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中篇小说:庄 稼 人(四)

雨萌 硒园雅吟 2021-10-27

往期链接 

1.中篇小说:庄稼人(一)

2.中篇小说:庄稼人(二)

3.中篇小说:庄稼人(三)




庄 稼 人 (四)

          文/雨萌 


2013年元旦,容鹤县城首座风雨桥——鹤翙桥竣工。

鹤翙桥横跨杏河,是连接南北城区的重要交通枢纽,可人、车通行,全长120米,桥面宽近20米,桥梁为廊道桥,工程造价三千余万元,系钢筋混凝土连续梁桥,融合了容鹤县的历史、文化元素,是市民休闲的好去处。

六月的一天,田和青在老伴儿胡穗花的陪伴下到县城买些东西,定制了老衣(殓衣的俗称)。田和青提议去风雨桥走走,他想,世界末日并未在2012年来到,但每个人的末日往往让人猝不及防的。这么近,这么美的桥,不能死前都没望一眼。

田和青和老伴从桥北走向桥南,又从桥南走向桥北,田和青说王自石现在到容鹤县城,还会找不着方向——这几年变化太大了。两人搀携着走上鹤翙桥的二楼。二楼红柱栉比,左右呼应,诗词楹联,悬于其上,朱色长椅,间于其中,雕栏镂窗,穹顶彩绘,旁挂风铃,河风徐来,声韵清灵。一长椅上有几位老人在打扑克,北端有鬈发在用萨克斯奏着《回家》的曲调,南端有个中年妇女在小录音机旁跳着佳木斯舞。

去那边长椅上歇歇,田和青对胡穗花说。刚要走到硕大红柱背面的长椅时,两人止住了脚步。原来一对青年男女在无所顾忌地啃嘴。女青年穿着黑色丝袜,齐P短裙,吊带衫,背靠着红柱子,斜倚在长椅上。男青年戴着眼镜,染着黄发,一只腿半跪在长椅上,两只手扶着女青年的脸。两张嘴胶着着,两幅身躯蹭动着。

这像什么样子呢?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的!田和青有些哑然……红柱子突然间模糊起来,成了稻草垛的模样,有人影嵌入,看得见盈盈的双眸,那不是刘玉瑛么?田和青走神了……

刘玉瑛本是大家闺秀,识得些字。但在论阶级、论成分的时候,是地主之后。只不过她爷爷年轻时闯过江湖,做过商贩,年纪大了想回家安心种田,用自己手劳肚攒的钱置了一些田产罢了,并不是那种欺压百姓惹人恨的主儿。文革中,她爷爷被批被斗,常被施以“猴儿搬桩”、“燕儿扑水”等暴刑,痛不堪忍,最后悬梁自尽,自绝于人民。

刘玉瑛身材纤细,说话柔声细语,没有半点农村妇女的泼辣,走路轻脚慢步,好像怕把蚂蚁踩死一样。肤色甚好,即或在灾荒年月也不像别的妇女一脸菜色。双眼如湖,眸内弱水三千。刘玉瑛嫁给了根红苗正的贫农黄小军,黄小军个子矮,满脸疖子,却力大如牛。黄家茅舍三间,家徒四壁,另有糊涂痴呆的老父亲一个。村里的男人轻视刘玉瑛的阶级成分,却没有一个男人不暗自将刘玉瑛和自己老婆放在一起比较的,就连田和青这样的耿直汉子,偶尔也会禁不住心猿意马。村里的男人说黄小军走狗屎运,村里的女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


刘玉瑛做针线活儿很在行,做农活却不得力。但她为人老实,不偷懒、不耍猾、不嚼舌根、不撒泼。大家对她都比较客气,王成新队长有时凶巴巴的,趁机揩油时,刘玉瑛总是巧妙无声地避开。黄小军呢,是一硬劳力,憨头憨脑使憨力的那种,除晚上对刘玉瑛有些粗暴外,平日里在刘玉瑛面前很乖顺。

刘玉瑛和黄小军结婚后的第三个年头,公社大兴农田水利。原本有一条河,公社决定再辟一条人工新河。参加开河的社员记工分,管饭,另外还有点粮食补助。黄小军和田和青被选在突击队中。黄小军做小工的活儿,力气能派上大用场,凿岩炸方,搬土挑石,这些直耙活路儿他样样都干。田和青做泥瓦匠的活儿,砌河堤,比黄小军多了点技术含量。役其所长,则事无废功,避其所短,则世无弃料,田和青和黄小军的分工、配合可谓恰到好处。

工程需要放炮炸石。那天,点炮的人点了两次,清场时周围的人都跑的远远的,可两次引线都未燃到位就熄灭了。第三次重新装了引线,黄小军自告奋勇的去点炮。清场后,黄小军点了炮,然后迅速向外跑,过了预计的时间,炮还未响。黄小军说这见鬼了,于是想回去看看究竟是啥回事,只到途中,就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飞石四溅,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直奔黄小军的前额。等大伙儿围上来时,黄小军已经倒在地上,鲜血从头部汩汩直冒。田和青将黄小军背起就往镇医院方向跑,还有些人一同跟随,好随时替换田和青。未到镇医院,黄小军就咽气了。早有人给刘玉瑛报了信,刘玉瑛赶到时,黄小军已是血糊糊的一坨了,田和青也是一个站着的血人了。

众人将黄小军用简易担架抬了回去。在他的茅舍前搭了一个棚子,洗干净后入殓,黄小军睡了他父亲的棺材。按照土家族的习俗,在外面咽气的人,特别是凶死的人,是不能在屋里摆设灵堂的。队里为他举行了简单而悲怆的追悼会,对他的意外丧生给予了高度评价,上升到了无私奉献勇于牺牲的层面。

刘玉瑛在办丧期间,缄言少语,眸内依然弱水三千。别人劝慰时,她只咬紧嘴唇,唇破血流。

黄小军死后,刘玉瑛的日子更难过了。家里缺了顶梁柱,公公七老八十,更糊里糊涂的。胡穗花一有时间去陪刘玉瑛说说话。妹子,心里苦得慌,就哭出来吧,别憋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和青说。从刘玉瑛脸上很难觉察到凄惶,她要么点头,要么出于礼节回应几声。此时的刘玉瑛就像一口深井,显不出半点涟漪。哎,一个中年女人,没了男人没有后,还要照顾一个老头子,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胡穗花想着想着,鼻子一酸一酸的。常对田和青说,刘玉瑛真不容易,我们得帮着她,不过寡妇门前是非多,能帮的地方咱就帮。田和青说:没想到菩萨也有嫉诟心。

刘玉瑛和队上的男人不多言语,碰到田和青时话稍微多点儿。县里到村蹲点的那个干部,也就是将王自石带回家的那个干部,挨边四十岁,听说了刘玉瑛的处境,向公社和队里建议,黄小军因公殉职,对其家属应多加照顾。那个干部有文化,有水平,说起话来符合政策、近乎情理。也常在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的陪同下到刘玉瑛家深入了解疾苦。那干部时不时引经据典,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听得云里雾里,但刘玉瑛听得入神,一脸矜持,眸内静水微澜。


刘玉瑛有时需要男人家才能完成的活儿,只要给胡穗花说一声,田和青就会去出力。有时,也能看见那干部在那儿搞调研。田和青帮刘玉瑛家忙玩活儿,天都比较晚了,刘玉瑛常常出来送田和青一小程,依然少言寡语。

有一次相送,刘玉瑛双眸里涟漪层层,隐藏在晦暗的夜色里,田和青是看不见的。刘玉瑛弱弱地叫了声“和青哥”,田和青蓦地转过身,如中了魔魇,怔了一阵问:“妹子,还有事么?”“没事儿”徐玉瑛幽幽地说。静默中,呼吸变得紧促,田和青感觉到刘玉瑛的胸脯一起一伏。田和青咬了咬嘴唇说“妹子,回吧!”

可怜的女人,田和青想。

每次干完队里的活儿,田和青在家里又忙开了,家里喂了两头猪,有一头是母猪。当时农户喂猪要和队里按三七分成。母猪怀崽的时候,田和青放工后更忙碌了。

母猪要临产的那个晚上,田和青想到大队仓库旁的稻草垛扯些猪窝草。还未到稻草垛旁,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什么?不像是老鼠。田和青蹑手蹑脚地向稻草垛靠近。

“玉瑛,你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可我和我的婆娘离不了婚,我的老丈人知道了会端了我的工作,他在县里的能耐谁都知道。”

“我知道你是国家干部,没指望什么的。”

田和青体内一股热血上涌,两手攒成拳头,异常难受,却不知道该打向哪儿。

“我想要个孩子,不想成为孤老。”

“那怎么行?男人死了几年了,孩子是谁的?稍大点像我,别人又会咋说?”

刘玉瑛抽噎起来,男人慌忙地给她擦眼泪。她推开那男人的手,你走吧!我们到此为止吧!……那男人还想说什么,田和青不小心绊倒了跟前的一块石头。两个男人在意外的声响中惶然逃窜,只留给刘玉瑛远去的背影。

蹲点干部一夜未眠,刘玉瑛一夜未眠,空手而归的田和青一夜未眠。所有人的思虑都是枉然,第二天依然如常,风平浪静。此后,蹲点干部和刘玉瑛相遇,从她旁边低头侧身绕过,不敢直视刘玉瑛弱水三千的眼睛。刘玉瑛和田和青相遇,刘玉瑛不敢直视田和青的眼睛。

分产到户的第四年,刘玉瑛死了。她和她爷爷一样,是悬梁的。

死前的那天,从未与人发生纠纷的她与何蝉为田的界限争执了几句。原来,何蝉将界桩逐年挪移,刘玉瑛确定界桩的参考物,前面应正对着青龙山的山尖,后面正对着田和青埋狗子的梨树。刘玉瑛说何婶正蚕食她的田,何蝉说:刘玉瑛你嚼蛆,什么蚕食猪食的,桩就是没动过。刘玉瑛觉得和何蝉无法争辩,想找个明白人评理。何蝉不依不饶,末了还说刘玉瑛是地主子女,是克夫的命,是孤老的运,是阶级报应。

刘玉瑛死在了她糊涂痴呆公公的前面,村里有些妇女背地里叫她公公“老不死”。“老不死”跨入新世纪后,在镇上的福利院无疾而终。


—— 未完待续 ——


原创作品经作者本人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往期精彩回顾

莫吟儿:我在这里等你

曾瑞:我和乔紫叶(连载)

雨萌:庄稼人(连载)

郑远宏:东瀼口赋

野夫:瞎子哥

谭功才:野三口

覃明忠:嗲嗲和老屋

张爱民:人生是和奏的曲

龙家红:等你

谢诗艳:故乡的雪

陈勇:父亲的蜂蜜和母亲的红豆

周龙然:每次听这首歌都令人动容


富硒美食     酌诗下酒山中岁月容易过


投稿微信:f350304872 关注公众号点阅读原文

点赞转发文章

会给你带来好运

: . Video Mini Program Like ,轻点两下取消赞 Wow ,轻点两下取消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