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恐慌时我们祈望和平,如何应对炸弹袭击事件
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题图来自网络
我们不会因为少数人的劫持,就放弃我们的生活,放弃我们对生活的热爱,不会因此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囤积枪支,让暴力绑架和平。文/菊子
8月20日,就在即将开学、准备住校的新生们按照学校规定依次搬入宿舍时,波士顿地区的布兰代斯大学发生了一次炸弹威胁事件。
上午10点55分,布兰代斯大学发布了一条通知:
“布兰代斯大学收到了一个炸弹威胁的电话。请寻找避难所,如果在室内的话,请就地避难。如果你不在校内,请在校外等候,直到校方发出‘一切平安’的消息。更多信息会随后发出。”
“就地避难”就是Shelter in Place。新冠开始流行以后,美国很多州、很多地区,早就宣布过“就地避难”。已经就地避难的人,再加上一个就地避难,那该叫什么?
2020年,注定就是史无前例,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奇。
布兰代斯大学下周三正式开学。波士顿周边其他学校也大致是这阵子开学。有的远程,比如哈佛,有的混合,比如布兰代斯,也有的是全部返校课堂面授,比如波士顿学院。
三月以来,各所大学都不断研究和调整复课方案,最后,布兰代斯制定了非常严格而周密的计划:单人宿舍,食堂送饭到门口,每周两次测试,学校负担全部检测费用;授课由远程、混合和课堂面授相结合,为了安全,决定返校的学生也错开时间,依次搬入,外州来的学生要么缴纳新冠阴性检测结果,要么隔离两周。
万事俱备,就等开学。家长们辗转反侧,决定将孩子送到学校。千叮咛,万嘱咐,然后忐忑不安地离开,希望学生们安全度过这一学期,11月底感恩节之前学校放假,他们就可以安全回家,然后从家里远程参加期末各项考试。
然后,就有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打进一个电话,说学校里有炸弹。
准确地说,这是“炸弹威胁”(bomb threat),也叫bomb scare。重点不是炸弹,而是威胁。大部分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炸弹。
炸弹我没有见过,但是,“威胁”却是听说过的。小时候,听说过苏联的威胁,美国的威胁。对抗威胁的手段,是防空洞。
北大图书馆面前是一片草地。这片草地,在新的灰色图书馆代替了原来的绿色图书馆之后,显得小了许多,也谦卑了许多。网上贴的照片中,通常看见的是高大俊朗的图书馆,还有站在台阶上的志得意满的青年学子。我若站在那个台阶上,只是一个和普通游客一样的游客。
若将镜头右转90度,朝向未名湖方向,能够看见博雅塔。对着那个方向,我才会感觉到是在故地重游。这才是我记得的北大的天空,北大的地平线。
然后,如果博雅塔正好在你镜头的右上角,那么,你脚下,说不定踩着的就是当年北大的防空洞。据说防空洞是当年为了“反修防修”而修建的,等我们到北大上学时,防空洞早已解甲归田,好像是被后勤处用来冬储大白菜。后来学校又允许学生做买卖创收,有心计的同学便办了“地下”书店。“地下”并不是说他们斗胆卖禁书,而是真的地下:书店就开在从前的防空洞里。
防空洞里屯大白菜、开书店,总让我想起联合国总部门前这座雕塑:化干戈为玉帛,卷枪口而插花环。
无独有偶,2016年我回国探亲,顺便在上海、南京和北京和《瓦尔登湖》全注疏本的读者们见面,见面所在的南京先锋书店,原来也是由防空洞改建。我曾经多次路过南京,这个六朝古都,经历过历次战乱,还有南京大屠杀这样惨绝人寰的大悲剧,然而,我这个远道而来的译者,和一群素不相识的读者们坐在一起,以一本书为媒介,哪怕是初次谋面,却一见如故,那种奇妙的感受,让我相信人类本是心灵相通的,也让我的心第一次连上了南京这个城市的脉动,就像歃血为盟的兄弟们,有了一道切口,彼此的血就流到了一起。
初到英国时,英国的北爱尔兰“麻烦”(The Troubles)还没有结束,电视新闻里,常常有北爱尔兰共和军号称他们在地铁或商场里放了炸弹,这样警察就不得不封闭某个路段或街区。
这样的消息看多了,我们也慢慢知道,炸弹威胁只是一种政治手段,他们并不一定放了炸弹,只是想通过媒体报道引起公众恐慌,然后强迫政府和他们谈判。我曾经在电视里看到傻傻的美国旅游者,被媒体采访时,兴奋得说话都走调了:“我的上帝!真有炸弹威胁呢!我来英国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亲身经历炸弹威胁!上帝,我的上帝!”
炸弹之外,还有火警。1992年11月,英国的温莎皇宫发生火灾,从那以后,英国的防火训练也更加严格了一些。初来乍到时,看见楼道尽头、剧院里有很多”Fire Exit”, 防火训练之后才知道它们作何用场。安全人员也反复提醒我们,楼道里的防火门要随时关着。原来普普通通的建筑里也有各种隐患,万一发生火灾或其他灾难,都有一套完整的程序,需要听从专业人员的指挥和调遣。
不过,倒是没有想到,光这点和平生活中学到的安全常识还不够,转到美国读书以后,三天两头还要往战火纷飞、恐袭不断的以色列跑。1987年到1993年间,巴勒斯坦人发动了第一次大起义(Intifada),待我去时,这次起义已经结束,但以色列社会依旧执行着严格的安全措施。从波士顿第一次登上飞往以色列的航班开始,我就领教了以色列安检的严格程度。机票上说需要提前三个小时到达机场,我倒是早早出发了,但中途遇上瓢泼大雨,到达机场的时间晚了,离起飞不足三个小时。
我飞行的终点是中国北京。我的行李箱里有各种介绍信,是访谈以色列各界的敏感人士。我愣头愣脑,毫无安全意识,对他们的提问也毫无耐心。于是,我成了重大嫌疑。眼看飞机晚点,他们却不愿意放松对我的拷问,几拨人轮番轰炸,然后互相交换意见,最后终于答应让我登上飞机。
到达特拉维夫以后,飞机一着地,乘客们纷纷鼓掌庆祝。据说很多人请愿飞以航,就是因为它严格的安全措施。
到达以色列以后,每一次乘坐公交,每一次进入大商场,都有人检查包裹、证件。最初看见满大街荷枪实弹的士兵,曾经令我心惊肉跳。有一天,我在等长途公共汽车时,突然听见那边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走开,留出一片空地。几名警察忙碌着,不一会儿,一声闷响,一阵青烟,原来他们发现了无人看管的行李,根本不追究谁是主人、里面是什么东西,就地引爆了事。
引爆无人看管的行李包裹只是有备无患,还有爆炸事件确实发生的。我在耶路撒冷经常乘坐的那条公交路线上就曾经发生过爆炸,我经常来去的特拉维夫公共汽车站,也曾经发生过人肉炸弹大爆炸,伤亡很惨重。拉宾暗杀之后一个星期,我从国内来到特拉维夫,正好赶上以色列警察在清洗暗杀地点。
回到美国,回到轻松的海关、松懈的机场,工作人员说的是啰嗦流畅的英语,没有希伯来语的生硬和干脆,还习惯性地带着礼貌的微笑说:“欢迎你到美国来,”那时候,觉得真亲切,真幸运。再看看满街衣着随便、表情轻松的人群,更觉得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绷紧神经、戒备森严了。穿着大背心大裤衩的大叔大妈,就是和平时期典型的美国风格:松弛,平安,自信,满不在乎。
不过,美国虽然比以色列轻松,却也存在着境内恐怖活动。90年代中期,炸弹客特德·卡辛斯基到处寄信寄炸弹,宣传他的激进理论,有一次我们上课途中,突然被校园警察拦截,让我们不要往教室那边去,原来一名教授收到了可疑邮件,警察正在处理。
后来,还是炸弹客的弟弟辨认出了他的写作风格,向联邦调查局报告,他才被捕入狱。通过媒体,我们继续关注着世界各地的军事冲突、社会动荡和恐怖活动。不过,尽管1995年发生了蒂莫西·麦克维轰炸俄克拉荷马联邦建筑、引起168人丧生、超过680人受伤的特大恐怖事件,美国社会秩序仍然松弛,飞机场、火车站、汽车站仍然随便,人们随意来去,尽情享受着现代交通给他们带来的便利,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
直到9·11。美国从9·11的震惊和噩梦中醒来之后,也和以色列一样,严格的机场安检也成了惯例,大家都知道要更早到达机场,国内航班提前一个小时,国际航班提前三个小时。更诡异的是,自从出了一个把炸弹藏在鞋子里的恐怖分子以后,机场安检也要脱鞋了。无论是衣冠楚楚的绅士,还是浓妆艳抹的美女,到了安检门口,都要脱下鞋子,把鞋子放进安检箱,然后赤脚或者踩着袜子走过安检门。安检人员看你不顺眼的话,还要把你叫到一旁,让他们重新扫描,或者拍遍全身。
除了恐怖活动以外,还有不时发生的枪击事件。作为应对,我们上班,小朋友上学,都有一定的应对火警或者匪警的演习。小朋友头一年上学,第一项训练就是从校车上撤退。老师们很有经验,例行公事,小孩子按部就班地有样学样,学回来一套一套的。学校操场也划分了不同区域,每个区域标上不同的颜色,紧急疏散时,大家都按秩序找到自己那个颜色的区域。我听起来心中发毛,觉得挺吓人,但小朋友沉着镇定得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乎寻常。
我们在公司里也进行了类似的训练。我志愿参加了公司的紧急应变小组,学了心肺复苏术(CPR),遇到火警匪警或者其他警报时,除了自己逃命,还要负责督促我那一片楼层的员工顺利撤退。谢天谢地,这些年遇到的真正的火警只有一次,还有几次虚惊。房东公司定期搞防火演习,我们最繁重的任务,就是强迫那几个工作狂离开他们的座位,他们一边嘟囔,我们一边催促,轰他们到外面去排队吃房东公司安排的免费冰激凌。
匪警,防的是持枪分子闯入办公楼。碰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能像火警那样向外疏散,而是必须“就地避难”。公司内部有很多办公室,大部分办公室都必须面向公共走道。为了防止性骚扰,面向公共走道那一面还必须有窗户,窗户还必须透明。不过,唯一的例外就是“就地避难”的房间。这些房间要么没有窗户,要么窗户上安不透明玻璃。公司有几个这样的房间,万一出现紧急状况,我们这个紧急应变小组会带着大家到那个房间里躲起来。
紧急情况,就像布兰代斯星期四发布的就地避难公告。
10:55am,紧急通知系统通知全校撤退。10:59,通知更明确了,请大家就地避难。
此时,660名学生已经搬入宿舍,还有140学生正在搬入。
还好,是虚惊一场。2017年时,波士顿地区有十几所学校收到了炸弹威胁,后来知道是骗局,罪犯最后被抓获判刑。可是,今年不是寻常年份,今年是2020年。从一月开始,捱到八月,这七个多月中,我们已经受够了惊吓,连虚惊也承受不了啊。
这样一场“就地避难”,说起来惊心动魄,实际上,因为只是虚惊一场,也因为我们不在现场,一切都像今年的艺术表演、选举,还有我每天的日常工作一样,都是虚拟进行的,所以,即便是有危险,也不痛不痒地无疾而终了。
更何况,这是2020年,在和新冠面对面直视以后,我们的神经也强韧多了。
更何况,火警训练,匪警训练,反恐训练,主要是防患于未然。尽管火灾、枪击事件频频占据新闻媒体,每一个无辜丧失的生命都无比珍贵,毕竟是小概率事件,我们不会因为少数人的劫持,就放弃我们的生活,放弃我们对生活的热爱,不会因此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囤积枪支,让暴力绑架和平。
更何况,这些制造恐慌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是以伤害生命为威胁,在人们心中制造恐慌。因此,对付恐慌、对付这些制造恐慌的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照常生活,让他们知道,他们吓不倒我们,他们夺不走我们日常生活的节奏和乐趣。
昨天,8月21日,华盛顿DC的国家动物园的大熊猫美香生下了一个小宝宝。之前,美香生下的宝宝里存活下来的有三只:泰山、宝宝、贝贝。按照中美协议,这些熊猫宝宝四岁时都回到了中国。
我们曾经专程前往国家动物园,去那里观赏憨态可掬的熊猫宝宝;我们也曾经开着熊猫视频,着迷般地观看它们的一举一动。现在有了新宝宝,动物园会向公众征集命名;给熊猫宝宝命名,是所有热爱动物、热爱熊猫的美国人的一大盛事。
按照中美协议,美香今年十二月也要回到中国了。我默默希望,美香以22岁的高龄,诞下这珍贵的宁馨儿,是这位中美友谊的和平大使,在提醒我们,求同存异,和平协商,世界需要和平安宁,世界上所有的小朋友,所有的成年人心目中那个小朋友,都热爱温和、憨厚的大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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