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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雕塑·专栏 | 唐尧：试析“27度角和当代生态雕塑”
图1 库奈里斯 《无题(十二匹马)》
2017年12月17日“27度角——东湖国际生态雕塑双年展”在武汉开幕。这是中国第一个明确以生态主题命名的国际雕塑双年展。
“27度角”这个概念来自米开朗基罗。他认为，如果在人和建筑的某种关系中判断一件雕塑的尺度，那么人的视线和建筑的高度构成27度角应该是最理想的。按照正切计算，建筑高度=tan27°x 人与建筑的距离=0.50952544949442881051370691125066 x 距离。tan27°是一大串数字，简单来说就是建筑与观察者之间的距离大约是它高度的两倍。米开朗基罗认为在这样的距离来观察和判断雕塑的尺度一个最合适的关系。所以，我把策展人用“27度角”来命名展览，理解为人与环境的恰当性关系的象征和隐喻。这个环境可以是建筑环境，也可以泛化为自然环境，人文环境。
图2孙振华 都市放牧（2009，概念艺术）
那么何谓“生态雕塑”？它的基本问题和理念是什么？我把它形象化地表述为：一条线、三个轮子和两大法则。
一条线，就是人类文明的耗散结构射线。
用一句话把“耗散结构论”解释一下：一个非平衡态的、无序的、涣散的、开放的系统，通过自己与周围的环境交换物质和能量，会自动趋于有序的、平衡和有效率的系统。
这个过程是消耗能量的过程，就像中国的武功，站桩是蓄力的过程，发力是消耗的过程。我们人类曾经出现过的游牧、农耕和工业文明，就是一个不断从无序和涣散向有序和效率发展的过程，不但是非常典型的耗散结构，而且是一个不断加速的耗散结构，发展的速度越快，耗能越大。这个文明的进化是一条直线或射线。它因此带来两大问题，一个是地球地质圈的能源消耗，比如煤、石油、矿产；另一个是地球生物圈的物质消耗，比如森林、野生动物等等。
那我们怎么办呢？现在我们都知道国际碳减排，我们可以把碳排放的本质理解为能耗转化成热量，所以碳减排的根本意义在于让这个耗散结构的能耗降低，规定每个国家只能消耗多少，这是一个减速的办法。前不久在中国惠安有一个名为“从卡拉拉到惠安”的国际石雕展。意大利卡拉拉是非常著名的大理石雕刻圣地，但卡拉拉的大理石是有限的天然资源，那里和中国很多大理石产地一样，面临着过度开采和资源枯竭的问题，所以卡拉拉艺术学院院长萨马洛里在讲话的时候，用了“爱抚”来描述现在在卡拉拉工作的雕塑家与每一块石头那种母子一般的亲密关系，每一小块石头都会处理得非常用心，这是一种珍惜资源和减少消耗的态度。
除了减速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这条直线弯成一个圈，让它循环，这是自然本来的法则。自然本身的结构是一个圆，衰亡和生长是联结在一起的，在死亡的黑暗中有一条重生之河。比如城市更新中被拆毁的建筑，产生了大量的建筑垃圾，北京有个很神的人叫张宝贵，他用废弃的建筑垃圾，粉碎后加上黏合剂，做成新型的建筑材料。这些材料可以用于建筑外墙装饰，甚至国家大剧院的吊顶。最近他又搞了一个低碳雕塑园，获得政府的大力扶持。
所以，循环是一个更重要的方向。
图3 查尔斯 詹克斯 宇宙思考花园
下面说说“生态雕塑”。我把“生态雕塑”的理念形容为三个轮子。
第一个是门轮。门轮喻指的是非常丰富的多样性；第二个是桌轮，这个桌面喻指的是互相之间的融适性；第三个是车轮，就是不断地循环再生。
先说门轮，它包含的核心理念是多样、非线性、混沌、弥漫、涌现、去中心、去主体和平等美学。从这个立场看，博伊斯应该是生态雕塑的欧洲先驱。他要求校方同意所有报考他的学生都可以来上课，还有他的7000棵橡树计划，不是说橡树本身是生态雕塑，而是他所强调用7000个个体的自由意志，占据城市。这就是平等美学，是生态多样性的逆耗散概念。还有库奈里斯的十二匹马，把它们直接牵进美术馆（图1）。在中国，我认为《深圳人的一天》这个作品是生态雕塑的初啼。它所标识的是人文生态的多样和平等美学，社会各阶层、各种状态中的人被定格成雕塑，成为进入艺术和历史的生命共同体。孙振华的另一个更大胆的方案是一个都市放牧，在深南大道种庄稼（图2）。这是与城市化相逆反的进程，让牧场和农田代表农耕文明来反攻城市工业文明，象征的是一种意义深远的逆耗散结构。据我所知振华已经数次试图推出他的这个方案，包括在天津，但是目前还没有哪位市长能理解逆耗散的意义。
图4 安迪·戈尔兹沃斯的大地艺术作品
图5 帕诺内 除了这里，都将正常生长
第二个轮子是桌轮。桌轮强调的是融适性、协同、共域、共生、共同体。比如博伊斯与死兔子和荒原狼，是生与灵的共同体；大地艺术“闪光的田野”和“太阳隧道”是天与地的共同体；“星轴”是地球和宇宙的共同体；还有查尔斯·詹克斯的“宇宙思考花园”（图3），安迪·戈尔兹沃斯的融入大地的雕塑（图4）。帕诺内的这件作品很有意思，他表达的不是融适性，而是不融适状态。这个铜手抓住一棵树，题为“除了这里，都将正常生长”，所以它是批判性的（图5）。除了欧洲的大地和贫困艺术，日本的“物派”应该是比较典型的物与物的共同体。它的背景是日本的禅院、茶庭，这是我们谈生态雕塑的更宽泛和更有文化资源的例子（图6）。最新的融适性雕塑的例子是今年的明斯特，比如“在水上”，绝妙地融入了现成的环境（图7）。这个世界级的10年一届的雕塑展，基本没有使用象样的雕塑材料。开一个大卡车停在那里，展览完开走，或是在一个屋子里挂几个窗帘，或是给你看几本记了10年的花园日记，给我最强烈的印象就是特别低碳。国内的例子来自孙振华2014年在成都锦江湿地公园策划的第一个生态雕塑展，那年的《中国雕塑》第六期还发表了他“何谓生态雕塑”的文章，我认为那应该是中国雕塑界第一篇讨论生态雕塑的文章。作品普遍具有一种诗性的融适，比如陈伟才的作品“写诗”（图8），还有“白日星空”，作者在树上挂了很多小镜子，白天反射阳光。
图6 日本禅院
图7 艾谢 艾克曼 在水上
图8 陈伟才 写诗
第三个轮子是车轮。车轮意味着非永久性、可持续性和循环再生。这件作品是来自2007年我策划的“物界”。许庾岭在田野里做了一大片泥巴人，最后在风雨中全部坍塌，尘归尘土归土。杨洪的这件作品是用他的呼吸和温度来温暖并绽放出春天里的第一朵桃花，用人的呼吸和自然的呼吸、季节的呼吸做成了并非永久性的生态雕塑。循环再生的例子有明斯特展上法国艺术家于热改造的废弃溜冰场，还有邓乐在锦江湿地公园做的《空屋》（图9）。作者用打孔的方式，把一个完全废弃的已经准备拆掉的农家小院变成了一个光影剧场。现在他们计划把它做成一个咖啡厅。这就是循环再生，是死者的重生之河。
其实就生态雕塑本身我们能做的很少，但是它是生态艺术的一个子系统，生态艺术又是人类生态文化的一个子系统，一个生态艺术的价值一方面是参与直接的生态修复和重构，就像德国大地艺术家普里格安，他们做了很多露天矿坑、莱茵河废矿、鲁尔盆地工业荒地等进行生态修复和艺术改造。我们也可以做一个大型的矿坑，比如上海辰山植物园的矿坑花园（图10）。但另外一方面，生态雕塑更为重要的价值是传播和建构人类文化的生态共享观念。
图10上海辰山矿坑花园
最后是两大法则。所谓生态，我以为它的核心原则或概念有两个：一个是关联，一个是均衡。关联就是要突破牛顿单质点思维，建立整体关联意识；均衡就是要突破黑暗森林法则，找到博弈共赢模式。这两大原则是生态概念的核心，是重中之重。这里我要阐释一下中国的洛书，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数字方阵，古老到数千年以前。它的数列是1—9，这是一条线，数字之间是单纯的顺序，没有互相之间的复杂关联。现在我把它排成一个矩阵，然后转一下，再把上下左右的数字进行“折叠”，于是我们发现这个九宫方阵形成了横向相加、竖向相加和对角线相加全部都是15的神奇现象。这个矩阵把九个孤立的数字紧密地关联在一起，使它们在彼此的关系链中各自实现自身的价值，并构成一种共轭均衡。根据我的研究，用刚才的方法，这个神秘的共轭均衡可以无限地放大，变成5X5、7X7、9X9……
“洛书之坛”是我此次参加生态雕塑展的作品（图11）。它是用1260个水晶盒，里面装了沉睡数千年的乌木，按洛书的方式摆放的。其中的水晶是水和孕育，是重生出来的象征。坛是一个仪式。所以“洛书之坛”是一个生态共生的法则和仪式。面对这次展览中其他优秀作品，它更像是一个千年生命哲学和宇宙均衡的思想者。
想象一下逆耗散结构的未来人类文明：人类不再使用木材，森林将重新覆盖城市；太阳和风是主要的能源；我们居住在“农庄摩天楼”里，我们的生产、消费和排泄，在这些居住系统中，是相互关联、均衡和循环利用的；饮食来自合成生物学：蛋白质是用物理-化学技术合成的；我们不再饲养家畜为我们提供劳动和肉食；人类解读了各种动物甚至植物的语言，它们变成了他们，我们和他们形成一个可以交流的生命的共同体。私人占有财产的概念被即时呼唤的服务概念所取代；私有制、家庭（父母妻儿）、家族、民族、国家的概念被颠覆；数十亿手机终端中没有集权和独裁；没有政治和经济中心；数字网络的共享方式在资本主义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集体主义两个都不那么成功的极端之外，开辟出一条生态主义共同体的新道路。人类和整个地球生物圈是一个联系在一起的网络系统，就像大脑的神经元，它的智慧是一种超级群体的协同和突变，就像蜂群、蚁群、鱼群、鸟群所做的那样。这是地球生物圈的共创-共产-共享主义的新生态伊甸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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