好,重建的时候记得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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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原创
作者 | 告非
我是苏州大学的毕业生。从1995年到1999年,在苏大老校区度过了本科4年的学习生涯。在老校区内,随处可见旧东吴大学的遗址,比如据说是孔祥熙书写馆额的体育馆,当年教会学校时期即存在的钟楼、红楼等老校舍。所以我对苏州大学承继了东吴大学的传统自然是深信不疑,母校庆祝百年诞辰时,我也十分高兴。
但是后来我才得知,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时,东吴大学文理学院与苏南文化教育学院、江南大学数理系合并为苏南师范学院,同年更名为江苏师范学院,接收东吴大学相关档案,在原东吴大学校址办学。后来更名为苏州大学。
网上找到一些说法,都说解放后,东吴大学所留下的教授基本都去台湾了,所以只剩下一个空的校园,改名为江苏师范学院。
就好比一户人家搬走了,留下房舍和保姆,后来的一户人家住了前人的房舍,用了前人的佣人,觉得前人名气显赫,竟改名,摇身一变成了前人。
了解此事后,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苏州大学的“含吴量”竟这么低么?我校的百年校史竟然也是假的?
大家绝对不要认为校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一间大学,最重要的并不是校舍而是教师。教授为人磊落,学生也必然是大丈夫,校长说谎,学生能好到哪里去呢?所谓受教育,并不以掌握知识技能为要,而为的是“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苏大校训),一个读书人,倘若没有骨气,攀附名声,与奴颜婢膝之人又有什么差别呢?或许,还不如仗义屠狗之辈呢。
从那时起,我对母校苏州大学的认同感,便降低了很多。
而后来,一件偶然的小事,反而促使我对无亲无故的东吴大学有了更多的好感。
上海有一条静谧的马路叫做南昌路。南昌路不宽但很长,位于城区中心位置,是一条落满法国梧桐树荫的幽静街道,路旁坐落着很多二三层的小别墅。很多历史名人曾在此居住,比如林风眠、赵丹、徐志摩、陆小曼等人。唐纳与蓝屏结婚也是在这条马路上。
我在查阅南昌路的历史时,意外发现有一位周枏(同“楠”)先生也曾住在这里。
周枏先生(1908~2004),被中国法学界喻为“罗马法活词典”。1929年受胡适推荐,留学比利时,成为1949年前获比利时鲁汶大学博士学位的5个中国人之一。商务印书馆曾出版了“百年文库”丛书,作者都是王国维、胡适、陈寅恪等百年中国学术史上的名家,而周枏是丛书作者中在世的惟一一位。
而周先生,正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
民国四年(1915年)9月3日,美国基督教监理会为了在中国训练一批为美国驻华按察司署推行美国属地阿拉斯加的“领土法律”服务的英美法人才,在苏州开办的东吴大学内设立了东吴法科(后称东吴大学法学院)。是中国最早招收成人入学的正规的高等学校,也是教会大学首次在中国设立的法学专业。东吴大学法科是在美国人葛麦恩、薛伯麦、兰金等筹措下成立的,校址在上海虹口昆山路。
学院创建初期,完全照搬了美国法学院的模式,最初10年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美国专家以英文教授普通法,其课程也得到美国法学院的承认。那时,东吴大学法学院是中国在教授中国法之外惟一系统地讲授英美法的学院,1949年前中国最著名的法学院之一。
故此,从1930年代到1990年代,国际法院一共有过6位中国籍法官,从顾维钧开始,一直到1997年的联合国前南国际刑事法庭法官李浩培,都是东吴法学院的教授或毕业生。
该校校史上最值得夸耀的一段是在1946年:东京审判采用的是英美法程序,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当时的KMT政府急了,点名从东吴大学要人。其结果是:中国赴远东军事法庭的法官、检察官、顾问等人,几乎全部来自这所学校。
然而,这些20世纪上半叶中国法学界所能奉献出来的最优秀人物,“1949年后,他们中留在大陆的,却几乎都做着与法律无关的事:英语教师,或者劳改犯——对师生而言,从1957年到1966年,与东吴法学院的关系成了一种罪过。”
这其中,就包括周枏先生。
而这群老先生后来又被今天的人们熟知,是因为他们在耄耋之年,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参与编撰和审定英美法词典。
改开之前的中国,封闭了太久,以至于刚刚打开国门时,因为不了解英美法系闹了不少笑话。
1990年代中期曾发生过一件事,国内某银行给美国方面开了十几张汇票,因具名问题,美方最多可以领取100亿美金。这一下中方急了:精通英美法、英文又好的中国律师在哪里?最后,高宗泽律师(时任中国律师协会会长)临危出征,最终不辱使命,为中方挽回了损失。但办案经费也高达人民币九位数。
可想而知,中国要跟西方特别是英美做生意打交道,却不懂对方的法律,一定会寸步难行。
中国首位国际大法官,东京审判亲历者倪征燠先生曾举例说明这种误会有多么普遍:Asylum--政治庇护权--一个世界通用的法律术语,却被我们译成居留权,而且写进宪法,一错30年,从1954年-1975年-1978年最后到1982年,错译均没有被发现。到1985年时才得以改正。
中美入世谈判多次陷入僵局,与双方是用两种概念说话有很大关系。而在实践中,因没有严谨的英美法律词汇汉语对译词导致的教训,同样不在少数。
所以,有关方面要编订一本英汉《英美法词典》时,发现困难重重,最大的困难,是词典的编撰者,缺乏英美法系知识,更没有实践经验,编出来的词典初稿,错误比比皆是,自己还发现不了。
这也难怪,切断了三十多年的脉络,要一朝一夕接续起来,谈何容易?
周枏先生等一大批学养深厚、学贯中西的东吴法学人,因此重新走到舞台中央。
盛振为,美国西北大学法学博士,东吴大学前校长兼法学院院长;
周枏,比利时鲁汶大学1934年法学博士;
卢峻,美国哈佛大学1933年法学博士;
王毓骅,美国印地安那大学1949年法学博士;
王名扬,法国巴黎大学1953年法学博士;
蔡晋,东吴大学1933年法学士;
许之森,东吴大学1934年法学士;
卢绳祖,东吴大学1934年法学士;
徐开墅,东吴大学1940年法学士;
俞伟奕,东吴大学1944年法学士;
郭念祖,东吴大学1946年法学士;
陈忠诚,东吴大学1947年法学士;
周承文,东吴大学1944年法学士;
高文彬,东吴大学1945年法学士;
在他们如出土的国宝般重见天日之前,他们经历了什么呢?
盛振为(1900~1997),东吴大学首任华人教务长及后来的法学院长,曾著书《证据法学》、《英美法的审判制》等,后被打成反GM,劳改10年。1980年代才获得平反。
周枏,1950年代中期下放青海,1980年后进入安徽大学,10年后退休,回到上海老宅蜗居;
高文彬(1921—2020),全程参与1946-1948东京审判,将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二人送上绞架。1952年后被打成反GM,在鄱阳湖修大堤,一修就是28年。
俞伟奕(1922~2004),1949年后,因有参加东京审判的同学留在日本美军基地工作,在历次运动中受到严重的冲击,一度连生命都无法保全。
周承文,1969年后回老家湖州乡下做村文书。1980年代末,被聘到当时的杭州大学教书,成为浙江省起草涉外法律文件的专家,“写的英文,就像报纸上印出来的一样。”曾长期住在团结户里,共用厨房卫生间,每间房只有七八平米。
王毓骅(1923—),美国印地安那大学的法学博士,在街道副食门市部工作了许多年,直到1980年代才到南京大学任教。
徐开墅(1916~1999),抗战后的东吴大学教授,1979年后,他以上海社科院无编制的特约研究人员身份,为上海的法制重建殚精竭虑。1999年去世时,一些人才知道——他当了30年的中学教师。
当我看到这里时,忍不住抬头望天:以中国之大,当然不缺人才,而人才却以这种方式被埋没,所以这个古老民族总是经受风吹雨打,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盲人瞎马,焉能顺利?
东吴老人们以极其严谨的治学态度投入了工作。为了一个词条,写下六页纸,为了一个翻译的准确定性,两位老人竟激烈地争论,有人每次看稿都要跑到几公里之外的女儿家,因为自己住处没有明亮的房间,有人挂着尿袋即将上手术台之前还在看稿!
要知道,这群老人接到英美法词典的编撰审定任务时,平均已84岁高龄,接近人生的终点。这必然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奉献。
老人们深知,这是他们回报社会的最后机会,也是展现他们一辈子才学的最好机会,更是向他们早已逝去的青春芳华致敬的唯一机会。
他们的生命被埋没了太久,他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来得实在太晚了!
我不太懂法律,但我知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一群人本应在30-60岁的时候做出他们最有价值,对人类和社会最有贡献的工作,却不幸往后挪了二三十年,有些人到离开这个人世,也没看到成果的诞生。
东吴法学院的这群老人,给苏州大学数学院的我,以极大的震撼,虽然学养上并无关联,但这才是我真正的精神师承。
让我敬佩的,并不是他们的学术成就,而是坚持不放弃的顽强。
说实话,我不知道换做我,在饱经风霜20多年后,是不是还有心气,去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认真做完?
说实话,我不知道换做我,在黑暗中等待20多年后,是不是依然能够淡定从容,循着光明的方向,走完自己的人生却无怨无悔?
而东吴法学老人们,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对社会对民族的承诺。这承诺,恰恰来自东吴大学在教会学校时期的校训:UNTO A FULLGROWN MAN。此话源自《圣经》,意思是“为社会造就完美的人格”。
说实在的,写作三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承受压力,被污蔑被辱骂。很多时候,我也会问自己,这样的坚持有没有价值,有没有意义?未来,恐怕不一定如我想象之美好。
看看我们周围,穷凶极恶之人不少,大富大贵之人也不少,但跟我们普通人没啥关系。我们普通人虽然占多数,但我们没有强大的能力,历史的车轮总是并不按照我们的想法转动,我们就像是水草,柔弱地随波逐流。
难道我们的人生,就这样了吗?
东吴法学院老人们的故事,却给我们一个不一样的启迪: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而渺小,但如果能恪守信念,依信仰而行,就一定会等来云开日出的一天,生命也由此放射出光彩。
当我被污蔑被辱骂后,听到读者对我说:你的文章很好,请你继续写!当我被删文被封群后,听到好友对我说:群主你好,重建的时候记得拉我,我每天从群里获取很多营养,已成习惯时,我看到了这种希望。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恪守底线、绝不作恶,则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必然会汇成火炬;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追求正义、坚持良知,所有貌似强大的邪恶都将消散!
所以,我决定了,循着前人的脚步,一步一步、一往无前,直到,我也变成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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