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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园居士:阳坡坎上的谭老太爷

硒园雅吟 2021-10-2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坟灯 Author 独园居士


独园居士,本名陈祥群,巴东县金果坪乡塘坊坪人氏,86年生,自2003年始在异地他乡讨生活,现居新疆。只有文字世界里面,可以尽情思乡。





阳坡坎上的谭老太爷

文/独园居士

    

我家所在的地方,叫阳坡。坡乃是东西走向,晨光与晚霞都能光顾,因向阳,故而呼之阳坡。

阳坡最让人难以忘记的人,一定有谭老太爷的身影,纵然他老人家已经故去多年。

谭老太爷的家,原本在矮包上(方言音译),后来才迁居到阳坡坎上。他和陈泽立太爷同窗,都是陈沛金先生私塾的学生。后来,他又去学了道士,拥有正式的道牒在身。民国时代,老人家则贵为保长,人称谭保长。为此,他在红色年代里,是地主成份,又屡受镇压。这些身份,都是旁听长辈闲聊时的所得,总之叠加到一起就成了一幅底图,谭老太爷小的时候家世殷厚,又是地道的读书人。

关于谭老太爷的佚事,最有名气的,还应该是谭老太爷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家人合了棺材。像父亲在讲述生死观的时候,总会说:“老辈子讲,周岁是一死,百岁是一亡。你谭太爷十岁的时候就合了方子(棺材),就是这个道理。”

关于谭老太爷的家世,则是老太爷与爷爷相互转工剃头时闲聊,我在边上玩儿,听到说起过。就比如谭老太爷妈妈过世的时候,丧葬一事,又是邀和尚念经,又是邀了道士作法,在水井冲坎上的大埫里,连续数个昼夜不歇。而讲到这个事情的时候,谭老太爷不忘补充,那个时候阳坡、水井冲到矮包上,都算是我家的地。就在阳坡上,那个时候还种的是旱谷子(旱稻)哩。

我知道的谭老太爷,除了农民的身份,还有一个阴阳道士先生的职业。但是父亲却说,“你谭太爷也是一个石匠师傅,我的石匠手艺都是跟他您(方言里的敬称,连读)学的。那还是我们村修村委会的那口大水井时候,我在那儿做工。他您对我说,‘某某啊,人活着没有一个手艺是不能养家糊口的,你就跟我学做石匠手艺好哒。’”

后来我跟谭老太爷求证,老太爷如是说,“原来修踏龙桥(清江支流支所河一段)的时候,我因为成份不好,被安排到那儿做小工,也算是受教育吧。当时遇到外地的师傅,教会了我凿石头。”

时随境迁,谭老太爷的石匠手艺在他晚年的时候,已经无甚用处。父亲的手艺,记得最多的,还是每到腊月间,家家户户都要用小磨推豆腐,父亲就会被左邻右舍等相近的人请去,给他们家的石磨重新凿一遍。

谭老太爷的阴阳道士职业,充满了一种神叨叨的神秘气息,这近乎是巫与道的山村结合。

我们家的鸡每次走失之后,母亲就会唤我到阳坡上把老太爷请下来,或者让老太爷卜算一下,总之就是要弄清楚鸡走失的方位?是否还活着?还有没有搜救的可能?这个叫打时(方言音译)。老太爷一番询问,还要掐指算一番,会指点一二。有时很灵验,有时也会被鸡戏弄,毕竟它是活鸡,会玩躲猫猫。不过老太爷的招牌,还是那么响当当。

谭老太爷的职业技能,我亲历过的故事,发生过三次。

第一次,是我走胎了,谭老太爷为我叫魂赶胎。什么是走胎呢?大概就是被鬼魅看上了,精气神不够高,阳气也不太旺,等到时机成熟了,鬼魅就要把人拉入阴间,好让它转世为人。怎么看走胎?专业的望气法门,我是知之不甚详尽,倒是最简单的入门法子,还是了解一些的。那就是,看耳朵背后的筋脉是否青筋勃起,且颜色是不是乌黑发光?

赶胎这事,我知道的最唬人,还是“惊胎”。这种惊走鬼怪的方式,超级吓人,在最后一道程序时,就用炸药包炸出砰的一声巨响。也幸亏小时候,雷管炸药管制的不严,有时候遇到白事,也能见到胆大的人玩炸药包。

我被发现走胎了,谭老太爷恰好也在家里玩,毕竟坡上坎下隔的近,时不时就要走动一番。母亲说起了我的症状,断定我是走胎了,让谭老太爷确定一番,最后结论:我确实是走胎了。

谭老太爷为我使用的是门推鬼走,核心就是一个字:磨,把鬼魅磨灭。老太爷吩咐母亲,剪下我的十指和十根脚趾的指甲、后脑勺的一缕头发,再找一张我写作业的纸张。老太爷写了我的姓名、生辰八字,还画了一张符,再念念有词一会,然后叠成一个方块,交给我母亲,要挑选旧式木板门,因为那种木门下面有一个舂窝儿,把方块放进舂窝儿里,就算大功告成。

我家的门,没有旧式的木板门,还好爷爷家的大门就是这般情形。这事诡异的地方,就在于第二天,我就要扒开爷爷家的大门,看看那个小方块还在否?消失了啊。而老太爷使用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也是我以后与人吹牛扯淡时的资本,“开天门、闭地府、塞鬼路,人来有路,鬼来无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赦!”

第二次的情况最是危急,因为我快要死了。这是1995年夏天的故事,我还在村小里读小学三年级。在校和同学玩耍,相互间抛书,你抛我接,又或我抛你接。某次,一个没接住,哐啷,课本砸我嘴上。当时还嬉哈玩闹,浑然不当个事。哪怕放学的时候,嘴里就开始有了一种总有一些口水要吐的感觉,吐出来的口水里也沁着一丝血。……回到家的时候,父亲还在门口的地里干活,我告诉父亲时,他训斥道,“我叫你一天在学校里,不好好读书,还瞎玩。这哈,砸出血了啊,那才是搞的好嘞,我都巴不得喝口酒来表示哈我的欢喜。”

第二天情况就变了。白天不睡,嘴里有血丝会伴着吐口水,吐了出来。到了晚上睡觉后,血丝就咽到肚子里了。再醒来之后,就能吐血块——淤血块。可惜那个时候,都是不讲究的年月,父母也就是带我到村医那儿,打了针,开了中药……反正疗效很一般。

等到第三天的晚上,我早就快要不行了。连续的吐,倒胃口的狠,吃进去的饭也吐了出来。精神也垮了,像风中之烛正要熄灭。父亲和母亲通宵没敢睡,大半夜的时候,父亲把爷爷也叫起来,他们围着火塘唉声叹气,我被放在靠墙角的椅子上歪歪斜斜地半坐半躺。后来,父亲就去了坡上的谭老太爷家,把老太爷接了下来。

谭老太爷来了,先画了一张符,就拿在手上点燃,符纸灰落在温水碗里,让我喝了下去。还用一个我不知道具体名目的东西,在磨石上磨出汁后,让我与温水一起服下。我昏昏沉沉里,这一段记忆也是恍恍惚惚摇曵着,犹如那晚上的煤油灯火一般。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父亲背着我,母亲在后头跟着,送我到了邻村的大医院。我到医院的时候,尿出来的尿,也如血稠。医院给我输了营养液,开了些活血增补的药……再后来,我就好了。

我不敢信誓旦旦夸口,一定是谭老太爷的符纸神异,与我有救命之恩。也不敢全然否定,就全是医院救死扶伤。毕竟我在医院的时候,还亲见过另一个小孩子的死亡,因为他死之前,还拉了粑粑,让我记忆深刻。十多年之后,我还问起母亲,那个死掉的孩子姓氏名谁,是谁家的孩子。

第三次就是谭老太爷传我一些东西,这已经是2000年之后的事情了。符箓的画法,我忘了一个精光。这个符字,类似陕西小吃“biangbiang”面那么复杂,为了记忆,写的时候有歌诀,我就记得中间大抵是有一句“中间牛马羊……”之类。

那个时候的谭老太爷,掐指术算时,手已经开始不自觉颤抖着了。记忆力也衰退了,面对我的“神奇”问题,经常是冒火的状态,因为天干地支的排序、组合以及谐音歌,已经复杂到要烧老太爷的脑了。后来老太爷是负气走的,怒气冲冲说,“你又不听教,那我还教个卵淡。走哒!”

谭老太爷这真是气着了,平时可不是这样。更早的时候,我见识过老太爷的淳善。

阳坡对面的山,叫大包。大包的大秀嫂子,因事疯邪,哪怕遇到熟人,也认不全了,疯疯癫癫的满山沟子里乱跑。那个年月,家家户户还在承包田里忙碌,一般遇到她,要么就是不惹(方言:不理的意思)她的,要么就是把她赶回家,当然遇到饭食,还是会喊她吃饭的。

某天,天下着大雨。我在谭老太爷家里玩,恰好大秀嫂子也在那儿。大秀嫂子是爱抽草烟的,拿着老太爷的竹竿烟枪,吧嗒几口,烟枪里的烟又熄火了,就把烟枪脑壳伸到火塘里刨火,玩的不亦乐乎。老太爷则在一边划篾,给脚背篓打背系(方言:背带的意思)。大秀嫂子玩着,说着胡话,老太爷也不训她。有时候还把当她还是那个正常的重孙媳妇,和她一本正经说些家常话。

我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有些饿了,在火塘里烧啊刨啊,弄烧洋芋吃。就记得,那天大秀嫂子显得比其它时间正常许多。

后来,谭老太爷离世了。2018年我返回山村,与老太爷的外孙之一千胜三叔同席吃饭。三叔说,“他您就真的是一个好人咯,一辈子都是与人为善,从来就没有起过害人的心。唯一的就是有个败病(弊病),喜欢当官的。每年他您过生的时候,总喜欢把那些当官的喊到,坐头排、坐上席,他您最喜欢的就是几个干部……有时候望到起,又可气又好笑,容易得罪客啊。”

其实我在属于自己的文章里,早就写过:二零零三年三月初十,坡头的老太爷过大寿,大姨坐在院坝前的小木椅,问路过的我和送行的父亲,“儿,哪儿去啊?”“打工去了”,我回答。老太爷的生日,从来都是坡上坎下的大事,也与我的人生转折重叠在一起。

我回到山村的时候,谭老太爷还住在阳坡坎,只是从阳宅换成了阴府。那个有几分书生气,遇到他人做事不对的时候,总爱出声说:“某某,你这个事做的不太对嘞!”已经离开了。老太爷生前,几本泛黄的线装古籍,也消失无踪了。

有的人活着,像死了一般。有的人死去,却仿佛还活在昨天。2012年春节前后,父亲躺在被窝与我相诉,关于他青年时期的不容易,与爷爷相处也不睦,有天“离家出走”夜宿谭老太爷家,与老太爷也在被窝里谈了许久。父亲还记得当时老太爷说的是,“你爹既然靠不住,那你就得自己使力(努力)啊。千万莫到老了,也活成你爹那个样子。”这话激励了父亲一辈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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