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讲官话，李逵讲黑话，为何却成为最好的兄弟？ | 水浒新说
宋江先是小吏，后来是黑社会头子，学着领导讲官话，唬弄住一大批兄弟，讲着讲着当了真，乐此不疲的结果是毫无价值地死掉了。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成云雷
语言是存在的家。梁山好汉有两套话语。一套是黑话，矮脚虎王英、黑旋风李逵等人所说。一套是官话，宋江和一些朝廷降将都说得很溜。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话里面有价值观，宋江说官话，李逵说黑话，为何两人却成为最好的兄弟？搞清楚这一问题，必须对黑社会的官话加以研究。
官话原本是社会的主流话语系统。朝廷里的皇帝和大臣讲官话，普通老百姓讲官话，甚至黑社会要发展壮大，也离不开官话。
《水浒传》是一本写黑社会的书，其中也有好多官话。说官话就是讲大道理，宋徽宗和蔡京等大领导最擅长。宋徽宗每次布置军事行动都要加上一句不许害民，实际上他的“生辰纲”就搞得民不聊生。
▲《新水浒》杨子版宋徽宗
蔡太师一副老成谋国的样子，言必称国家，实际上考虑最多的是自己的个人利益。童贯、高俅主动请缨征讨梁山，满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一副忠君报国的样子，实际上利用这样的机会胡乱挥霍享受。
书中说高太尉出征时，“选教坊司歌儿舞女三十余人，随君消遣”。可见先前所谓替皇上分忧之类的话有多虚伪了。
皇帝和大臣们会说官话，普通的社会成员也会说。林娘子遭到高衙内的调戏时说：“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林娘子后来被骗到陆谦家时说“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
“清平世界”就是书中经常出现的官话，不仅林娘子这样的好人会说，孙二娘之类开黑店的黑社会分子也说。面对武松对于人肉馒头的质疑，孙二娘就说：“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来的人肉包子，狗肉的滋味？”
其实，当时的世界并不清平，上有高太尉、蔡太师之类的奸臣，下有毛太公、西门庆这样的恶人，遍地都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和开黑店的黑社会分子，每个社会成员的日子实际上都很难过，但还是自欺欺人地认为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清平世界里。
▲孙二娘卖人肉包子
初级形态的黑社会靠打打杀杀杀抢点钱过快活日子，那时候不需要什么大道理。黑社会规模大了，人员多了，组织结构复杂了，就需要大道理来凝聚人心。这些大道理虽然不为主流社会所接受，但在黑社会内部起到了官话的作用。
劫富济贫就是黑社会使用比较多的官话之一。公然的抢劫在任何文化中都要遭到谴责。所以，高明的山大王抢劫客商，都不叫抢劫，而叫劫富济贫。这样，本来不劳而获的犯罪行为就变得合乎道义。
书中不少好汉都自称劫富济贫，但真正得到实惠的老百姓并不多，印象中只有打下祝家庄后宋江赏给每家一石米。祝家庄最多几千户人家，梁山得到50万石，拿出不到百分之一来济贫，可见所谓劫富济贫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替天行道也是晁盖、宋江等大头领经常说的话。中国人敬天畏命，天是价值之源，具有神圣性。替天行道就是替老天爷主持正义。梁山好汉中有不少朝廷降将，如果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吸引他们入伙，这些人是不肯上钩的。
宋江诱逼大富豪卢俊义上山，把盏赔话道：“夜来甚是冲撞，幸望宽恕。虽然山寨窄小，不堪歇马，员外可看忠义二字之面。宋江情愿让位，休得推却。”忠义云云，是替天行道的另一种说法。
招揽卢俊义这样的英雄，仅靠大吃大喝是不足以动其心的，得让他们觉得上梁山不是做强盗，而是在做一件解放大宋人民的正义事业。
▲“替天行道”是梁山泊收拢人心最重要的官话
精通官话是身居高位的重要条件。林冲杀王伦后说：“据着我胸襟胆气，焉敢拒敌官军，他日剪除君侧元凶大恶。”林冲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意思是上梁山不过是为了铲除皇上身边的奸臣。王伦阻碍这一目标的实现，所以就该死。
这样火并王伦就不是黑社会内部的以下犯上，而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举。林冲杀了王伦后拥戴晁盖做老大，自己做了四把手。宋江时代，林冲稳稳位居六把手，除了武功高，政策水平高，会讲一点官话也是重要原因。
与林冲相比，宋江说官话的水平更高，因而地位也更高。宋江刺配江州途中，被刘唐劫上山。众好汉建议宋江把枷去掉。
宋江死活不肯开枷，说的也是官话：“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在接下来的刺配途中，宋江一再开枷，可见所谓国家法度云云也只是官话而已。
官话具有洗脑功能。经常讲官话，官话讲得多了，也就会以为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儿。宋江本来是体制内的小吏，满脑子想做大事，追求功名利禄，琢磨出了“先造反，后招安”的升官捷径。
想做官这种事儿，“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怎么好公然说出来。宋江说得比较多的主要是兄弟义气、忠君报国之类的话。
天天说，久假而不归，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大宋朝的栋梁之才，是宋徽宗的肱骨之臣，最终被奸臣们害死。
▲宋江官话说多了，受招安后最终被害死
宋江讲官话，奸臣们也讲官话。奸臣们天天讲忠君爱民，心里的小算盘还是以自己利益为重，永远不会信以为真。
宋江先是小吏，后来是黑社会头子，学着领导讲官话，唬弄住一大批兄弟，讲着讲着当了真，乐此不疲的结果是毫无价值地死掉了。
书中除了官话以外，文化程度低的好汉另有一套话语，如李逵的粗口、张横等人的民谣之类，都属于江湖黑话。宋江、林冲认为上梁山是不得已，做强盗也不怎么光彩，但是在李逵看来等于做了大官。
宋江吟反诗后，吓得抖抖索索，李逵则无所谓，“吟了反诗，打什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做了大官！”宋江言毕称国家法度，李逵则说：“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了。我只是前打后商量”。
受招安，为国效劳，是宋江的经常说的话。武松经过张都监的事情后，对官场和社会的看法有所改变，在中秋联欢会上发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们的心！”
鲁智深比武松看得更加深刻：“只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刷怎得干净？”
天下太平也是书中的官话，金圣叹的七十回本更以天下太平始，也以天下太平终。
但老百姓未必这样认为，白胜买酒时的民谣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显然，相对于官话，民谣更接近其实社会即将大分裂的现实。
江州水土匪张横，在抢劫宋江时唱了一支骇人听闻的歌：“老爷生长在江边，不爱交游只爱钱。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显然，张横的歌也更符合其时遍地盗匪的社会现实。
直爽活泼的阮小七也有一支歌：“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官家。”这支歌也有法外强人的杀气，却又受到官话中的忠君思想的影响。这也可见官话的渗透能力和洗脑功能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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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 刘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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