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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茂恒:父 亲

硒园雅吟 2021-10-2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文艺清江 Author 柳茂恒


作者简介

柳茂恒,男,笔名柽柳,土家族,出生于1953年8月,湖北建始人,中共党员,退休教师,中华诗词学会、湖北诗词学会会员,恩施州诗联学会理事,诗词集《广润清韵》执行主编,自2000年至今共创作诗词3000余首(阕),联400余副,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等各级报刊杂志并多次获奖,有格律诗词集《柽柳风》付梓。



父 亲

▢ 柳茂恒


父亲离开尘世已经整整四十五个年头。

曾几何时,已处于“江淹失笔”状态的我萌生过写点纪念父亲的文章,但每次只是短暂的冲动而无所作为。近段时间,当我从鬼门关走回后(冬月二十日,我在租居后田里打洋芋窝子时,不慎掉下一丈多高的石坎。),这种冲动就演化为一种不可按捺的力量,催促我提起笔来,用朴素深情的文字,去告慰过早离开尘世而远在九天之上父亲的灵魂。


1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这是我从祖母茶余饭后的闲谈絮语中得知的。后来,随着我逐渐成人,父亲的遭遇又在我的记忆中打下了清晰的烙印。

父亲同胞有三姊妹,头上有一个姐姐,脚下有一个妹妹。他们自幼就失去了我的爷爷,全靠祖母陈氏独撑家室,将其抚养。

听祖母讲,在我曾祖辈时,家道比较殷实,爷爷由于是独子,从小就得到娇惯溺爱,因此长大成人后,好逸恶劳,四体不勤, “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扫帚倒了都不扶的人。”祖母如是说。一应家务农事,都是祖母一人操持。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一年冬天要杀年猪时,祖母要他去邻近的亲戚家弄点花栗树柴回来好烧水,他却去玩了七天后空手而归,气得祖母把他大骂了一通。

后来的某一天,据说爷爷游手好闲到了鹤峰,被神兵逮住,一看他的双手,细皮嫩肉,没有茧巴,便认定他是土豪劣绅,将其关押。半夜时,爷爷越窗脱逃时,被哨兵一枪打死。

爷爷死去的消息传来,祖母没有悲伤,只有诅咒,连连说他是懒死了的,活该。同时,爷爷的早死,也成了祖母教育父辈们的鲜活教材。因此,父亲从小就在祖母严厉的家教中磨砺成长,稚嫩的肩膀过早地分担起祖母安排的各种家务及农事。

祖母深知再穷也要给后人供书的道理,于是在父亲五岁那年,将他送入私塾。父亲自幼天资聪慧,博闻强记,五年的塾窗生活,他通读了《四书五经》,且能背诵如流。可惜那一摞线装书籍,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

在我幼时的心里,父亲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挖泥背土形象,对于他的重新认识,是源于后来的一次偶然情景。

记得是我少年时代的某一个除夕的晚上。兴许是传统节日气氛的渲染,也许是一年四季终于吃上了一顿肉,更或许是嗜酒的他在团年时畅饮了几杯酒的缘故,只见他长时阴云密布的苍老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丝快意,要我给他把《水浒传》拿来看看。我欣然而为,把那本发黄的书送到他的手上。

父亲坐在破败的火坑屋的土墙边,面对火塘里劈啪燃烧的柴火,就着窗台上那盏昏暗的桐油灯,渐渐地进入了角色。只见他开始是默念,接着声音逐渐增大,摇头晃脑,哼哼唱唱,声音时高时低,抑扬顿挫,语言是如此流利,吐字是如此清晰,仿佛在吟唱一首旋律优美的歌。

我惊呆了,似乎随着父亲的吟唱而与他一起进入了一个物我两忘的境界。从此,我便对父亲刮目相看,也从此丰富了我敬重他的内涵。

十岁那年,父亲便辍学而事农桑,自此,不论是家中还是田野,到处都留下了他那弱小的身影。

父亲吃苦耐劳、勤扒苦挣的精神和聪明的秉性,在远近都是出了名的。那些诸如木、石、篾工艺,他一看就会,虽谈不上精湛,却也算精通。凡是邻里左右起屋造楼,都要把他请去设计主脉。

随着父亲逐渐长大成人,他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两个姑母出嫁,都是他一手一脚置嫁妆,整交盘。

父亲的第一次婚姻是以悲剧告终的。那年他二十二岁,经媒妁之言,娶巴东大族陈氏之女为妻。殊不知,第一胎临产时难产,因当时医疗条件受限,再加上接生员的不当操作,而致胎死腹中,并将其膀胱弄破,酿成终身残疾直至寿终。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即己丑年,父亲续娶生母向氏结为伉俪,所生七姊妹,唯存我与弟弟茂华二人。

我家自祖母那辈起就居无定所,一直借居于家族中一个爷爷的茅草屋苟且安身。为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父亲自解放后就卜地动土,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才勉强盖起了三间土木结构的房屋。其间,其艰难程度是无法想象的。白天要在生产队劳动,除地基的活路,多由父母在星月下进行,或者雨天及假日找来帮工。当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食不果腹,饿殍遍野,他们硬是忍受着吃草根咽树皮的艰难,凭着不屈的韧劲没日没夜地劳作。

当时的故土,是一个水资源极度匮乏的地方,再加上持续三年的干旱,本来人畜饮水就非常困难,再加上用来垒墙的土十分枯燥,也需大量的水来浸湿。因此每天夜晚,母亲操持家务,父亲便打着火把到回转四里多路的大水井守水挑回,随后又迎着曙色开始第二天的工作。好不容易三间土墙屋打起了,父亲又无数次往返于与家比邻的巴东泗井水买瓦背回,又无数次上山剐回花栗树皮、杉树皮,作盖屋之用。

经历了儿时家庭的变故和窘境的磨难,铸就了父亲吃苦耐劳的品格和炉火纯青的劳动技能。他信奉的规条是“八败怕的做”,不论是寒冬腊月,还是炎炎盛夏,不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他从未让双手有过丝毫的停顿。不论是在家还是出门作客,他始终只有那补了又补的破烂衣服和用棕编成的满耳草鞋。他没有一张稍微舒适的卧榻,不论是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都是寝竹席而眠,尽管后来病了亦如此。为了能够得到生产队每一筐家粪四分的工分,他每年都从农历三月开始直到十月初八(他的生日)坚持割草喂牛,不分雨天和晴天。后来,他病了,仍坚持在荒野跪着割草,然后让我去背。如此这般,直到他病逝的头年。



2


父亲的家规是十分严格的。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相当顽劣的,很多人都曾背地里诅咒我,并断言“那家伙长大以后不是个强盗就是个抢犯!”,因此,父亲对我的管教非常严格,从小便对我们兄弟二人进行礼义廉耻、为人处世等方面的教育,形同读九经书。

譬如,从小要热爱劳动,吃苦耐劳,晓得甘难辛苦;不论是在家或在外做客,吃饭时要斯文秀气,不要像饿老虎;见到长辈或年长于自己十岁以上的同辈,都要礼恭必敬,以“您”相称;行走时,要让长辈和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上前;别人给你装烟递茶,一定要放下二郎腿,双手来接;家里来了客人,即或是仇人,也叫过堂为客,必须热情相待,装烟泡茶;与人谈吐,要文明规范,有礼有节,不许粗言烂语;对待比自己年纪小的弟妹,要学孔融让梨,谦恭礼让;对待家中父老,要学老莱子戏彩娱亲,和颜悦色,叫左不右;在社会上为人,要安分守己,犯法的不做,闹人的不吃。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为了使我顽劣的品行从小得以矫正,在我五岁半时的那年春季,父亲便把我送入当地的村小,给老师说不尽的好话,才插入一下就读。接着,又跳级到三年级,因此,由于数学没有打好基础,后来一直摸不着头脑,语文倒是汉字,容易学,我便爱上了它。

父亲是尊师重教的楷模,对老师可谓有礼有节。每学期开学,尽管家里很穷,他都要想方设法给老师捎点礼物;每当老师家访,他都要母亲以当时的最高规格给其煮上一碗夹有两个鸡蛋的面条;每年杀年猪后,尽管猪子不大,肉很少,都要把所有老师接到家中,表示谢意,并一再恳求老师对我严加管教,“不听话,只管打,我给您们打酒喝!”有了父亲的殷殷嘱托,我的耳朵和屁股便成了老师的“下饭菜”,经常受到老师的耳巴和篾片的抽打。之后,便是父亲提给他们表示酬谢的鸡蛋挂面和小得可怜的猪膀。由于父亲的过早离世,他给老师打酒喝的承诺没有兑现,成为永久的空谈。

在我身上发生的两件事,至今清晰如昨。

那是我六岁跳级到三年级的期末考试后的一个晚上。我把成绩单很自豪地递给父亲,因为我的语文得了100分,满以为会得到他的表扬。但我太天真了。只见父亲原有的一丝笑意在他的脸上逐渐消失,眉宇间逐渐凝成了疙瘩,只听得一声“把板凳搬来”的断喝,我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所措,但不敢违拗,只好乖乖地去搬来板凳。他猛地将我按在板凳上,用一根大约两指宽的竹片狠劲地抽打我的屁股,直打得我皮开肉绽。后听祖母说,好得她当时用正在抽吸的大烟袋杆偶尔隔住那骤雨般而下的竹片,否则我还要吃大亏。原来,是我拿到成绩单后,仅陶醉于那个语文100分,而没有注意到成绩单中“喜欢说流话”的老师评语。

在学习上,父亲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每学期放假后,学校没有假期作业,父亲便要我把语文课本上所有的课文包本,即全部要背诵,所有的生字必须听写,然后再去完成当天安排的家务事,否则不许吃饭。有一次早饭时候,父亲从地里回来,要我先背书,再吃饭。他拿着书,我背诵。当我背到有“足”的那一句时,忽然停住。因为那个字我忘记了。这时,曾经读过几天书的母亲便给我学,说那是一个“是”,竟未想到,她却遭到了父亲的严厉训斥。

那顿早饭我最终没有吃得,直到晚上把书背了才吃上饭。

我也曾得到过父亲一次无声的赞许。

这得从一篇作文说起。

记得是我寄宿天井坝读五年级时,语文老师要我们写一篇《一袋干粮》的读后感。不知不觉中,我洋洋洒洒写下了3000多字,竟让一个小作文本没有写下。为此,我提心吊胆,生怕又得到老师的鞭打。殊未想到,没过多久,学校便将五年级以上的学生全部集合在礼堂听大课。只见语文老师把我的作文写满了几大张白纸,中间还用红笔作了过细的点评,作为范文,对高年级学生进行作文教学。

在我星期六准备回家时,班主任语文老师要我给父亲带去一封信,我不知是什么事,心想回家后可能又要受皮肉之苦了。

晚饭后,当我忐忑不安地把信递给父亲时,只见他把信慢慢展开,严肃得如阴云密布的脸上渐渐绽开微笑。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没有任何的语言表露,只是默默地将信折好,放进衣袋。第二天早饭后上学时,一向严肃的父亲,给了我一次难得的和颜悦色,并给了我四张并不很白的白纸。这大概是一种鼓励吧,



3


父亲的一生充满戏剧性。

在家乡,在族中,父亲鲜明的个性,良好的修养和品德,处世的言行,受到了广泛的赞誉,赢得了由衷的尊重。即或在他逝世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每当老一辈的人谈起他时,无不津津乐道,无不扼腕叹息。

父亲在民国时期,曾当过三个月的代理保长,亦因此成为他苦难人生中雪上加霜的政治痼疾。

我们把时序倒回到抗日战争结束,解放战争开始时期。

时任保长的柳枝林,是我亲房的一个爷爷,当时在外求学,不能履行保长之职,鉴于父亲在地方的声誉以及在族间的威望,便要求父亲代理保长。当时,解放战争的炮声已经震响,父亲深知其利害祸福,再三推辞,但终究经不住那个爷爷“只要不捉兵,不拉夫,不搞恶事就无妨”的劝说和纠缠,便勉强答应下来。仅未想到,由此埋下了祸根。

解放后,尽管我家无住房,仅有少许赖以生存的土地,但在阶级成分划分时,却被划为上中农,其理由是父亲当过三个月的代理保长。从此,那些贫下中农就对父亲另眼相看了。在以后频繁的政治运动中,父亲便成为被揭发批斗的对象。但有趣的是,由于父亲敢于仗义直言,也因此受到族人的追捧。那些曾经批斗过他的人,因为家中偶发矛盾纠纷或者后人忤逆不孝时,都要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悄悄光顾我那徒有四壁的家,向他讨教,向他问计,并请他出面化解家庭纠纷。再就是不论哪家有红白喜事,都要恭请他去当支客司。“稀客驾到,装烟啊,打盘热茶!”阵阵洪亮的呼唤声,只喊得客人心旌摇荡,快哉乐哉,把现场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



4


在家乡,在家族,在亲友中,父亲的孝道是有口皆碑的,被人们誉为真正的孝子。

听父亲讲,爷爷去世时,祖母才二十多岁,是她偏身寡妇把六岁的大嬢、刚满四岁的父亲以及不满一岁的幺嬢拉扯成人,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孽,在邻里左右享有很高的威望,赢得了族间不论是长辈,还是同辈、下辈以及外姓人的普遍尊重。因此,尽管家道窘困,尽管厄运不断,父亲在祖母面前从不黑脸,总是轻言细语。吃饭时,总要祖母先在桌上坐定,然后再才让家中其他人落座。如果有好吃的东西,必须首先夹送到祖母的碗中。祖母吃毕,父亲总要半途放下碗筷,给祖母奉上热茶。祖母有早起饮茶的习惯,父亲每天都是拂晓起床,取来柴禾,烧好开水,把茶泡好,备祖母晨起之用。祖母有凌晨喝睡烟的习惯,每天父亲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长长的旱烟袋填满烟叶,点燃后送到祖母的床前。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曾见过祖母第一次对父亲动怒。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十来岁的某年秋日,当时父亲已经染病在身。

那天大约下午,我和祖母坐在地面凹凸不平的火坑屋里,父亲就在墙角磨刀。闲散之际,父亲边磨刀边讲着一些山村轶事。祖母由于耳朵有些失聪,未能听清,便问父亲说的什么,父亲于是把刚才说的话重述了一遍,但祖母还是没有听明白,于是再问了一遍。这时只听父亲小声说道:“老哒的人听不到就算了,啥那多话。”,殊不知,父亲这句本来声气不大的话却偏偏被祖母听到了。只见她勃然大怒,高高举起长长的旱烟袋杆,厉斥道:“嘿,你还不耐烦,你再说一遍!”这时的父亲便连忙放下正磨的刀,规规矩矩车过身来,陪着笑脸,给祖母认错,方免除了一顿抽打。

说来真有意思。当时由于我年纪小,不懂事,还真希望祖母把父亲抽一烟袋杆呢。因为,父亲一向对我管教甚严,而且经常受到他的鞭打。



5


父亲顾族纲,讲大局,怜弱济困,也被人们传为佳话。

与我曾祖父同胞的幺曾祖父过早离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由于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幺曾祖母黄氏全将女儿出嫁他乡,自己孤身一人生活。随着时光的流逝,她逐渐年迈体衰,丧失劳动能力,父亲便把她接到家里赡养直至终老并安葬。

谁家有难,尽管自家一贫如洗,父亲也要竭尽全力,慷慨相助。

族中有一个祖父,兄弟五个,排行为幺,其父为柳家赘婿,于其幼年时病故,弟兄五人全靠其母拉扯成人。后来,其兄逐个成人婚配,各自分家拆户,母子二人便独处一室,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但该祖父从小聪明伶俐,天资很好,六岁便被其母送进学堂。后来,随着学业攀升,家境逐渐捉襟见肘,无力为继。父亲见状,身先士卒,号召合族人不分多少,鼎力相助,斗钱给该祖父供书,直到高中毕业。有一次,当该祖父再一次为无钱启程而一筹莫展时,父亲连忙将一个亲戚委托他买棉絮的20元钱拿出来,把给噙着泪水的祖父的母亲。后来,父亲通过背脚(背货)才慢慢把这笔钱凑齐。

对于欺负老实人的行为,父亲是嫉恶如仇。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某一个冬日的夜晚,族中一个身为生产队会计的叔父与一个老实巴交的刘姓男子开赌,赌注是要其一顿吃完五斤包谷面的炒面饭后,就再给他五斤包谷籽作为赢资。那个饥肠辘辘的刘姓男子不知利害祸福,当即应允。当父亲因有事来到现场后,发现该男子已将锅里的炒面饭吃去了四分之三,眼睛似乎在直,连连喘着粗气。一旁设赌的叔父还在一个劲地催他“快吃”。父亲见状,当即严厉指斥叔父这种欺负老实人、毫无道德的行为,并夺下该男子的碗筷,然后将其送回家。用父亲的话说,那天如果不是他救驾,刘姓男子一定要当场胀死。后来,那刘姓男子逢人便讲:“是必山哥救了我的命!”。


6

父亲一生不赌博,不打牌,不喝茶,唯一的嗜好是酒。但由于自幼家道不兴,厄运缠身,直到临终也未曾喝足一顿酒。这不仅是父亲终生未能满足的渴求,也是我们兄弟至今都无法解开的纠结。

处于当时那个大集体的年代,生产队分得的粮食不多,尚不能裹腹。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给以耕耘为本的农民造成的创伤是无法愈合的。当地解放前聊可酿酒的小酢坊,在大集体的运动中都被取缔,不复存在,酿酒权收归国有。当时,整个景阳区,仅有区供销社属下的一个酒厂,要到每年春节时,每户才能得到下发的两斤白酒的供应票。也就是说,老百姓一年之中,每户才能喝上一次酒。直到改革开放后,这种状况才得以改变。但对于一生嗜酒的父亲来说,无疑是他死未瞑目的缘由之一。

记得小时候,每逢年关,父亲便取下长年悬挂在墙壁上的用粗大的苦竹制成的酒筒,再将油印的白酒供应票和平常挖红根、捡棕把子积攒的角票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去打酒。

尽管父亲嗜酒,但当我把酒打回后,他从不先呡一口,而是又小心翼翼地把盛有酒的竹筒挂到墙壁上,等到全家吃团年饭时,再才将竹筒取下,先在杯子里斟上少许的酒洒在堂屋的地上,祭祀列祖列宗,再将酒给祖母、母亲及幼小的我和弟弟的杯子倒满,然后自己倒上一杯,慢慢地品味。此时的父亲,似乎忘记了一年的疲惫和烦恼,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

 可惜父亲走得过早。他没有机会陶醉改革开放的和煦春风,他没有福分赶上今天歌舞升平的盛世,更无缘畅饮今天有如百花争艳的各种品牌的好酒。



7

父亲走了,他走得那么仓促,走得那么悲壮!

长年累月没日没夜、没晴没雨的劳作以及精神上的无端折磨,在父亲的体内埋下了疾病的种子。

四清运动末期,为了彻底解决故土百姓吃水贵如油的困境,在政府的支持下,开始了凿穿毛狗洞的行动。父亲加入了凿洞的队伍,在阴暗潮湿的洞中整整干了一年,由此染上了关节炎。

四十七岁时,父亲得了三消病,即糖尿病,经四方求医问药,终不见好转。再加上家庭十分贫困,无力医治为继,致使病情恶化,并发痈疽,也就是今天的“癌”。

我清楚地记得,一九七一年,也是辛亥年的五月初七日。那天天气晴朗,很热,地里的包谷苗已经在耍大脑壳,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在我家旁边薅草。

那天早饭后,母亲拖着同样多病的身躯,带着不满九岁的弟弟去岩里弄柴。我去离家单程十五里路的巴东泗井水医院给父亲弄药,回家时已是中午时分。祖母正在堂屋里剁猪草。我只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后便直接走近父亲的卧榻。由于从光线强烈的外面走入暗室,视觉处于朦胧状态,隐约发现病榻上没有父亲的身影。当我再定神向周围搜寻时,发现他已用母亲上山时随意丢下的头巾悬梁自尽了。我转身出门,将噩耗告诉了祖母,随即喊来薅草的叔郎伯爷、哥嫂弟妹,再就是请人去把弄柴的母亲和小弟喊回。

第二天,在全家人的嚎啕和所有人的悲泣声中,我将未曾闭眼的父亲的遗体安放于一口先前赶制的白木棺材内,然后草草埋葬于屋后的荒地。

父亲带着无穷遗憾去向天国时,离他十月初八满五十岁的生日还相差整整三个月。



8


转眼间,当年的我已是白发苍苍、拥抱儿孙的垂垂老者;当年未满九岁的弟弟也早已步入知天命之年,尽享天伦之乐。尽管如此,我们忘不了每年的传统节日,特别是春节那一天,在全家围坐在一起享用团年饭的夜晚,先于父亲的坟墓前及堂屋的神台下,泼洒一杯陈年老酒。

现在,我退休了,受聘于恩施硒姑娘酒业担任文化顾问。在公司,整日扑鼻的酒香偶尔催生我一些奇思妙想。假如能在通往天宇的路上设立邮站,我一定要每年给身居天堂的父亲寄去一箱醇厚清香的“硒姑娘”酒,让他尽情享用,以此除却他的终生遗憾。


丙申年腊月初一日落笔于恩施硒姑娘酒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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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喜欢这落花缤纷的样子。那些逝去的记忆,无人知晓,却在被遗忘的角落,持续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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