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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洲岐黄｜我在东京用中医
2014年10月至2015年10月间，我有幸获得上海市教委的高校教师国外访学项目的资助，在日本国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医院（NCCH）消化内镜中心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访学研修。一晃多年过去了，非常感谢《上海中医药报》的约稿，让我再次回到那段美好而难忘的时光。
当时在NCCH，我成功申请到日本临时行医执照，荣幸地成为NCCH内镜中心历史上第四位申请到该执照的海外医生，同时是首位中国医生。也为后面我无论参与内镜操作还是用中医替人看病，都给予了法律法规上的保障。
作为享誉全球的著名消化内镜中心，我被日本医生精湛的技术和扎实的理论知识所震撼的同时，更被他们的敬业精神所感动，也让我渐渐明白日本医疗以及“日本制造”为何能够走在世界前列的真正奥秘。NCCH内镜中心的住院。医生一般每天早上七点到医院，参加或主持早上的晨会（通常是病例讨论和分析会，半小时至一小时），八点开始查房，八点半回到内镜中心准备接下来即将开始的第一台手术，经常要连续忙完两台内镜黏膜下剥离术后才短暂休息吃点东西，一般到下午二三点左右（在日本没有午休，这让大部分外国医生都很不习惯，我也花了很久才慢慢适应）。然后又开始下午门诊病人的肠镜检查工作，基本要忙到下午五点半，紧接着六点开始晚上的会议，到七点左右结束。
有时还有额外的事情，比如我每次练习肠镜模型，或者安排海外医生一起做动物模型，都会有住院医生留下来陪我们，在练习前后为我们准备、清洗模型和设备，常会忙到晚上九十点才能结束。这种繁忙而集中的合作任务，让我和他们结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
在日本埋头学习消化内镜技术的同时，我也没有忘记自身对中医的学习，空闲时经常在家学习《伤寒杂病论》和《金匮要略》的讲课视频。同时日本满大街的药妆店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当然令我兴奋的不是琳琅满目的化妆品，而是随处可见的汉方制剂（在日本中药被称为“汉方”）。来日本之前很早就听说日本的汉方制药工业十分发达，仅顺天堂制药厂的救心丹，每年全球营业额便可以达上亿美元。所以我来日之后经常会逛药妆店，观察到几乎在每家药妆店里都有的一个汉方药，即《伤寒论》里的葛根汤，被制成了类似速溶咖啡一样的条状颗粒剂，直接用开水冲服就行，非常方便。可见日本民众对于汉方药的欢迎。
此外，我发现日本的汉方制剂几乎都来源于我们中医的经方，并且很严谨地按照经方原方的成分和配比，将其制成丸剂或颗粒剂等剂型，有大青龙汤、小青龙汤、大建中汤、理中丸、小建中汤、五苓散、桂枝龙骨牡蛎汤等。经方的丸剂基本被制成丸剂的形式，汤剂则制成颗粒剂，基本上完全遵循了经方原本的剂型和药物比例，可谓非常用心。这与国内市场上几乎很难找到的经方成药形成了巨大反差，真让身为中医师的我万般滋味在心头。我也买了葛根颗粒、理中丸等几个常用的成药放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我的第一个“中医病人”来诊。陈医生是一位来自南京的进修医生，在日本待了快三个月准备回国，在欢送晚会上空腹吃了些生鱼片，又喝了冰啤酒，第二天胃痛厉害，吃了国内带来的奥美拉唑好像也不管用，整个人蜷缩在那里，痛得紧紧抱着肚子。我一看她中脘疼痛并喜按，联想到昨晚吃的生冷食物，马上想到理中丸，让她用温水服下之前买的理中丸，两次药下肚后想不到当天晚上疼痛就好了一大半，陈医生感慨祖国医药的神奇，说想不到自己当了十几年西医消化科医生，却在异国他乡用祖国的中药治好了自己的胃痛。我给她简单解释了我们中医对病证的认识和解决问题的方法，她惊叹自己以前看胃痛只知道用PPI（质子泵抑制剂），最多再配合一些胃黏膜保护药，结果疗效不稳定。现在才知道，原来中医看病还要分阴阳、寒热和虚实，实在太有意思了！
第二次运用中医的对象是一位日本医生森医生，他是内镜中心里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医生，虽然只是一名专科培训医生，但他在内镜方面的造诣非常深，对于消化道早癌的治疗手法也相当娴熟，我经常向他讨教。一次，我作为一助和森医生完成了历时三个小时的早期大肠癌内镜下剥离手术后，发现森医生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一问才知道，他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右边脖子有点崴了，肩背也觉得很僵硬不适。我想到了《伤寒论》中“项背强几几”，主动要求帮他点穴。森医生半信半疑，但也觉得没什么好办法，便同意让我帮他试试。我按压他的后溪穴，同时让他慢慢活动脖子，五六分钟后，他原本龇牙咧嘴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惊讶，嘴里不断说着“不思議だわ（太神奇了）”！我又让他吃葛根颗粒，注意脖子处的保暖。
第二天，他来到科里便和我说：“冯医生，我的脖子今天基本全好了！我之前只知道葛根颗粒是治感冒的，谁知道还可以治脖子疼！”我回道：“你们日本汉方制药是很厉害，但是对于《伤寒论》《金匮要略》的理解和使用肯定还是我这个中医出身的医生更专业啊，哈哈哈！”
以上是我在日本访学期间关于中医的一些回忆和感受。作为一个中医师，看到遍布在日本大街小巷的汉方制药，从起初的兴奋到后来的深思，一直在想，为何祖国优秀的传统瑰宝被日本学习、模仿甚至引领，难道一定要等到墙内开花墙外香才能明白自身的珍贵和价值吗？作为新一代中医的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把中华传统文化的东西学习好、传播好便是建立民族自信心最好的方法。
最后用北宋思想家张载的“横渠四句”与诸君共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想这既是古代学者一生为学的归宿，也应该是当代中医人共同的责任。
★上海嘉会国际医院消化内镜中心 冯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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