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关于老家

向孔辉硒园雅吟 2021-10-27

关于老家的文字，常常引人侧目。胡杨的散文诗意而深情，他笔下的老家就是一首古老的歌谣，醇厚绵绵，萦绕梦牵。那些山原的颜色，苍劲的树木，清澈的小河以及冬天肆无忌惮的雪花，一定会与你记忆中的老家有着同样的质感。

——编者

老家的颜色

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对于老家是算不得历史的。只是，人到中年，怀旧成了最好的慰籍，故而想写点关于老家的文字。

最先想到的是老家的颜色，在我的印象中，老家的主色调应该是和大地一样的黄色。春末，刚刚褪去圣洁的银妆，旋即迎来令人目眩的油菜花的黄，让大自然显得如此亲切；仲夏，门前黄灿灿的向日葵面向太阳，杂草渐渐失去光泽；秋天，橙黄的玉米棒和淡黄的麦秫堆标志着一年的收获；初冬，黄叶轻飘，荒草摇曳，那不是萧索，恰恰是在蕴酿新一轮的盎然生机。

还有很多种颜色，火红的杜鹃花，翠绿的光皮菜，紫色的红苕苗，黑色的牛粪……在我眼里，他们与黄色相差无几，黄色笼罩着原野，肆意的漫过大地和天空，一直散向远方。

我幻想把老家的色彩假设成各种味道，让它们混合在一起，殊途同归，用黄色化成对生命的满足。不知道梵高笔下的葵花，是否有过如此意境。

谁的年龄更老

远远望上去，门口的那棵花栎树，是最引人注目的。它茂盛的气势，扎根贫瘠的精神，着实感动着我。而阴阳先生“是一座华盖”的指点，更成就了它一生的威望，令全家人肃然起敬。它应该大我二十岁以上的吧？人说花栎树，百年枯，看它的景象却未必。

比花栎树年长的是竹林，据说是外公的父亲早年培植起来的，如果外公还在也该是百岁老人了。也要百年以上，才繁殖成这占据半壁小山的竹林，即便严酷的寒冬，它也倔强的呈现一派昂然生机。飓风扫过，翻卷起一波一波的绿浪，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让你感受大自然的豪迈。

比竹林更老的当数老屋了，大吞口木匡架的老屋是兰姓地主的祖业，兰家衰落后过契给外公的父亲。兰家的坟丘已经没入荒地，曾经标志富贵的七箱挂鼓石碑也风化成褐色，字迹莫辨，这老屋却还颤颤巍巍矗立在那儿，诉说着两个家族的兴衰迁变。

比老屋更早存在的，应该是那条山路吧？无有路，何来屋？这样推测的。这山路是我放学回家最望而生畏的里程，在我眼里，它是那样遥远而艰辛，通过它爬到家门，似乎要用尽所有的气力。当我长大成人，原来那山路既亲切又短暂。如今，山路渐渐被疯长的草木掩盖，石台阶上堆积着厚厚的枯叶。父母兄长举家搬迁到山下，耕地也被“还林”，再没有人需要通过它上山去。一条山路它也有衰老的时候，它的确老了，连我这样细心的人也不曾觉察。是的，有谁愿意去想一件看起来对自己毫无意义的事呢！

相比起它们，我更容易老去。我不害怕，因为我活着的时候很真实。

老湾河

在家和学校之间，有条“老湾河”，那是我的“儿童乐园”。上小学，大约四分之一的时间逃学在那儿，直到父亲“打断一条腿”的最后通牒和二哥煞有介事的持械跟踪才结束。

其实，离的最近的是“猫儿洞”河。因为环境太阴森，岩壁上的路又陡峭，更兼传说“阴河”里曾经涌出红色烟雾卷走钓鱼人，我们便不敢去那里，而选择上游的“老湾河”。夏天是最畅快的，几个常逃学的同伴挤挤眼睛，便落到上学的大队伍后面，悄悄走去下河的小路。路边都是各色无名的野花，零星散落，但是浓郁芳香。翠鸟在树上欢唱，松鼠在地上跳跃，蝴蝶在眼前招摇……头上带着青藤编织的遮阳帽，腰间别着自制的橡皮枪，书包里装着偷来的黄瓜和苹果。先找一块大青石来下“成三”棋，也可以在树丛中找鸟窝。太阳开始灼人的时候，一头扎进清澈得让一切黯然失色的水潭。

教室，老师扶着眼镜朗读“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水潭，我们拼命追逐，笑骂着高呼同伴爷爷的乳名…… 吃的自然也不能少，先翻开石块，逮几个螃蟹，折下前夹来嚼，很有滋味。然后给黄家“五保户”提几壶水，骗得油盐辣椒小铁锅和竹背篓，飞也似跑回来。把背篓支在岩石下急流出口，四周用树枝拍打，倏的提起背篓，里面都是活蹦乱跳的鱼。挑大的下锅，煮熟了再放些野韭菜，鲜美不过的味道！太阳西沉，还过家什，一边商量对付家长和老师的谎言，一边交流化解竹条鞭打之痛的经验，磨蹭着回家去。

回味着儿时的生活，我又去了老湾河。水，还是那样清澈。只是，它把人生的处境照得太明白。时光的沉淀，除了一张疲惫的脸，好象没有带给我更多的东西。河水不再丰盈，河床也袒露出些心迹，躺在那的都是些因为个性受伤的石头。磨砺得圆滑的石头是招人喜欢的，人们以艺术的名义把它们供奉在厅堂。远处，一只飞鸟点击着水面，大概是在打捞自己的影子。

雪

天，毫不吝啬的下了一场大雪。

白虎山，真正成了白虎。为雪白头的青山，就象刚毅的土家汉子，岿然不动，忧郁又冷峻的面庞饱含着苍凉和浩然之气。

人称仙女披衣的青龙观，恰似拥着一袭白狐毛领的绒披，宁静却有几分妩媚的神态，好象在默诵一首幽怨的宋辞。

曲曲折折的山路，宛如一根银丝带。泥泞的跋山历程已被圣洁淹没，不再陈述艰辛和苦难。

三哥早早从山上的鸡场下山，脚踏梦中的银地毯，他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赶紧上山去，我不能等到银妆素裹变化成消融残雪！

平日里并不标致的花栎树，突然娇柔婀娜起来。冰雪浸洗过的树枝，一如纤纤玉手，隐约折射着纯情少女晶莹的心灵。

一片黄叶离枝，飘逸轻盈；一簇积雪滑落，细碎急促。轻飘飘，扑簌簌，交融成一片迷茫而又美妙的旋律，就象天际传来一曲悠扬的古筝。

一只松鼠突然从草丛窜到树上，惶恐的打量着我这个惊扰它觅食的异类。小精灵使寂静的树林顿时生动起来，却又让人感叹生命的艰辛。

轻轻地，我踏着雪。清脆的声音敲打着空旷的心境。仿佛摆脱城里嘈杂的喧嚣和飞扬的红尘，我看见了自己单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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