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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第四十七章 岁月是朵双生花 (含语音)

2017-04-22 二湘 二湘的六维空间


燕雀不知鸿鹄,却是秋日同窗
在宿命的丛林
你变成我,我变成你。

陈先发,《天柱山南麓》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玉泉一直站在那,不知道站了多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她不知道,她已经没有一点时间的概念了。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桥下黑黢黢的海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风吹着她的脸,她一激灵,突然摸到自己脖子上的那个玉坠,是一个玉制的小狗,还是她周岁的时候周鸿飞专门从昆明买的,是一块翡翠玉,晓岩也有一块,是一个玉制的龙。是她们各自的生肖。现在她知道原来玉溪也有一块。玉泉的那块玉,晓岩是在她出国之前给的她,“玉泉,戴着它,玉是可以辟邪的。” “玉泉,玉泉。”她默念着自己的名字,眼泪又流了下来。

“妈妈,妈妈。”她又一次想起晓岩,轻声地呼唤着,她从双肩包里取出他们一家三口几年前在金门桥的合影,相片上,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她看着看着就笑了,和着眼泪。风好大, 夜很冷,他们说“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果然如此。她再一次抬头看着金门大桥的斜拉索,夜色中的金门桥高耸如云,庄严得像一个祭坛。她把书包扔在了地上,爬上了高高的栏杆。风更猛了,她扶着栏杆,闭上了眼睛。

“玉泉!玉泉!”她依稀仿佛听到远处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睁开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定是自己想象中的声音。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但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不由又睁开了眼。她看到了一个身影,个子不高,瘦瘦的,朝着她没命地奔跑过来。“玉泉,玉泉!”那人喊道,显然是看到了她,看到了高高地站在栏杆上的玉泉。那个人是凌飞。玉泉的眼泪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他跑到了她的身边,“玉泉,玉泉!”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把你的手给我!”他有力地说。玉泉还在哭,身子在颤抖。她站在栏杆上,一只手扶着栏杆,摇摇晃晃的,像是墙头的一个花瓶,随时会摔下来。凌飞慢慢地走近她,“玉泉,玉泉,”他轻轻地说,玉泉的身子软软的,眼看着就要掉了下去,凌飞疾步上前,猛地一把捞住了她。她掉了下来,掉在了凌飞的怀里。她已经全身瘫软,开始大声地哭泣,她使劲地哭,使劲地哭,哭得肩胛骨都发疼。凌飞紧紧地抱着她,“玉泉,玉泉。”他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她的魂喊回来。

过了几天,玉溪准备返校。林晚送她到机场。她想张嘴说什么,但是迟疑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

玉溪陡然看见她头上一根白发,心里不由升起怜惜, “妈妈,都过去了。”

“我也以为都过去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命运像是又绕回来了…”林晚叹息,“错误的时间遇到的人就是错的人,不管他有多好。” 这些年,林晚一直在看佛书,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有些偏执了,这世上适合你的人真的不止一个。只是她不知道,她这么想的时候,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糊涂的时候。

“那么,你后悔吗?”玉溪看着她。

“不,我从不后悔。”林晚笑,“但是,我不希望你再受我受过的苦。”

“我需要一点时间。”玉溪咬了咬下嘴唇。痛苦如果是黑板上的字,一擦就能消失,该多好。

玉溪又一次拥抱了林晚,“对自己好一点,少抽点烟。”

林晚觉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她抱着玉溪,没有让她看到眼圈里的泪珠。

玉溪回到纽约给凌飞发了一个微信,能见见玉泉吗。她和凌飞平常联系一点也不多,但是他是她唯一知道的能联系上玉泉的渠道。玉溪突然就非常想见见她----她的血脉相连的姐姐。她记得上次在凌飞家和玉泉不长的交谈。她是个比较内向的人,玉溪觉得倒是和她很像呢。凌飞的回信很含糊,再等等吧。玉溪有些失望,原来她并不是如她一样想见到她,又或者,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玉溪是几天后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的凌飞,他看起来行色匆匆。

“hi,”她向他打了个招呼,“我很想见见玉泉。”她又提出了这个要求,她很想说,玉泉是她的姐姐,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但是她觉得很难启齿,便顿在了那里。

“玉泉现在情况很不好。”凌飞神色很沉重,他看玉溪神情诧异,就把夏天金门大桥的事情跟玉溪说了。

“她要自杀?”玉溪心里一紧,“不,你必须带我去见她,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说什么?”凌飞吃了一惊。玉泉回来后情绪非常不稳定,晓岩和鸿飞都飞了过来,但是她什么也不肯说,每天只是沉默。玉溪也顾不了太多,就简略地把鸿飞,林晚和晓岩的纠葛以及她和玉泉的身世简单地说了一下。

“太不可思议了。”凌飞睁大了眼睛,“简直比电视剧还狗血。”他看了一眼玉溪,“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简直比电视剧还电视剧。”

玉溪没有太计较他说话的口气,她只是想着玉泉。她喃喃地道,“不行,我必须见到她。必须,现在。”

“我先回去跟玉泉说说吧。”凌飞皱了皱眉头,“我得先和她沟通一下。”

玉泉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不过是一个星期,却像是过了一辈子,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她搞不清她是不是还是在梦里,搞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晓岩和鸿飞都来了,晓岩的眼睛红红的,鸿飞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只有凌飞还有笑脸。是的,凌飞,是凌飞救了她。 凌飞那晚在硅谷的一个朋友家看球赛,没有听到玉泉的电话。等后来看到她的电话,拨过去,玉泉却不接,再打过去,居然说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看了一下她的朋友圈,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金门桥,一看就是手机拍的。她不是在纽约吗?怎么会跑到金门桥?这么晚,她在那干什么?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可怕的预感,他跳上车,没命地向金门桥一路狂奔。是上帝的旨意吧,他来的正是时候,他不敢想象他若是迟了一分钟,会是什么后果。

玉泉开学前注册了两门课,但是她这种状况根本没法上课。凌飞问了学校,只要她的医生开个病条,玉泉签了字,她就可以算病退,这样学籍可以保留,学生签证也不会有问题。可是玉泉像是要和这个世界彻底决裂,她不愿意在上面签字。凌飞犯了愁。

“今天我碰到玉溪了。”那天下午凌飞去看玉泉,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玉泉听到“玉溪”两个字,猛地抬起头。

“嗯,她说…..她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玉泉的神色有些冷,“我早就知道了。我爸爸上次来纽约的时候我发现的。我跟踪他去了纽约大学。”

“太不可思议了。”凌飞有些目瞪口呆,“你们家的事情太神奇了。”

“人生如戏。我们的人生比电影还要狗血。”玉泉冷笑了一声。

“她想见见你。”

“不必了。”玉泉冷冷道。

凌飞只得把玉泉的原话告诉玉溪。

“她一定很恨我吧。”玉溪神色黯然。

“唉,你这见面的事倒是可以缓一缓,我现在着急她的学籍。”凌飞把玉泉不肯签字的事情跟玉溪说了。玉溪突然眼睛一亮,“也许我可以替她上课,替她考试。你们不是说我们两个长得像吗。那些老美的教授根本分辨不出来。”

凌飞一拍手,这倒真的不失为一个办法,他知道有几个富二代自己不好好上学,考试就找枪手,“不过,有风险,真抓住了对你和玉泉都不好。再说,你自己不要上课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玉溪简短地回答。

玉溪先跟自己系里管理学籍的人说自己要去高盛接着实习,这一期就不选课了。然后她给明汇写了个email,说不再回高盛去做实习生了,还是多修课早点毕业。明汇回的email很客气,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玉溪看了email,有些失望,失望他中规中矩的回信吗? 她笑了,心里有一丝酸,高盛,明汇,似乎就要变成了过去式。这样也好,结束痛苦最有效的的办法就是迅速斩断痛苦之源。她感谢玉泉给了她一个契机。

那个秋天,玉溪倒是在哥大待的时间多,她的专业是数学,玉泉的专业是经济学,这学期玉泉重新选了上一期没有通过的政府工业法规,另外还注册了一门微积分。政府工业法规偏文科,对玉溪这样母语是英语的孩子来说不是很难,微积分也还好。只是有几次老师喊她“Yu-Queen”,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叫“玉泉”,也就是叫她。在宿命的丛林里,她突然变成了玉泉,她有些唏嘘。

有一次,上完课,她偷偷地溜到玉泉的宿舍。玉泉现在情况已经好了一些了,她坐在那看书,玉溪隔着门缝看着玉泉,这个和她流着相同的血的人,这个她现在正在扮演的角色,只是,她扮演的人却并不愿意和她见面。玉溪心里有些难过,她悄悄地下了楼,心里有几分失落,纽约的秋阳斜斜地照在楼前那棵枫树上,那树干上还挂着几片或红或黄的秋叶。

晓岩那天收到来自凌飞的微信邀请,有些诧异,当她接受他的好友邀请并得知玉泉的事情时,她差点晕了过去。这些年,她和鸿飞平静地过着日子,玉泉又不需要太操心,她还以为老天开始对她露出了仁慈的一面,哪料到上帝之手还在不停地拨弄着是非,而这场劫难,比十多年前的那场来得更凶险。她和鸿飞飞到纽约见到玉泉时,玉泉刚吃了安眠药,睡了下来,她看着旁边的凌飞,眼里充满了感激的泪水,幸亏还有凌飞。

那天晚上,她就坐在玉泉的床前,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如刀绞。傻孩子,傻孩子,她喃喃地说。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坚强自立的孩子,不怎么需要父母操心,看来还是自己疏忽了,疏忽了她的心理健康, 都不知道她心里有这么多重荷和压抑。她太敏感了,想得太多,对自己要求又高。晓岩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尤其当玉泉竟然拒绝在病假条上签字的时候,她更是难过。但是想想比起孩子的生命来,这些文凭,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凌飞后来说是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她也没有细问。她在纽约待了一个月,先回了国,“如果玉泉情况还没有好转,我们就把她接回国。”她和鸿飞商量了一下,跟凌飞这么说。凌飞让他们放心,会和他们随时保持联系。

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玉溪帮玉泉顶了一期的课,期考结束了。玉泉慢慢地也好了些,她原先一直失眠,现在吃了安眠药也能睡得着觉了。那天她一觉睡到了6点钟,打开邮件居然是成绩报告单。她的两门课都拿了A。这是怎么回事,她这几个月过得恍惚,根本没有多想上课的事情。她发微信问凌飞。“是玉溪帮的你,替你上的课。她自己这一期一门课都没修。”当她看到凌飞在微信上的回复时,心里像是突然给震了一下,她在桌子旁坐了好久,给凌飞回了个信,“我可以见见她吗?”

玉溪马上打了个yellow cab向哥大飞奔而去,她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静静的哈德逊河,河水清冽,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她心里也像是有潮水一次次拍打过来,玉溪,玉泉,她们的名字里都有水,和哈德逊河一样,有很多很多的水,她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比水要浓几百倍几千倍的血。到了哥大,她穿过校园里支持希拉里的集会的人群,穿过青草地,飞奔上楼。 她敲开了玉泉的宿舍门。玉泉打开门,看到了门外的玉溪,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

“姐姐!”玉溪张开了双臂,她紧紧地抱着玉泉,眼泪含在眼眶里。她想起了《喜福会》最后一个镜头,女主角在母亲去世多年后终于找到因战乱而失散已久的一对双胞胎姐姐。玉溪看到了玉泉脖子上的玉坠,原来她也有一个类似的玉坠。“我们是一家人。”玉溪轻轻地说。

“妹妹…”玉泉喃喃地说着这个还有些陌生的词语,眼睛也潮湿了,“是的,我们是一家人。”

纽约冬天的天空很高,也很轻,却是有着青灰的底色。像是有马蹄莲在灰霭的天空里慢慢绽开,她们都闻到了清香,那清香里似乎还夹杂着岁月残留的一丝苦涩。

来自二湘:上一章留言很多,看得非常感动,谢谢大家对玉泉的厚爱。我在番外的《我的名字叫玉泉》第一版的结尾是这样的:“我纵身一跳,耳边是呼啸的风。”但是我自己非常难过,玉泉这么好的孩子,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于是改成了一个开放的结尾。“我依稀仿佛听到远方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到了《狂流》,我想得很清楚了,玉溪玉泉应该成为彼此的救赎,就有了现在的结局。

下一章就是大结局了,感谢各位一路相随!大结局会在我的公号“二湘的六维空间”里提前一天推送,《狂流》之后还会发送《狂流》创作谈和人物原型的故事,之后会连载我的科幻小说《夏至的梅里雪山》,欢迎关注。也欢迎大家写书评,书评可以直接发给我 erxiang@hotmail.com, 书评所有打赏都归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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